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湘娥啼竹素女愁(4)
湘娥啼竹**愁(4)
看著連翹與木槿雙雙跪在自己面前,朱成璧驚道:「這是怎麼了?有話起來說便是。」
不過數日之間,無數的流年美眷、韶光青春似乎從保養得當的連翹面容上匆匆溜走,朱成璧細細看著,只覺得她眼角上的細紋有些突兀的驚心,是啊,她真的老了,放在從前,連翹自是含章宮大半個主子似的尊貴,好的賞賜是少不了的,也是有了這樣的緣故,即便已是年近三十,連翹依然望之如二十許人,只是現在,歲月的無情與冷漠卻在她的臉上昭然若揭了。
這些日子,一直是木棉侍奉在朱成璧身邊,縱然木棉伶俐可愛,含章宮的沉悶氣氛卻猶如那烏雲壓頂一般揮散不去,一眾宮人具是小心的侍候著,生怕驚擾了朱成璧與連翹哀傷的心緒。
朱成璧心中千思百想,只覺得眼前的連翹越發的瘦弱與單薄,然而,饒是私下裡經常忍不住暗暗垂淚的連翹,此時,她的眼中卻是透出一抹剛毅與決然。
「娘娘,蕭大人的事算是結束了嗎?」連翹的聲線有著明顯的粗噶,聽著叫人心疼不已。
朱成璧沉默片刻,道:「點到為止,目前還不能繼續追查下去。」
連翹的唇角無聲無息漫出一絲苦笑:「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娘娘與奴婢具是一清二楚。」連翹沉聲說道,「但無論眼下此事作何定論,奴婢每時每刻都會提醒自己好好活下去,唯有這樣,才能為蕭大人報仇雪恨。」
朱成璧不禁紅了眼圈,輕輕頷首。
「那麼,奴婢今日便請求娘娘賜名以時時告訴奴婢,奴婢新仇舊恨加身,來日定要一報仇恨!」連翹重重叩首,「蕭大人名中有個『竹』字,請娘娘把這個字賜給奴婢。」
進殿後一直一言不發的木槿此刻也叩頭懇切道:「奴婢與連翹姐姐情同姐妹,她的恨也是我的恨,也請娘娘一同賜名。」
木棉雖是有些驚異,但並不作聲,只是看著朱成璧,朱成璧一時間也有些怔住了,細細思索片刻后道:「既然你們已經達成一致,那本宮便賜下新名罷。」
朱成璧望著不遠處的湘妃竹,心中已然有了計較:「那麼,連翹,本宮便賜予你『竹息』的名字,生如此竹,生生不息,你便謹記自己所欲所求,只要你一心不息,便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連翹,不,此時已經是竹息了,竹息深深叩首,眼中漫出一點一點的濕潤,鄭重決然:「奴婢謹記娘娘教誨,必當生如此竹,生生不息。」
朱成璧點點頭,又對木槿說道:「木槿,你一向沉默文靜,雖是好的,但有時候卻因為一味的緘口不言而錯失機會,本宮便賜予你「竹語」的名字,你便謹記何時應該開口、何時不應該開口,做到分寸自知,也算是償一償自己的遺憾罷了。」
竹語也深深叩首,道:「謝娘娘賜名!」
朱成璧又好言安慰一番,才讓二人退了下去,木棉微微嘆氣道:「看來竹息姐姐也是知道竹語姐姐的心事了。」
朱成璧的目光凝聚在竹息與竹語蕭索的背影上,輕輕道:「她們二人同心同恨,想必對宓秀宮更是恨得緊了。」
木棉道:「娘娘,此事昭陽殿會不會有所參與呢?」
朱成璧撫摸著光潔如玉蔥的指甲,慢慢沉思著道:「不會,本宮放出宓秀宮與趙全心暗通款曲的話來,玉厄夫人去昭陽殿求見過幾次,皇后只說身子不爽推脫不見,雖然也可以理解為皇后意欲與蕭府之事撇清關係,但皇后與玉厄夫人同氣連枝,自然也需要給玉厄夫人吃一顆定心丸才罷。」
木棉眼前一亮,忙道:「所以幾日前博陵侯匆匆進宮見玉厄夫人是因為夫人自己心慌意亂卻沒有得到皇后的安慰嗎?因為皇后不願見她,夫人才會宣了博陵侯入宮,而博陵侯不日要啟程去西南,近日也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西南戰事,是不應該進宮拜會夫人的。」
朱成璧的笑有些冷刻的意味:「皇后與玉厄夫人終於生分了,夏夢嫻當真經不得激,如此一來,事情可好辦多了呢!」
待到晚上,竹息正伺候了琳妃梳妝,卻見竹語引了昭陽殿的凌薇進來,凌薇恭敬地對琳妃福了一福:「琳妃娘娘萬安!」又笑著對竹息與竹語道,「聽聞今日琳妃娘娘賜了兩位姑娘新名字?」
竹息淡淡笑道:「姑姑知道得倒快,左不過琳妃娘娘見我與竹語情同姐妹,故而新賜了名字而已。」
凌薇笑吟吟道:「那便恭賀兩位姑娘了。」於是輕輕福了一福,她是皇後身邊的正一品惠人,本是不必如此行禮的,竹息與竹語見狀,慌忙一壁回禮,一壁道:「姑姑萬萬不可。」
朱成璧冷眼看著,已然知道凌薇今日所來意味非凡,便換上一副親切的笑臉:「姑姑深夜至此,竹語還不快去奉茶來,要拿那最好的雪頂含翠。」
凌薇笑道:「娘娘這樣客氣。今日皇後娘娘讓奴婢來,是要送給娘娘一件禮物。」
語畢,凌薇卻是奉上了一隻金絲香木嵌蟬玉的檀木盒子,道:「娘娘看過了,便知道皇後娘娘是何意了。」
朱成璧雖是不明就裡,卻也依言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對上等的碧玉紅寶石蓮花簪,那幾朵花瓣用成色極好的祖母綠雕刻而成,花瓣的中心則是一塊渾然天成的紅寶石,紅配綠原本俗氣,可這簪子妙就妙在掐金的工藝上,金絲細細地鑲住花瓣與花蕊,這樣描邊點綴,反而襯得這對簪子更是華貴無比。
只是,這雙簪子卻是一橫一豎地放在盒子里,朱成璧心中一動,瞬間已經有了計較,盈盈笑道:「皇後娘娘真當是大禮,本宮明日自當登門道謝才是。」語畢看了一眼竹息,竹息會意,取出十兩金子遞給凌薇道:「這是給姑姑的茶錢,還請姑姑笑納。」
凌薇也不推辭,笑著接過,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竹息奇道:「娘娘,皇後娘娘此舉何意呢?」
朱成璧笑道:「一支蓮花簪子橫著,一支蓮花簪子豎著,那麼,竹息,你覺得是何意思?」
竹息微微思索,咦了一聲道:「莫不是?」
「合縱連橫。」朱成璧的雙手從蓮花簪子上拂過,「古時戰國七雄中,秦與其它國家聯盟叫連橫,其他國家聯合起來抗秦叫合縱。皇后此舉,便是在問我,是選擇她,還是選擇舒貴妃。」
竹息忍不住冷笑一聲:「皇后可算想明白了。」
「在宮中,要想得寵,就要猜中皇帝的心思,要想生存,就要猜中別的女人的心思。」朱成璧輕輕合上盒子,冷凝了笑意,「一招棋錯滿盤皆輸。竹息,從今日起,咱們就好好看看,夏夢嫻如何滿盤皆輸!」
十一月終究是姍姍而來,一點一點的寒涼逐漸在紫奧城瀰漫起來,韓婕妤現如今連長信宮的宮門也不大出了,只管安心在宮裡養胎,甚至婉拒了數位妃嬪的探視,竹息聞言失笑:「韓婕妤太過謹慎了,恐怕現下吃不好也睡不好,皇嗣如何康健呢?」
朱成璧只是淡淡一笑:「隨他去,反正韓婕妤比之過去也倨傲了許多,只怕即便能生下孩子,往後要操心的事情只增不減,這樣的風聲鶴唳,細緻倒是細緻了,惹著了別人卻也埋下了禍根。」
此時,朱成璧正靜靜佇立在玄淩的寢殿門外,看著屋內正在苦讀的小小人兒,心裡一陣一陣泛起了思索,前幾日在南苑校場見了奕渮,得知博陵侯以兵馬準備不足為由,停留在離京城不遠的安州城,並連發幾道奏摺要求皇帝補給兵馬舟車、軍備糧草,因著此番西南戰事硝煙再起,連南越都被迫暫時隔斷了與大周朝的聯繫,更兼之安兆、幽並六州幾乎全線失守,之前數年呈現拉鋸之戰的態勢瞬間再度不利。
弈澹焦頭爛額,眼下,自然事事以滿足博陵侯為先。但朝中數名大臣對博陵侯駐守安州、按兵不動頗有疑慮。晉康翁主的丈夫、正三品銀青光祿大夫胡文沛諫言道:「軍情緊急,博陵侯大軍應儘早趕往西南,大戰在即,不容有失,故而軍情後備不應有所遲疑。」胡文沛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弈澹盡數滿足博陵侯的要求,如此一來,連著驍騎營、神機營的軍備都提供給了安州。
自從趙全心被處斬,弈澹本對博陵侯生出了不少忌憚,卻因為西南戰事不得不暫時擱置一邊,原先對玄濟冷落的態度也稍稍緩和,甚至在早朝時數次問詢其對朝政的看法,故而提議立玄濟為太子的奏章又多了起來,只是弈澹一概置之不理,全數積壓不發,倒讓眾人對他的意思無法揣摩。
然而,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奕渮安插在安州的眼線已經數次回報博陵侯與玄濟暗中書信往來,竟是越來越頻繁,這段日子,玉厄夫人也聲稱身體抱恙,甚少出宓秀宮,玄濟便時時入宮探視,一日之內,竟有兩至三次之多。
朱成璧敏銳地感覺到,有一場風暴,正在悄悄地醞釀。
註:合縱連橫簡稱縱橫,戰國時期縱橫家所宣揚並推行的外交和軍事政策。蘇秦曾經聯合「天下之士合縱相聚於趙而欲攻秦」(《戰國策·秦策》三),他遊說六國諸侯,要六國聯合起來西向抗秦。秦在西方,六國土地南北相連,故稱合縱。與合縱政策針鋒相對的是連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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