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夜 荷官

第九十五夜 荷官

紀顏的信總是在我最覺無聊的時候到來,我知道那也必然是另一個有趣的故事

「我是個喜歡四處走的人,當然,我也有許多朋友,於是在我路過那個比較熟悉的城市的時候我自然想起那個比較熟悉的名字

我無意去拜訪他,實際上我並沒去過他的家,而我也無法聯繫到他,因為他從不用手機,可是我知道如何找到他,因為他這種人生活的及其有規律,無論什麼時候,你只會在特定的地方看到他

因為他是一名荷官

這是個讓你我都略覺得神秘而遙遠的職業,而實際上,它僅僅是一份職業,我們總認為對那些耳熟能詳的職業似乎非常了解,可是往往我們對其實際上非常無知,好比娛樂圈,那五彩光鮮的銀屏后究竟究竟藏了幾百張照片,誰也不知道,其實每個人只是精通自己的職業罷了,好比你知道報社,醫生了解醫院一樣,所謂隔行隔山,自然是這個道理

荷官只是一個略有些不同的職業罷了,他接觸賭,卻又十分遠離賭,實際上一個純粹的荷官是不參與賭博的——我指的的是那些迷失心智的賭徒,小小的賭其實可以是一種娛樂,就像聽歌,跳迪廳一樣正常,可是往往有很多荷官卻無法從中脫身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這個職業,其實在澳門和拉斯維加斯這已經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在內地的地下賭場和賭船上,這一職業還是見不得光的,培養一個荷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雖然在那些有牌照的正規賭場的荷官工資待遇都很高,但如我朋友這樣的,卻無人來保障他們的利益

我沿著自己的熟悉的路找到了那家賭場,通過了盤查和暗口,裡面並非如那些影視作品一樣喧鬧而污穢不堪,或者充斥著香煙和汗水的混合味道,實際上這裡的人都十分有素質,與我兒時所看見的村裡的聚賭差的太遠了,旁邊甚至還有荷槍實彈的警衛,當然,他們隱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如我這樣喜歡到一個地方就四處死命觀察的人,是不會注意的

四處穿插著去兌換籌碼的人,這些瘦弱一臉興奮,大都長著大大的鷹鉤鼻和尖刻的腦袋與向前凸起的嘴,行動迅速如梭魚一樣穿行在這些體態富態,面容驕傲的賭客的身邊,他們並不是賭徒,而是一種叫「迭碼仔」的人,他們大都有自己固定的主顧,每當那些大老闆來賭博,這些傢伙就幫著端茶遞水,兌換籌碼,彷彿手裡的錢就是自己的錢一樣,不過一般只有當他們的老闆贏錢,他們才能像禿鷲一樣從獅子等強大的食肉動物口裡得到一份殘渣,但即便是這份殘渣,也有,足夠他們生存下去了另外這裡還有很多職業,他們像寄生蟲一樣聚集在這裡,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就是專門用自己的房子招待那些老闆們豪賭,據說光是夜宵吃掉的泰國進口水果和那用茶盅裝著的小甲魚都是一筆不菲的支出,當然,每次他的分紅也有幾十萬之多

這就是賭場,其實更像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大自然,所以我覺得這裡更接近真實,而真實往往是殘酷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存方式,而無所謂什麼正義良知道德,當然,也包括我的那位荷官朋友

我很快穿過一幫賭徒走到了他面前,那些職業賭徒的表情各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

他們的手,都在顫抖

無論是贏還是輸,都在顫抖,有的劇烈有的輕微,有纖細的玉手,也有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還有血管如根莖一樣布滿灰黑色皮膚的像老樹根一樣幾乎可以叫爪子的手

其實,賭徒享受的是決定勝負一瞬間的*,贏和輸,只是遊戲后的附帶品罷了

他和三年前一樣,依舊笑容滿面,穿著白色的襯衣,沒有一點塵埃,他說過自己的衣櫥里都是幾十套一摸一樣的衣服——白色襯衣,黑色外套制服,漂亮的蝴蝶領結,修長有力的雙手,他的臉園而飽滿,天庭方闊,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在燈光下總是顯的一片模糊,無法看清楚,他每次說話都會在兩頰出現兩個猶如黃豆大小的酒窩,他的臉龐白皙如同一個文弱書生,笑起來總是低著頭露出上面一排如貝的牙齒,就像一個生手,實際上很多客人都被他的外貌所欺騙,他雖然年輕,卻是這裡技術最好的每次發牌都是那樣準確,他洗牌的動作比電影里更加優美嫻熟,彷彿是表演特技一般,雙手靈活地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沒錯,他的手似乎就是為賭而生,十根手指和撲克繁雜在一起,彷彿慢慢融合了

荷官比僅僅要手快,他的技術還在於心理的研究,客人的熱情,下注的多少,情緒的掌握,彷彿都信手拈來,他就如同一個木偶師,站在綠色的賭桌前,操縱著那些賭客,知道他們的籌碼輸光,悻悻而去

他很少輸,甚至有人說他沒輸過,按理說這樣的聲名傳出去是不利的,因為沒那個傻瓜會去挑戰一個不敗的人,來賭場,似乎第一條就是要贏錢嘛,但是奇怪的是,他就像這個賭場的景點一樣,來找他賭的人越來越多,大都是慕名而來,當然,都輸的落花流水錢乾淨這就是賭的奇妙之處,是我和你都無法理解的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掃了我一眼,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但點了點頭,這算是打招呼,我也點了點頭,然後靠著旁邊的一個檯子看別人賭牌——實際上我看不懂,我對任何賭具都和陌生,從小家教甚嚴,父親和爺爺絕對不允許紀家人沾惹這些毛病

這裡是24小時營業的,賭客絡繹不絕,但荷官去吃不消,老闆對他這個搖錢樹抓得很緊,往往是在客流稍微稀少的時候才讓他稍微休息會,所以我算好了時間,沒等多久,他便下班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對這門口做了個出去的手勢,我則跟著他,走出了賭場

「很久沒見了,你居然想起來看我」他對這我笑笑,眼睛眯著,像一頭剛睡醒的貓,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通宵了?」我問他

「是的,準確地說從昨天下午四點開始到現在,差不多20個小時了」他的語氣輕鬆

雖然對普通人來說,一次工作20小時可能還不算什麼,可是這個傢伙卻對這樣的事家常便飯了

「沒打算離開么,你賺的錢也不少了,這樣下去,身體吃得消?」我終究忍不住問他他艱難地轉動一下自己的脖子,依舊帶著笑容

「不,我做荷官不是為了錢至於我的身體,實在不行,我會選擇離開的」說到這裡,他略有些傷感,我看見他的左手還拿著一副撲克,不停的洗牌分牌

「拳不離身,曲不離口么?」我打趣道

他沒說話,臉色有些暗淡,勉強點點頭,又迅速將那隻攥著撲克的手插進褲子口袋

「去喝一杯,趁我還沒睡著」他拍拍我肩頭,我想了想,同意了

我和他找到一家普通的看上去還算乾淨的街邊大排檔做了下來,這是一個海邊城市,在內陸花錢都吃不到的新鮮的海產品這裡比比皆是,便宜的很,可惜我不是太服的那股子海腥味,勉強吃了些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和你交朋友么?你該知道,我除你之外,沒有什麼朋友」他吃下一塊帶魚,又喝下一大口冰啤我自然搖搖腦袋

「因為你贏過我」他淡淡地說,但是眼睛忽然似劍一般直視過來,我很少見過那種目光,非常富有侵略與攻擊性

「你是說三年前么,那是我運氣好罷了,你也該知道,我壓根不會賭博」我端起酒杯笑了笑,但是我透過玻璃看到他那張模糊而扭曲的臉沒有笑

他放下筷子,飛快的從口袋裡掏出剛才的撲克

「抽一張,比大小」他急促地說我執拗不過他,只好隨便抽了張,他也抽了張

他沒去看自己的牌,只是馬上翻了翻我的

一張黑桃a,他苦笑了下

「你知道那些人明知道賭不過我還要來賭么?」他收起撲克,雙頰開始慢慢變紅,似乎有些醉了,他的酒量並不大

「因為他們相信運氣,因為他們覺得那一些錢來博博看,看是否運氣可以戰勝我這個幾乎是不輸的荷官,當然,也是為了好奇,而實際上運氣這個東西太少了,甚至對我來說簡直如惡魔般可怕,因為你就是個極好的例子,我永遠無法贏過你,因為你的運氣太好」

他的最後一句話我自然受用了,的確,恐怕連你也是這樣看我

「而我的運氣,自從三年前遇見你開始,已經沒有了,所以我必須尋找另外一樣東西,一樣可以代替運氣,讓我不會輸的東西」他的瞳孔慢慢變小,盯著我

我則看著他,準確地說是看著他的手,他的手一旦離開賭具就覺得非常普通,但一旦接觸到撲克一類的東西彷彿一下閃光起來,就像是被切割開的璞玉一般閃爍

「三年前,我渴望做一個荷官,並非為錢,而是一種嚮往,我渴望於不同的人在一起賭,享受那種翻牌一瞬間定勝負的*,結果我努力朝著理想走去,或許在碰到你和那個人之前,我只會是一個平庸的荷官」他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顫抖的嘴唇不知道是因為天氣漸漸變涼還是情緒激動

他的左手始終插在口袋裡

「那個人?」我奇怪地問,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確只是一名普通的荷官,並沒有今天的神奇,他和我賭了一次后成為了好朋友,但我卻不知道他以後還遇見了誰

「是的,一個可怕的人」他抬頭看著天,彷彿陷入了沉思,彷彿想把自己的靈魂埋到浩瀚的天際里一樣

「我只一個見習者,只有在人少的時候稍微替代一下,那是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賭客很少,而且大都懶懶散散,他們沒有什麼精神,當然,我們也是

和你分開后我一直想著該如何走自己的路,因為你的生活就是我的嚮往中的一樣,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結果當我分神的時候,那個男人走了進來,幾乎比我高了大半個頭,幾乎是方形的腦袋上短而柔軟的頭髮被雨水打濕而緊緊貼在頭皮上,就像一層被隨意塗抹的泥巴一樣可笑,但是當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卻笑不出來了

有的人行走起來帶著一種氣勢,無疑這個傢伙就是那樣的人,我眯起眼睛慢慢打量起來他,穿著高筒黑色皮靴,黑色的西褲,已經長及過膝的灰色大衣,四方的臉,額頭高聳,兩道劍眉朝這太陽穴分射而出,高隆的鷹鉤鼻和厚厚的嘴唇,他的下巴正正方方的,還在一下一下的蠕動他的大臉上帶著一道道的水跡,一滴滴的落在地毯上,瞬間形成一個不規則的黑色圓形水漬

他吐出口裡的檳榔,對這我咧嘴一笑,一排帶著緋紅色的整齊牙齒像一點點的鮮血晃動著我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雙手,做了個開始的動作

我幾乎有些獃滯的發牌,開牌,結果可想而知,我輸的很徹底,當然,我很快在老闆的喝斥下被替代了

可是我的繼任者如我一樣倒霉,轉眼間,高個男人面前堆砌起一大筆籌碼,我看見領班的額頭開始流水

是的,是流水而不是冒汗了,比那男人的額頭的水還要多

那個晚上是老闆的噩夢,他幾乎贏走了賭場一個月的總收入,而且旁邊的幾十台不同角度的攝像機都看不到他有任何出千的動作

最後,他將籌碼換成錢,裝在一口黑色的皮口袋裡,吹著口哨離開了

我看見老闆擦了擦臉,然後找來黑哥耳語了幾句,黑哥很黑,黑的不像我們,據說他六歲開始就光屁股在海灘上跑了,這一帶沒有不怕他的,據說他砍西瓜很厲害

砍西瓜厲害的人,砍腦袋也應該很厲害

老闆是這樣想的,我們也是這樣想的,雖然那人身材高大,但黑哥也不矮小,何況他還有兄弟,他的兄弟還有幾尺長的西瓜刀

我開始擔心大哥子了,於是我偷偷走出去跟著黑哥,而黑哥則跟著大個子

終於,他們照面了,我以為會出現電影里才有的刀光劍影,可是才幾個照面,黑哥一行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砍西瓜的刀到底還是那麼容易砍掉人的腦殼,我想下次老闆會聰明點選擇些別的保安了,不過我不得而知,因為我決定離開那裡了

在這裡,賭場幾乎是正當產業,大大小小的太多了,所以離開那裡也不妨礙我成為一個偉大荷官的夢想實現

實際是這只是第一步而已

因為我決定拜師,拜那個大哥子為師

當我跪倒在他面前,他有些曬笑地望著我,接著搖了搖巨大的頭顱

他拒絕了,當然我不死心,繼續跟著他,做他的小弟,沒有任何的奢望回報,我吃過很多苦,還受過傷,幫他挨過一刀,他從來不和我說話,也從來不阻止我做哪些事情,但我還是堅持著,終於他看我的眼神也漸漸變了,似乎帶著些許溫柔

「我如果有兒子,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了」終於,他開口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我大喜過望,知道機會來了

師傅幾乎把所有知道的手法都交給了我,每次和我在一起,他的手都拿著東西,有時候是牌九,有時候是麻將或者撲克篩子,我把那個當作是他的愛好,就像是有人喜歡手裡捏個核桃,握個鋼球一樣

可是我學的越多,卻發現和別人賭起來還是會輸

於是我問他原因,他卻只告訴我我欠缺了一些東西,一些後天無法彌補的東西」我的荷官朋友忽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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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聞錄之每夜一個離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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