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湘娥啼竹素女愁(2)
湘娥啼竹**愁(2)
木槿的性子越發地安靜沉穩,縱然琳妃心裡也有許多的不舍,賞賜下不少的珠寶首飾、時新料子,然而,眾人只道是連翹即將出嫁、木槿將成為含章宮的掌事女官,是而才得了頗多的賞賜。
一時間,宮女、內監們對木槿越發殷勤起來,當然也包括即將去內殿伺候的木棉,只是,木棉素來與眾人投緣嬉鬧慣了,倒是開開心心接受了眾人的祝福、又送了不少東西出去以示同賀,木槿卻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像初秋早晨那於樹葉縫隙間暗暗浮動的涼風,倒叫眾人私下裡議論著這位新任掌事女官的架子端的倒是忒大。
連翹則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一有空便去織造局挑選些質地上佳、色彩喜慶的料子,人前人後被奉承地越發多起來,一眾宮女對連翹羨慕不已,連翹的寢房夜夜燈火,時不時可以聽到歡聲笑語傳出。
這一日,蕭竹筠得了琳妃的傳召來了含章宮,引得一眾宮女躲在壁檐、柱子後面偷偷地看。蕭竹筠不是唇紅齒白的書生模樣,膚色微黑,但那一道卧蠶眉並炯炯的眼神、高挺的鼻樑卻是英氣十足、俊朗丰神,再加上挺拔的身姿、穩健的步伐更惹得一眾宮人對連翹艷羨不已。只是蕭竹筠的臉上卻是端的嚴肅、不見言笑,他平日里也甚少來過含章宮,今日前來想必連翹也與他做了不少功課,兼之含章宮相當於連翹的娘家一般,如今前來拜見娘家的主事,自然需得處處謹慎。
蕭竹筠不過二十八歲的年紀,為了前途功名,一直未曾娶親,幸好為人樸實、善於把握機遇又勤懇認真、有著一身的好武藝,如今年紀輕輕已經做到紫奧城驍騎營副統領,也是頗不容易的。
德陽殿,此時只有琳妃與木棉在裡面,連翹早就羞得躲去了內殿,而木槿自是不願意見他的。
「微臣蕭竹筠給琳妃娘娘請安,祝娘娘萬福永安!」蕭竹筠行完大禮,便是眼觀鼻、口觀心,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蕭大人免禮,賜座罷。」朱成璧微微一笑,細細打量蕭竹筠一番,心裡暗贊,確實是少年英氣、彭然勃發,不由添了幾分好印象,溫然道,「本宮昨日已向皇上請過旨意,十月十五乃是大吉之日,便把連翹賜予你為妻罷。」
蕭竹筠大喜,起身下跪,砰砰砰便是三個響頭:「謝皇上、謝娘娘賜婚!」
木棉掌不住笑道:「大人可別高興過了,把德陽殿的瓷磚磕壞了沒的還要給娘娘賠。」
蕭竹筠喜不自勝:「姑姑說笑了,從此往後,微臣自是德陽殿的人,娘娘有命,微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朱成璧笑吟吟道:「如今且不用你赴湯蹈火,好好準備著娶新娘子便罷了。只是連翹是本宮的陪嫁,又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本宮是把她當成妹妹看的,你也知道,連翹在含章宮是大半個主子似的尊貴,日後在你府里,若是你們二人意見不合,連翹又是倔強不肯屈就,你有想過怎麼辦嗎?」
蕭竹筠卻是不假思索:「微臣最是公平。若是連翹姑娘與微臣意見不合,自然以連翹姑娘的意思為準,若是連翹姑娘與微臣的意見一致,那便以微臣的意思為準。」
朱成璧聽得此話,撲哧一樂:「原以為你是個木頭愣子,沒得也是一副油嘴滑舌。」
木棉也笑道:「大人如此,連翹姐姐可是好福氣了!」
蕭竹筠忙道:「能娶到連翹姑娘是微臣莫大的福分。」
木棉卻不饒嘴:「大人還稱姐姐為連翹姑娘嗎,可要改口了呢。」
如此一番,琳妃對蕭竹筠更是多了不少的好感,兼之蕭竹筠掌著驍騎營,也算是一重人脈保障,不免更是喜歡這樁婚事,便熱鬧地操辦起來,甚至超過了五年前朱蕉出嫁的婚禮。含章宮上下具是喜氣洋洋,連舒貴妃、宜妃、和妃等人都送來了賀禮,更顯得連翹身份尊貴、在六宮宮人里無可比擬,一些低位失寵的小主也不免也對連翹羨慕幾分。
時光一盪,薄薄的月牙已漸趨豐滿,只待十月十五那一輪朗朗滿月、於浩渺蒼穹熠熠生輝,映襯出蕭府的花好月圓。
這一日是十月十四,朱成璧正笑著與連翹談論她的嫁妝,此時織造局已經精心做好了連翹的婚服,正被朱成璧細細翻看,那樣鮮亮飽滿的大紅色,將德陽殿染就一室的明媚喜悅,茜素紅團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的邊緣盡綉鴛鴦石榴圖案,前面則是一顆赤金嵌紅寶石的簪花錦扣;而那件品紅雙孔雀綉雲染霞的金纓絡霞帔更是貴氣逼人,兩端則各用一條鑲玉掐花緙金的金玉墜子細細捻住,墜子上華貴炫目的簪花寶石則十分的耀目,那開屏的孔雀更是栩栩如生、像要從霞帔里走出來似的;那醉櫻錦緞綉成的錦花彩鳥福獸海紋的腰封垂下遍地描銀銷金、雲鶴鑲邊、石榴滾邊的留仙裙上,綉了寓意極美好的百子百福花樣,尾裙長擺拖曳達三尺之餘,邊緣滾上寸長的金絲銀線,鑲上粒粒五色米珠,端的是極盡奢華靡麗,映襯地連翹越發嬌羞動人。
「從今往後你便是蕭府的主事。」朱成璧緊緊握住連翹的雙手,「你的幸福,是這宮中諸多宮人,甚至妃嬪們都可望而不可即的,自己要好好把握。」
連翹眼角眉梢儘是歡悅的神情:「奴婢得娘娘恩賜如此,心中有愧,不能於宮中常伴娘娘。」
「你放心,木槿、木棉與丁香也有了不少歷練,不會多有差池。」朱成璧正絮絮說著,卻見木棉一臉慘白地進來,惶急與恐慌畢現:「娘娘,大事不好了!」
木棉帶來的消息震住了殿中所有的人,猶如晴天霹靂,昨天夜晚蕭竹筠府中突發大火,蕭府上下無一倖免。
朱成璧木然地看著手中的婚服,斑斕華貴的茜素紅一分一分灰敗下去,連翹凄厲地呼喊了一聲,便提起裙裾向外奔去,木棉等一眾宮人慌忙拉住她,木棉哭喊道:「姐姐,你醒醒,他已經走了,已經不在了。」連翹極盡全力地掙扎著,面容從慘白里透出一抹奇異的青紅交加,連翹目次欲裂,凄厲的聲音破碎而揪心:「你說什麼!不可能!不可能!」
朱成璧只感覺無數的呼喝聲在耳畔響起,好像有數不清的飛蟲沒頭沒腦地沖了過來,撲騰著灰濛濛的翅膀,發出嘈雜而胡亂的聲音。
眼見連翹力氣極大,已經快要掙脫幾名宮人,她的髮鬢蓬亂、那隻新近賞自琳妃的翠竹攢青翹簪子猛地從她雲鬢之上滑落,在連翹的臉頰邊劃下一道口子,刺眼的血紅色便殷殷滲了出來,真是觸目驚心!
朱成璧猛地一怔,方才回過神來,抑制住心頭的驚恐與惶然,大聲吩咐道:「拉住她!侍衛!侍衛!」
連翹的半邊臉頰被可怖的鮮血肆意蔓延,宛如盛開的芍藥花鈿,一路扭曲的從雲鬢開到脖頸,直到那身月白色開滿大朵大朵青翹與翠竹花瓣的霓裳裙裾染上一點一點的鮮血。
朱成璧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連翹的肩膀:「連翹!」朱成璧拿出了渾身的力氣,只覺得聲音震得自己耳膜生疼,「他走了!他不會回來了!」
連翹突然停止了掙扎,怔怔地看著琳妃,松亂的長發堆砌在她柔弱的肩膀上,額前的一縷劉海則濕漉漉地糊在臉頰上,汗水並著血水一起滾落下去,那道傷口顯得異常詭異可怖。
「他走了。」連翹喃喃自語,「他不會回來了。」連翹慢慢抬起臉來,目光凄迷地看向殿外的太陽,十月的陽光,已經遠不如六七月的來得火熱耀眼,「是啊,他走了,我怎麼還在這裡呢?」
連翹軟軟地倒了下去,朱成璧一壁慌亂地抓住她的雙臂,一壁大聲喊道:「去叫梁太醫!梁太醫!」
猛地轉眼,視線的角落,木槿正默默地站在那裡,琳妃一愣,木槿已經勉強扶著牆壁慢慢走過來,那樣慢,彷彿賭上了所有的青春少艾卻又一無所得,枯敗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生機,琳妃看著木槿,只覺得時間那樣長,長得似乎辨不清眼前的女子,是否是九年前那個木槿,那個時候,她還那樣小,才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初到德陽殿叩見自己,連手都不知道如何放,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在最最美好的韶華年光,愛慕一個男子八年,到頭來,連一句話都再也說不上了。
朱成璧心裡一陣一陣地疼痛,突然怨恨自己,當初生生切斷了木槿對蕭竹筠的愛慕,如果當初自己能讓木槿去見他一面,哪怕只是一面,木槿都不會抱憾終身。
「娘娘。」木槿機械似的開口,「奴婢連一絲念想都沒了。」木槿蒼白無神的臉上彷彿覆上了一層陰霾,那樣濃密,連眼神也虛浮飄渺起來,「再也沒有了。」
語畢,木槿的身體猶如寒冬被吹落枝頭的最後一片落葉,緩緩地向後躺倒,她的身後,德陽殿恢弘的鎏金朱漆大門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彷彿噬人的鬼魅。
梁太醫來的時候,朱成璧正愣愣地坐在貴妃榻上發獃,德陽殿的時光那樣漫長,朱成璧以為總能看到明媚的日光灑落一地的金黃,實際上,長日漫漫、星夜斗轉,日子久了,每一寸日光都像小小的爬蟲,緩緩地吞噬著歲月的余量。
梁太醫微微嘆氣,道:「連翹姑姑是急血攻心所致,微臣已經給姑姑服了安神湯,此刻姑姑已經歇下了,至於臉上的傷,需要好好調理方才不會留下疤痕,但是,姑姑的嗓子似乎受損頗重。」梁太醫略略遲疑,「若不能好好調理,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朱成璧望著不遠處的湘妃竹只是出神,卻聽梁太醫說道:「至於木槿姑姑,雖然也是傷心過了,但不比連翹姑姑已經發泄過一通,如此悶在心裡,只怕長久下去,比連翹姑姑還要嚴重。」梁太醫見琳妃已然沒有反應,不禁聲調高了一高,「娘娘?」
朱成璧緩緩轉首,望著梁太醫,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驍騎營的朱祈禎是本宮的遠房侄子,聽聞最近染了風寒,一直未愈,梁大人去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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