10.第10章 解剖室
張志仁殺了張雲,把屍體藏在了沙發里。過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他發現沙發被人帶走了,於是急忙截住那人,將沙發買了回來,送回老家。沙發可能已經被他扔了,那麼裡面的屍體會在哪?他帶走了?他又在哪?
「不,我就是弄不懂,他為什麼要殺她妹妹?」我們倆正衝下樓去。他好像已經想到了什麼。
「那是警察的事情。」他先跑出了電梯門,從口袋裡拿出了車鑰匙。「他正要把屍體轉移。」
「啊?不是埋了嗎?」
「埋?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他不敢這樣的。他是這麼謹慎的人,一定會用最謹慎的方法。我去他家時發現他把車開走了,所以一定是準備轉移。」
「那萬一他準備開車出城,到荒郊野外埋了他妹呢?」
「丘荻,如果他捨得扔掉這具屍體,他就不會在上面睡十幾年。」我們已經進了醫院的停車場。「或許他曾想要逃出本市。可當他回來,發現自己能夠藏好屍體時,他就開始這樣做了。他愛這具屍體,也愛這個人。」
昆麒麟跑向一輛黑色的SUV,拉開車門跳上去。其實到了這一步我完全沒必要跟著,可也就腦子一熱跟了上去,跳上了副座。
「丘荻,我要你現在想,有什麼地方是可以藏屍體的,而且藏很多年都不會被人發現,張志仁可以隨意出入那裡,並且隨時可以看到它?」
「他家啊!」
「不可能是他家或者北區的老家,他這樣的謹慎,不會將屍體藏在自己家。」
「這個……這個……卧槽,我又沒藏過屍體,我怎麼知道!」
「你們都是醫生,在你們的思維里有一些東西一定是一樣的——他隨時可能把屍體藏好,然後若無其事回來上班!快,你們學醫的不是上學時候就開始看到屍體了嗎?」
我剛想反駁,可是他的話里有一個細節讓我腦子裡靈光一閃——上學時候?對,醫學生時期我們就看到過很多屍體,完整的或者零碎的,從來沒有人計較過那些屍體從哪來的。
——解剖樓!
「嗯。S醫大。解剖樓是單獨的一棟教學樓。」我說,「樓里有很多教室,也有不少存放屍體的地方。但是有一個問題啊!學校晚上是有人值班的,保安如果發現監控錄像有人的話隨時會過去,他怎麼敢……」
昆麒麟笑了笑,「今天幾號?」
「啊?」我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說了今天的日期。工作后我對這個日期就不太敏感了,但學生年代,每到了這段時間,大家就會特別興奮。因為是……
暑假。
如果是暑假,學校里根本沒有人。保安們只會守在校門口的崗亭,解剖樓附近是沒有保安的。
昆麒麟開車出去。他車速很快,好在這個時候馬路上車子不多。「他在等暑假,放假了學校里就沒人了,他可以安安心心把屍體藏進解剖樓。你們學校什麼時候開始放假?」
「每年都是六月十九。這個我不會記錯,因為以前有個室友就是六一九生日的,剛好挨到暑假。」我說,「就是今天。從早上開始教學活動就停止了,現在應該沒人在校區。」
「他會在天黑後過去。時間充裕,如果老天保佑那就應該能遇上。」
他讓我綁好安全帶,車已經開上了高架。我看了一眼時間——晚上九點整。不對,太早了。如果一個人想幹壞事,那肯定是挑凌晨一兩點。
再一想才覺得不對——
「快開!他可能已經在學校了!」
「啊?」昆麒麟被我這樣一吼嚇得手一抖,差點轉道。「怎麼了?」
「如果是我,那麼我一定會在天剛黑就來學校。因為哪怕在路上被保安遇到了,我還能說我是來拿個人物品的教師——張志仁他是局部解剖學的講師,他有講師的通行證!」
昆麒麟只能再踩油門加速。我知道泡屍體的缸是什麼樣的,如果讓他把屍體扔進去,那就真的是無從找起了。
而半個小時后,當我看到我們學校門口的旗杆時,真的有一種很難以言喻的心情。可昆麒麟沒這種感慨,他已經跳下車,向學校里跑去。
結果沒跑出多遠又折了回來,在我面前跺腳。
「張志仁的車就停在門口,他在裡面!我不認路!」
————
當我們衝到解剖樓前的時候才發現一個問題——我們沒電子卡。
昆麒麟在路上已經報警了,說是看到有人棄屍。我覺得心裡玄乎,要是沒抓到人不就是個烏龍嘛。
可都到了這一步,那也沒法管那麼多了。他撿起一塊磚頭就沖玻璃砸上去。一陣刺耳的碎裂聲后,我們終於能夠進入了解剖樓。
那間屋子在一樓走廊盡頭,並不遠。我們很快跑到那扇綠皮鐵門面前——門是開著的。我們一打開大燈,就見到了房間最裡面的玻璃缸前站著一個人。
福爾馬林味道很重,我早有心理準備,可昆麒麟不一樣了,那種濃烈的浸泡液味道讓他忍不住嗆咳起來,滿眼都是辣。
站在玻璃缸前的人顯然也有準備,帶著一個口罩。但他的眼睛無法倖免,和我們一樣被熏得發紅。我認出這人就是張志仁,這麼多天沒見,乍然見到了,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我能想象他的意外——誰也料不到張雲的亡魂會對一個道士偵探進行委託。
「小丘?」他問。
張志仁腳旁放著一具蜷縮著的乾屍,而他手上抱著的東西也解開了我心裡另一個謎題——為什麼張雲的孩子也失去的蹤跡。
——那是一具小小的乾屍,蜷縮著。
「咳咳……把它們都放下。」昆麒麟被嗆得很厲害,估計他沒聞到過那麼難聞的味兒。「已經夠了。你做了很多錯事,有很多機會可以回頭,但你沒有。」
我其實沒聽懂他說的這話——還有什麼錯事?殺了這對母子之外,還有其他的?
「張雲的孩子是你的吧?」昆麒麟問。
這句話真的嚇到我了,「等等?!他們不是親兄妹嗎?」
「對啊,親兄妹。」他一直揉眼睛,估計實在被熏得不行,「你和自己妹妹在一起了……總之她懷孕了,而你後悔了。當她抱著孩子來找你的時候,一切都開始失控。」
這演的都是哪跟哪?我徹底跟不上了——在我的想象中,張家兄妹的事情可能是因為什麼口角,那種家人間最容易出現的巨大矛盾,比如遺產啊、妹妹找的老公不好啊之類的。可我根本想不通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情形——這太離譜了,他們是親兄妹,那是亂倫。
我試圖去跟上昆麒麟的邏輯。他指張志仁和張雲亂倫生下孩子,那就一定有他的依據——這依據是什麼?一定還有什麼漏過的,是什麼?……
是他把張雲的屍體藏在沙發里,並且睡在那沙發上那麼多年嗎?不一定,萬一他只是個戀屍癖呢?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告訴我,那個孩子也是他的。
「產科的病史是你偷的吧。」昆麒麟說。「李醫生打電話告訴你,有個自稱是你妹妹的孕婦入院了,你卻一口否定。但那時你就決定去偷病史了。只有你有這個作案動機……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可病史里一定有你擔心被外人看到的東西。」
「病史也是張主任你偷的嗎?」哪怕到現在,我仍然習慣叫他張主任。
在我的印象里,我們不知道任何關於他的事情,他有沒有家人,孩子,有沒有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全都不知道。大多數時候,我們只是敬畏他。但是在某些時候,我同情他。
那是一次大年夜的值班,我剛好挨到了。他也在,我們叫了兩份又貴又難吃的外賣,過年了,很多店都不開了。張志仁付了錢,說是請我的。
吃飯的時候他一言不發。我想和他說說話,可是不管我問什麼,他都避而不談。接著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媽媽打來的。她開始還責怪我為什麼不和別人換班讓別人來值班,口氣像是在罵人,但說著說著就哭了,講這是這麼多年我第一次不在家陪他們過年。
而我在聽這個電話的時候,張志仁一直看著我。
我很難描述出那種眼神——他羨慕我嗎?嫉妒我嗎?我現在知道了他沒有父母,又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及她的孩子。可是當他看到我和母親通電話的時候,他是那麼地難過而艷羨。
——這麼多年,他都在想什麼?
而我知道他為什麼會去偷病史。如果孩子是他的,他的確會做這種事。
「因為化驗單?」我問。「你擔心那些化驗單,可能會暴露?比如說家族病,如果一種家族病你和她都有,那麼以後就可能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被人聯想成兄妹。」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是在我們看來,這個男人已經默認了一切。哪怕是一個心理最惡毒的殺人犯,當他被人指控亂倫時,也該會為自己辯白。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靠著那個巨大的玻璃缸,抱著那個小小的乾屍,蹲坐了下來,靠在了張雲的屍體旁。女人的屍體已經縮成了很小的一團,以一種蜷縮著的姿勢倒在地上。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儘管已經被屍體的組織液滲透成了蠟黃。
「……對,我喜歡她。」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了。
「父母死後……我們徹底沒有了顧忌。那是最瘋狂的時候,我們沒有一點點冷靜,就決定在一起了。」
他抱著那個孩子,輕輕地笑了。這個孩子既是他的外甥,也是他的兒子。
「可是後來我先冷靜下來了……任何感情都有冷卻下來的時候,何況是這種,和自己的親妹妹……」
張志仁看著我。他的臉色很憔悴,蒼白,而雙眼浮腫。我第一次這樣觀察他的臉——這個人年輕時應該很秀氣,
「當你知道她懷孕時,你後悔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回答你的,但是最後她仍然懷著孩子來找你,住在了你樓下的產科。」昆麒麟說。「後來她把孩子生了下來,過了一段時間就帶著它來找你……她一定希望借著這個孩子和你複合,可是你沒有答應。」
張志仁聽了,緩緩地點了點頭。我看到他哭了。
「她威脅我,如果不和她複合,她就把這個孩子的事情說出去……我怎麼敢!如果別人知道了……」他將自己蜷了起來,好像一個小孩那樣傷心地嗚嗚哭著。「當我再反應過來時,已經——我真的很後悔……我喜歡雲……再然後,那個孩子,他哭了……」他抬起頭,眼睛因為流淚而變得血紅,有幾分慘然,「——我用枕頭悶死了他。」
他說完,就將那個孩子放在了張雲的身上,然後抱起了兩具乾屍。人體八成都是水分,乾屍的重量很輕——我們反應過來時已經太晚了,他抱起了屍體,然後和它們一起跳進了浸屍缸。
「草!」我倆幾乎是同時罵出來,連忙衝過去——昆麒麟的動作還慢點,也許在他的知識範疇里並不知道玻璃缸里的這種液體有著毒性。可我是知道的,這種濃度的福爾馬林中,不立刻把人救出來就什麼都晚了!
他跑到缸前,想伸手又無處落手——缸里漂浮著幾具屍體,而張志仁已經沉到下面去了,渾濁淡綠的防腐液中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怎麼辦?砸缸?」
「說得輕鬆,用什麼砸?!」我敲了敲那玻璃——這種大型玻璃缸子,它用的玻璃十分之厚,為了防止水壓將玻璃沖碎。普通的小磚頭根本砸不碎。而且就算砸了,等裡面防腐液放完,張志仁也早就完蛋了。我們手邊沒有趁手的工具,實在沒辦法了!我咬牙下了決定,跑到缸邊,用力頂住玻璃壁。「你到另一邊,我們把這個缸推翻!」
「啊?」
「它不是直接鑲死在地上的,它是個獨立的大缸,因為定期要清洗,我看過他們把它運出去過!」我說,「快!我數到三!一、二、三——」
數到三的時候,我們倆都大吼一聲,用了吃奶的力氣才將那大缸推起了一個角——接下來就簡單了,玻璃缸越來越傾斜,終於隨著一聲巨響,整個巨大的浸屍缸側翻了下去,玻璃非常壯觀地碎了一地——所有的屍體都散在地上,整間屍體存放室、乃至解剖樓的一樓,頓時都被福爾馬林浸泡了。
張志仁被幾具屍體壓在下面,人在抽搐。福爾馬林裡面的甲醛濃度很大,他可能是酸中毒了。我跑過去想緊急處理一下,就在這時,存放室的綠皮門外衝進來幾個人——帶頭的那個是學校的保安,而後面的幾個人穿著警服,都詫異地看著這房間里的慘狀。
「到此為止了。」我聽見昆麒麟說,他好像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