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家有兒女
他看到我也是怔了怔,說,你醒啦?
「睡過頭了,被主任放了幾天假。」我晃了晃手裡的會診單。「你繼續查,我下去看個會診。」
「哎,等等!」他轉身跟住我,調頭也下了樓,「今早我去你們科室打聽了,從護士長那問到了那箇舊沙發的下落。」
「找到舊沙發了?」
「沙發倒是沒找到,但是她給了我那個收舊貨的人的聯繫方式。」昆麒麟打開手機給我看,裡面有一行電話號碼,「我剛打了電話,問他廢飲料瓶收不收,他說下午一兩點會到醫院。」
這倒是。做小生意的人都很不耐煩回答這個回答那個,借著做生意這個借口去接近就會好很多。
我走到產科門口。痔瘡出血的病人是20床,她的床位醫生是個老阿姨,很快把我帶到了那孕婦床邊。在產科辦公室里登記會診時間時,幾個醫生問昆麒麟是來幹什麼的,我說這人是醫保辦的,能不能讓他在辦公室坐會?
昆麒麟是個自來熟,人話鬼話都會說,我不擔心,把人扔辦公室,轉頭就去看病人了。大概處理了有二十分鐘,病人基本沒事了,我脫了手套洗了手,回產科辦公室寫會診意見。
「丘荻你過來看看,我剛才還在和李老師說,為什麼這裡的茶特車是鎖起來的?」昆麒麟將那部放茶特的小推車轉過來。一般茶特在車子里只要一抽就能抽出來,但產科的茶特車的邊沿處有條5cm左右的擋,必須要鑰匙打開那條擋才能將茶特抽出。
「以前被人偷過茶特,所以這麼多年產科就有個習慣,會鎖住茶特車。」李醫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醫生,記得她以前還去S醫大講過課,「那時我剛開始在七院工作呢,那個病人快出院了,結果第二天準備辦出院時候發現那本茶特不見了。當時的病史都是手寫的,醫生把茶特掉了的話是要被醫院罰款的,所以從此之後產科就多了個習慣。」
科室丟茶特不是小事,會有這個習慣也很正常。我正準備拉著昆麒麟走人,那人卻不肯走,問李醫生,「那麼你還記得被偷的病史是哪個病人的嗎?」
李醫生是老醫生了,在七院待了十多年——十多年前的事怎麼可能記得啊,而且這和你的案子到底有什麼關係!
李醫生卻點頭了。
「我記得,那時她床位是我的老師負責的。」她說。「這事情我印象太深了,因為那個女病人跑來住院的第一天就告訴我——她是你們外科張志仁的妹妹。」
「啊?」
這一次輪到我傻眼了。
——我們從不知道張志仁還有個妹妹。因為他不說自己家的事情,有多少家人誰也不清楚,只確定這人肯定還沒結婚沒孩子,因為每年體檢時會有一份個人信息填寫,要求寫明婚姻狀況和子女信息的。如果他真的曾有個妹妹住在產科,按照醫院裡八卦流傳的程度,哪怕年代久遠,也一定會有人說的。
不過她看我神色,知道我一定是誤會了,馬上笑著擺手,「小丘你想多了。當年她和我這樣說了之後,我特意去問了張志仁的——你想想,如果自己妹妹懷孕住在產科,做哥哥的怎麼可能不下來打個招呼呢。」
「也是。那麼張主任怎麼說?」那時候張志仁應該還不是主任。可能正是剛升主治醫生的時候。但以前醫生升職沒那麼多條件也沒那麼多考試,或許會更快速些。
「——當然只是個騙子啦!」她說。「她也姓張,可張志仁很明確告訴我他沒有妹妹。我看那小姑娘挺可憐的,她入院后沒人來看過她——真的,直到孩子出生,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我就覺得她肯定也挺困難,可能怕被醫生冷落敷衍什麼的,所以才找個借口說是外科醫生的妹妹,想弄點照顧。她名字我還記得,就在嘴邊……好像叫……好像叫……對了,叫張雲。」
張雲?
張應該是弓長張,但是雲我不清楚是哪個字。女孩子的話可能叫做雲或者芸?不管怎麼樣,光聽讀音,這是個十分大眾的名字。
如果我不來跑這個會診,恐怕就永遠不會知道,在十幾年前有個孕婦自稱是張志仁的妹妹來住院。這事情聽起來很瘋狂,但在醫院其實不少見。經常有病人假託是什麼主任什麼領導的關係要求照顧,而其中大多數都是騙子。那麼,張雲會是騙子嗎?
昆麒麟望了我一眼,顯然是想追查下去。我認為希望渺茫,因為李醫生明確表示張志仁是親口否定了自己有個妹妹的。她很可能只是個可憐的女騙子。
「謝謝李醫生。您還記得更多她的事情嗎?什麼都可以!細枝末節的,哪怕一點點都好。」昆麒麟把椅子拉到李醫生面前,「因為張主任現在失蹤了,任何線索都是雪中送炭。」
李醫生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說,你現在再問,那很多細節我是真忘了。只記得她生了一個男孩。
我說。「當年的茶特是純手寫的,掉了就是掉了,只能補基本病史。病史掉了必須補,絕對不可能有什麼掉了就掉了的情況。所以哪怕她當年的化驗單、查房記錄和用藥記錄都被人偷了,可是基本病史一定是會被人補上的,並且永遠保存在七院的病案室。」
可昆麒麟皺眉思索了一會,連忙搖頭,「不對啊,按照你們這說法,既然當年都是純手寫,而且複印機還沒有普及,那麼掉了的病史又是怎麼樣準確補上的?」
我說,你也太小看當年醫學生的質量了,在科室實習時每天都要抄病史,一式兩份,絕對沒有現在的學生那麼醬油。哪怕茶特里的病史被偷,他們也能拿出一份底案。細節肯定會有遺失,但很多基本信息是全的。我可以找人幫你把從前那份老病史弄來,就是可能費點時間。你先去查那個沙發的去向,我回去休息幾天。
——剛說完就看到昆麒麟的眼神瞬間亮了。
————
我有個老同學在病案室,要弄一份病史就是個電話的事情。十多年前的病史沒有電子入庫,所以只能手動去找。但有一點,十多年前的病房床位沒那麼多,輪轉率也沒那麼高,總體數量比現在少很多。
四天後,他送來了十七份病案。因為李醫生提供的時間日期並不准確,所以範圍也變得大了。加上張雲實在不是什麼少見名字,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市七醫院是個十分老的醫院了,單單從建築上來說歷史悠久。最初起於明朝一個大藥局,清末被改成了醫館,民國三年的時候建成,當時格局很小,只有兩幢小樓和一個明朝藥局的古建築。今天已經擴建得十分巨大了。七院絕對是本市紮根最穩的大醫院之一,大醫院每個月的病史數量極其驚人,沒親眼見過的人不可能想象出,每個月全院的出院病史可以堆滿病案室的一堵牆。
在這之前,昆麒麟也從那個廢品回收人那問出了消息。事實上比起病史,我覺得他問出的這個消息信息量異常巨大。
——沙發在離開醫院大門口時,就被一個人出價買走了。
那天他和夥計搬著沙發下樓,眼看就要搬上他們的卡車時,醫院裡跑來一個中年男性,就問他們買那個沙發,並且出價很高。他們賣了,然後還送貨上門,把沙發送到男人家裡。
昆麒麟讓我猜買沙發的人是誰。我稍稍一想,就說是不是張志仁。
他有點意外,大概真把醫生都當書獃子了。
這其實只是個逆推罷了——答案只能是我們倆都認識的人,並且和這件事情有關係。只能是張志仁。
「我把張志仁的照片給他看——在你們醫院網站上下載的。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一邊翻著那堆病史一邊說,長頭髮胡亂盤起來,有幾分像個挑燈夜戰的醫學生,「而且還有件有趣的事情。張志仁不是讓他們把沙發送回家嗎?他們開去的那個地址根本不是張志仁家。是在北區一個小區里,據那兩個夥計說,房子很破舊。」
「也就是說張主任在沙發被搬走後突然衝下樓去截住了收廢品的,高價買下了那張破沙發,送到了一個根本不是他家的地方,接著失蹤了?」我完全不能跟上這個走向,這簡直太莫名其妙了。「那他會不會住在那間破屋子裡?」
「在等病史的時候,我就去司機說的那個地方看過了。那間屋子沒人住,好像閑置了很多年,但不是廢棄,只是閑置,裡面的生活用具都在。我裝作街道辦的志願者去問了鄰居,他們說那間屋子原本是一戶張姓人家住的,後來兩老人去世了,沒幾年兒女也搬走了,沒再回來。這段時間確實有人來過,而且還有搬家的動靜——我覺得就是指他們搬沙發進來——不過鄰居們以為是租客,都沒在意。」
「我聽著……感覺那屋子,會不會是張志仁父母的?」我說。「他父母過世了,他也搬走了……」
昆麒麟拎起一本病史,打了個響指,「你還沒抓住重點。」
「有什麼重點嗎?整件事情都很奇怪啊。」
「喂,我和你說的鄰居的話,不是我概括的,那一字一句都是鄰居告訴我的。」他突然把手伸到我耳朵邊,連打了三個響指。
「啊!」
我也反應過來了,一拍大腿——卧槽,這心眼太細了!中文博大精深!
「兒女」——中文裡總說家有兒女家有兒女,我們也都習慣性把兒女的界定看得含糊了。張志仁從來沒說過自己有兄弟姐妹,那麼既然沒有,為什麼鄰居會說是兒女搬走了,而不是兒子?
「……草,張志仁有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