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第207章 招待所
轎車裡,余椒死死地拉住他,眼神黯淡。丘荻不知道他們準備把自己帶到哪去,一共兩輛車,一前一後開過了北京的雪地,而且是向城北的僻靜處開。他看看路況,不得不感慨,原來這就是北京不堵車時候的樣子啊……
車是由余家的人開的,副座和後座都有人,負責跟著監視。最後,車停在了一間招待所門口,招待所的鐵門是拉上的,用一根鎖鏈固定住,有人拿了鑰匙打開了它,然後推著兩個人進去了。
「你是誰?」有人問他。
「我……是醫生。」
「哪個醫院的?」余椒的二哥也進到了招待所裡面。這裡沒有營業,可能是他們做一些檯面下買賣的地方,有人關門開燈,可以看到窗戶都是用鐵欄杆焊死的,或許不僅僅是做生意的,還是滅口的地方。
「上海七院。」
「上海?」
裡面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也摸不清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有人打開了一間房門,房間裡面一股霉塵味,嗆得人有點噁心。大燈被打開了,這是招待所的房間,但是沒有多的傢具,只有幾張破椅子,發霉乾裂的牆紙斑駁褪色,貼地電線都裸露在外面,被老鼠啃掉了皮。
「不管他是誰,今天就先把事情了了。」余椒的大哥說,「余衫,你處理這件事情,我先回家處理白事。」
「為什麼我留在這?」
「長子總要在場。」
余衫看起來很不服氣。這兩個哥哥看上去和長大后的余椒沒什麼相似之處,大哥稍微有些胖,面目平平。余衫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下,回過頭怒視著丘荻和余椒。小孩子被嚇到了,躲在他身後。
「你,去洗手間放水。」
有人立刻就將丘荻拽了起來,推向洗手間,打開了那裡的燈。廁所間里的牆都是油黃色的,估計很久沒清理過了。丘荻不知道這些人想做什麼,呆立在那裡。
「把浴缸放滿水,你沒聽見嗎?」
余衫在後面催促。浴缸的水龍頭已經生鏽了,看上去很久都沒有用過。
「……你們想做什麼?」
余椒被他們推了上來,也站到了浴缸邊。余衫說,「這種人本來出生就該被悶死的,你動手,然後就能走了,出去把嘴閉牢了。」
——他聽懂了。余衫想讓他殺了余椒,等於是封口了,丘荻出去也是不敢亂說的。
「你……別開玩笑了。」
「那你就和他一起死。」余衫不耐煩地看看手錶,說,「快點!」
丘荻呆住了,轉頭看向旁邊的余椒。小孩子怔了怔,立刻就放開他,眼裡滿是驚懼。
「你沒殺過人?」旁邊有人問他,浴盆里的水已經放了一段了,不過還很少。他突然掐住了余椒的頭,用力往下面摁去,「就這樣!」
「你放開他!」
「啊——」
屋裡頓時混亂了起來,丘荻把余椒從那個人手裡搶過來護住,看著身前的三個人。
「你們等等!」他喘著氣,想和那些人拉開距離,但是已經被逼到牆角了,「等等……讓我想一想……你們急什麼呢,我們也逃不掉啊。」
「快點!」余衫催促,「我沒你那麼閑。」
丘荻望著四周——廁所里沒有其他東西,窗戶是被磚頭砌死的。但是這些人沒有給他思索的時間,因為水已經足夠了。
「你不動手,也有其他人會動手。」余衫的眼神很冷,沒有一點可以商榷的餘地,「到時候,你就和他一起死。」
「我……我知道了!」
丘荻咬牙,一把拉住余椒,將小孩帶到了浴盆口。幾個人圍著他,等著他動手。
余椒拚命掙扎,但被他從後面抱住,捂住了嘴。
「你們都出去,我就動手!」他和這些人說,「你們看著我,我下不了手!反正我也逃不掉,他死了我會叫你們的。」
余衫冷笑了一聲,「矯情。快點吧,就給你十分鐘。」
然後,人們就離開了洗手間,把他們倆留在裡面。丘荻這才鬆了口氣,附在余椒耳邊說,「我是救你的,冷靜點,聽我說。」
「什麼救我?你和他們一樣!」
小孩子紅色的眼瞳被淚水弄得晶瑩可憐,看得人心碎。丘荻看到他身上的擦傷,心都快絞起來了,「我先把門關上。」
幾個人在外面等,也沒有管他關門的事。丘荻把門關上,先看了看門縫的高度,然後問他,「你會屏氣嗎?」
「不會,你要幹什麼?」
「先練練,很簡單的。」
估計這孩子從小也沒游過泳,會屏氣就怪了。現在時間緊急,丘荻先給他示範了一次,將頭蒙進水裡,然後讓余椒先練起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做什麼的,但是他也只能照做了。第一次蒙水肯定蒙不了多久,他只蒙了十秒。丘荻皺著眉頭,覺得不太夠。
「你先在那頭練,至少練到一分鐘,最少不能低於四十秒。」
「好難啊!」他抱怨。
一個長方形的浴缸,他在另一頭練習蒙水,丘荻在靠近門口的那頭往外舀水;在門外的人聽來,這種水聲就是余椒的垂死掙扎了。很快,地上就全是水了,水龍頭也在往外放水,水從浴盆口滿溢出去,終於開始流出了廁所的門縫。丘荻大致計算了一下水量,接著就讓余椒準備。
「待會聽見他們開門,你就裝死,然後頭蒙在水裡,一定要保持住。」他叮囑余椒,「我給你留了個大哥,有個家人總歸是好的。」
這樣說完,他就向門外喊,「行了,他死了!」
聽見對方的腳步聲近了,丘荻推了他一把,小孩子立刻依言將頭蒙進水裡屏氣,人靠在浴缸壁上裝死。
門打開了。廁所里的水一下子湧出去更多,在房間里蔓延開。余衫抱怨了一句,不過也沒在意這種事。看到了浴缸壁上一動不動的余椒,他才滿意的點點頭。
「你去看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他說。
那個手下顯然也不是什麼文化人,只是圍著余椒看了一會,然後將人拉出水,探探呼吸——丘荻其實挺緊張的,就怕對方上來就很有專業素養地摸脈搏。但是這個時代各種刑偵片和罪案片還沒進大陸,換做現在,小孩子都知道現在脖子旁邊摸一摸。
他沒摸到余椒的呼吸,就沖著門口點點頭。余衫笑了,和丘荻說,「早殺晚殺都一樣,你何必呢。行了,把屍體處理掉吧。」
丘荻早他們一步抓住了余椒,背在身上。那幾個手下也不想碰小孩子的屍體,看到有人主動去背,自己也樂得輕鬆。現在這個人等於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也沒人在提防他。丘荻故意最早離開廁所口,在門口停了停,然後突然帶上了門,關上廁所,自己就背著余椒向門口衝去——後面的人發現不對,但是要加上開門時間,等到他們出去,兩個人早已逃出房間了。幾個人正要追,忽然聽見了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回頭一看,房間的牆紙已經燒了起來。
北京冬天的室內十分乾燥,原本就乾裂的牆紙全都是易燃物,火勢跑得比人更快,一路蔓延出了走廊。電路碰水后爆出的火花引燃了牆紙一角,當他們發現的時候,其實小半面牆都已經燃起了烈焰。丘荻已經帶著余椒逃了出去,關死了鐵門,然後拉上了門口的鎖鏈。
「我逃不掉的。」余椒還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戳了戳丘荻的肩,「回家后,他們還是不會放過我的。」
「他們不會回家了。」丘荻說。余家的車就在外面,可惜沒有車鑰匙。就在他覺得可惜的時候,一隻小小的手拿著一把鑰匙舉到他臉旁。
「我剛才從那個高個子口袋裡掏的。」他說。
兩個人坐進車裡。這個年代能有一輛這樣的車,等於開著勞斯萊斯上街,車裡保養的很好,暖氣很快就打了上來。儘管王兆借了件外套給他,但丘荻還是被凍得夠嗆。
當他們上車時,招待所的鐵門後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余椒不太明白那是怎麼了,直到看見門縫裡透出的火焰,「裡面失火了!」
「所以我說他們回不去了。」
「他們會給燒死的!」他說著就要下車,被丘荻一把拉住。
「沒用了。」丘荻說,「我們沒有鎖鏈的鑰匙。鎖上了就開不了了。」
「但是……」
「你自己都知道,如果他們還活著,你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條。」丘荻看著他說,「快走吧,在火災把聯防隊引來之前。」
熱車熱得差不多了,丘荻就開動了車子。開了很多年自排擋,突然要開手排擋,難免磕磕絆絆的,但好歹是開出去了,中間熄了幾次火,只能重打。就在車開過兩個街區后,他們聽見了消防車的警笛。遠處,招待所的建築已經一片火海,紅色的火光照亮了雪夜。就在這時,一輛車迎面開來,然後橫急轉彎在了他們車前。丘荻看到這個車牌,認出是王兆從老書院開出的那輛車,便打開車門。對面車上下來的果然是王兆,看到他和余椒都活著,有些難以置信。
「我想了想,這樣回去還是睡不著的。」他說,「余家亂成一團,反而沒人注意我。我就想試試看救出余椒。找地方借電話,求我朋友找各種關係問到了這個用來清理門戶的招待所,剛開到半路,就看到余家的車,還以為晚了一步。」
丘荻把車扔在了路邊,兩個人一起上了王兆的車。死裡逃生后,余椒的表情一直很難過——畢竟是小孩子,哪怕哥哥們這樣待他,知道他們被活生生燒死了,仍然有點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