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夜聚

十七、夜聚

眼見著孔瑄的笑容在面前逐漸放大,他呼出的氣息帶著夏風的潮熱,撲入全身每一個毛孔,腰間的手滾燙地灼燒著每一寸肌膚,藍徽容竟使不出一絲力氣,心慌意亂,情急下閉上了雙眼。

「太好了,阿瑄哥贏了!」崔放爽朗的笑聲響起,孔瑄笑容收斂,右手一松,藍徽容失去依託,倒於地上,『啊』的一聲輕喚出來。

崔放笑著走近:「侯爺說得對,阿瑄哥一定會贏。」

孔瑄緩緩站直,鬆開左手鬆枝,拍了拍身上塵土,轉過頭來悠然道:「侯爺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慕世琮冷著臉從黑暗中走近:「我倒不知你還有深夜比武的習慣。」

藍徽容已從地上迅爬起,低頭行禮道:「末將參見侯爺!」

慕世琮負手在她身邊轉了一圈,又踱到孔瑄身邊,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我現在覺得,天香館那幫兔崽子被打得實在有些冤。」

孔瑄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慕世琮瞪了他一眼:「笑什麼?我還沒問你擅離軍營之罪呢。」

孔瑄笑著盤腿坐於草地上,將火堆架起,慢條斯理的道:「既然都來了,就一起治罪吧。」

崔放蹦到藍徽容身邊:「阿清哥,我同侯爺誇了你的手藝,侯爺想試試,你可得給我掙面子,免得侯爺說我誇口。」說著揚起右手中一隻野兔。

藍徽容伸手接過,看了面無表情的慕世琮一眼,默默走到火堆邊架枝燒烤起來。

「明天吳伙頭又會抱怨營中進了賊了。」孔瑄笑道。

崔放拉著慕世琮在二人身邊坐下,賊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壺酒來:「還有這個呢,老吳頭在營中私藏烈酒,他絕對不敢聲張的。」

濃郁誘人的香氣在林間散開來,崔放眉開眼笑,擠到了藍徽容身邊,不停地與她說笑,孔瑄也坐了過去,偶爾和崔放打鬧一下,藍徽容被他二人一鬧,也忘記了先前被孔瑄戲弄的不快。

慕世琮坐於三人對面,臉色陰沉,盯著孔瑄和藍徽容看了一陣,冷冷道:「方校尉人緣不錯嘛。」

「是啊,阿清哥人很好的,他什麼都會,不象那些笨笨的人。」崔放大大咧咧道。

「是嗎?」慕世琮目光閃爍:「方校尉。」

「是,侯爺。」藍徽容忙應道,同時將手中烤好的野兔子撕了一片遞給崔放,孔瑄見狀作勢撲了過去,崔放不依,兩人滾落到草地上。

藍徽容又撕下一片兔肉低頭奉到慕世琮面前,慕世琮伸手接過,送至嘴邊,欲待說話,卻被手中烤肉的香氣熏得一窒,輕咬一口,要說的話便吞進了肚子里。

孔瑄和崔放鬧得兩下,便放開他,坐回到藍徽容身邊,從她手上接過兔肉,輕聲道:「多謝了。」

慕世琮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取過崔放身邊酒壺,仰頭灌了一口,拋給了孔瑄。

孔瑄探手接過,輕飲一口,嘆道:「真象回到了潭州城。」

崔放聽他提起潭州城,邊吃邊道:「阿瑄哥是不是想起蕤姐姐,長夜難眠,所以跑到這裡和阿清哥比武來了。」

「要你多嘴。」孔瑄恨恨道,眼角瞥了藍徽容一眼,手中的酒壺在空中停頓片刻,又遞迴給了慕世琮。

慕世琮奇道:「方校尉不飲酒嗎?哪有男人不飲酒的。」

藍徽容本就為先前孔瑄隱含試探意味的話語有些驚疑,聽慕世琮這樣一說,忙伸手接過酒壺:「多謝侯爺。」說著學他二人模樣仰頭喝了一大口。

酒一入喉,如刀割一般,竟是極為烈性的酒。藍徽容自幼便會飲酒,但都是飲的極淡的清酒,即使那日與簡寧在結廬亭所飲,也是不太烈的雕酒,從未飲過這般烈性的酒,感覺就要劇烈咳嗽,她強自憋住,酒氣悶於胸中,面上頓時變得飛紅。

燦爛星空下,四人圍著篝火,吃肉飲酒,划拳猜令,慕世琮也拋開了先前心中有的一絲莫名的不快,和崔放、孔瑄笑鬧在了一起。藍徽容坐於一旁,默默地看著,忽然很羨慕這三人,情同手足,雖有身份之別,卻無貴賤之分,崔放天真,孔瑄爽朗,就是那小侯爺慕世琮,也漸漸能夠看到他冷傲外表下率真的一面。

意興正濃之時,孔瑄猛然道:「別出聲!」慕世琮和藍徽容迅即踢滅了火堆。

罵罵咧咧的聲音隱隱傳來:「***,誰半夜三更烤肉吃,弄得老子們睡不著覺。」

「應該是在那邊,去看看,嘴裡淡得出鳥,半夜還得聞這香氣,還讓不讓人活了。」

「哪個小兔崽子,偷了我的兔子肉,讓我逮到非把他腌幹了不可。」

四人相視一笑,慕世琮低聲道:「老吳頭來了,快走!」說著牽起崔放的手,向林外奔去。

藍徽容忙站起身來,不料飲多了幾口烈酒,猛然間站起,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正要伸手撫上額頭,孔瑄伸手過來,握住她的右手,輕輕一帶,藍徽容跟著他足急奔。

四人由馬廄翻欄回到大營,慕世琮立住腳步,喘氣道:「還好,沒被抓個正著。」面上儘是得意之色。

崔放捧著肚子一陣悶笑:「明天老吳頭肯定會鬱悶得很,弟兄們可又得抱怨菜裡面沒放鹽了。」四人忍不住大笑,卻又怕人聽見,笑聲都悶在了肚內。

藍徽容這才覺孔瑄仍握著自己的右手,輕輕抽了出來,慕世琮正好看見,眼神閃爍,忽道:「方校尉。」

「是,侯爺。」

「聽阿放說你頗為細心能幹,我帳內正好缺一名這樣的親兵,從今夜起,你就到我帳內歇宿吧。」慕世琮悠悠道。

藍徽容一愣,孔瑄嘴張了幾下,還未出聲,慕世琮已轉身而行。

孔瑄急追了上去,湊到慕世琮耳邊低聲道:「侯爺,此人身份可疑,放他入您帳中太危險了。」

慕世琮停住腳步,斜睨著孔瑄,片刻后湊到他耳邊平靜道:「我就是想試探於他,你放心,我自有防範。」回過頭來向藍徽容道:「走吧,方校尉。」

藍徽容心神忐忑地隨著慕世琮步入他的營帳,她本就有些酒意,急奔之下經夜風一吹,醉意上涌,入得帳內,覺得有些昏眩,強自撐著道:「侯爺,末將粗手粗腳,怕給您帶來不便,我還是回孔郎將帳中歇宿吧。」

慕世琮轉過身來,盯著藍徽容看了一陣,眼中夾冰帶霜,狠聲道:「倒瞧不出你有這能耐,孔瑄本是最厭惡男色的,卻讓你亂了心神,你聽著,我可不能讓他為你走了邪道,蕤兒還等著他回去娶她,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以後,不許和孔瑄走得太近。」說著拂手步入屏風之後。

藍徽容懷疑自己醉酒聽錯了話,嘴張得老大,愣在了當場。良久方回過神來,苦笑之餘,又感覺實在醉得厲害,摸到一張竹席上躺倒,不久便酣睡過去。

第二日清晨,聽到晨練的號角聲,藍徽容爬了起來,感覺頭痛欲裂,甩了甩腦袋,見慕世琮一身勁裝從帳後步出,忙迎了上去:「侯爺!」

慕世琮冷冷地望著她:「也不見你有多會伺侯人嘛,還比不上天香館的小子,昨夜我要飲水,喚了你數聲,沒聽見嗎?」

藍徽容覺他言語辱人,心頭火起,迎上慕世琮的眼神,正顏道:「侯爺,末將入伍是為了殺西狄人,不是來伺侯人的,更無那等齷齪習性。侯爺對末將和孔郎將有所誤會,實是有辱郎將大人的為人,也有辱您和他之間的情誼。」

慕世琮被她噎住,飛眉一挑,正待再說,孔瑄打簾進來,看見二人橫眉怒目的樣子,微笑道:「侯爺,弟兄們都集合好了。」

慕世琮冷哼一聲,將手一甩,出帳而去,藍徽容瞪著他的背影,悶頭跟上,孔瑄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晨練結束,用過早飯,慕世琮便和孔瑄去了慕王爺大帳,參加每天例行的軍事會議,藍徽容職位低,不能進入,又不需隨普通士兵進行操練,便閑在了慕世琮帳內。

她默默坐於帳內,感覺仍有些頭痛,想起吃苦這麼久,連慕王爺的面都未見到,現在又落到這冷傲孤僻的慕世琮帳中,極難相處,不由有些沮喪。不過她心志較為堅定,過得一陣便調節過來,自我安慰道:好歹也隔慕王爺近了一步,成功的機會又多了一分。

這樣一想,她心情豁然開朗,抬頭見慕世琮帳內一片凌亂,顯是沒有人幫他收拾,知這些男子不拘小節,暗嘆一聲,站起身來,將帳內整理乾淨。

剛剛清理完畢,崔放掀簾進來,愣了一下,疑道:「這是侯爺的營帳嗎?」

藍徽容見崔放進來,心中高興,笑道:「阿放,啊不,崔校尉,快進來。你不用去操練嗎?」

「侯爺說我年紀小,不用跟著他們操練,反正他也不會讓我上戰場。」崔放笑嘻嘻地靠近,伸手遞過幾片棕葉:「方校尉,麻煩你再給我織一個蚱蜢,好不好?」

「我給你織的那個呢?」藍徽容伸手接過棕葉。

「讓王爺給搶去了,他官大壓死人,我可沒辦法。」

藍徽容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她直覺母親與那慕王爺之間必有一些恩怨,慕王爺為什麼要拿走區區一個小玩意呢?

她十指靈動,不多時便又織了一個蚱蜢遞到崔放手中,崔放咧嘴而笑,伸出右手架上藍徽容肩頭,拍胸道:「方校尉,以後你就是我的哥們,在這軍營中,我罩著你,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慕世琮打簾進來,見崔放粘著藍徽容,心中不爽,眼睛一瞪:「你罩著誰呢?今天的功課做好沒有?」

崔放吐了吐舌,湊到藍徽容耳邊道:「我回頭再來找你。」說著彎腰溜出了營帳。

慕世琮莫名的覺得一股酸意直涌心頭,這三人只出去了幾天,回來就這般親密,倒好似將他撇開了似的,昨夜在林間見孔瑄對這方清那般形狀,今日又見崔放與他這般親密,他越想越是不爽,輕哼一聲,行至案前坐下。

他剛坐下,便覺案頭上整潔異常,一愣間,藍徽容已將泡好的茶端了過來,卻不說話,靜靜地立於案側。

慕世琮側頭望了她一眼,將手中地形圖展開,細細地看著,過得一陣,一名軍官進來:「侯爺,王爺叫您過去一趟。」慕世琮匆匆出帳而去。

藍徽容見他離去,將案上地形圖小心地卷了起來,放於案旁,見圖下還有一本《兵策》,正是母親以前授過的,伸手撫上書冊,想起母親的音容笑貌,便有些傷心難過。

孔瑄掀簾進帳,正見陽光投射在藍徽容略帶凄楚的面容上,似星空朗月,秋霜冬霧,流動著淺淺的傷感,他正恍惚間,藍徽容已抬起頭來,傷感收斂,平靜道:「郎將大人,侯爺去了王爺帳中了。」

孔瑄輕『哦』一聲,踱了進來,見藍徽容的手撫在《兵策》上,眼神微暗,低聲道:「方校尉,觀你言行,應當也學過這本《兵策》吧?」

「是,曾學過一些,但學得不好。」

「那你知不知,這本《兵策》是何人所著?」

「這倒真是不知。」藍徽容略覺好奇:「請教大人,這《兵策》是何人所著?」

孔瑄並不回答,在帳內轉了一圈,問道:「在這可還住得習慣?」

藍徽容不知他是何用意,又總覺他那雙眼睛銳利無比,淡淡道:「既入了軍營,一切聽從軍令,在哪都是一樣的。」

「侯爺人很好,就是脾氣傲了些,你順著他些,日子久了,他自會把你當兄弟一般看待。」

聽他語氣甚為誠懇,藍徽容低聲道:「是,多謝郎將大人。」

孔瑄微微一笑,走至帳門口,又停了下來:「侯爺每日都要陪王爺一起吃晚飯,用過晚飯後,王爺還要考較他的功課,沒有一個時辰不會回帳中的,這段時間你可以到處走走,放鬆一下,這附近林木幽美,山泉甚多,人跡罕至,不去領略一下實在可惜。」說著出帳而去。

藍徽容覺他這話講得甚是奇怪,坐於椅間細細想了一下,『啊』的一聲站了起來。

大帳內,慕世琮看完手中的密報,面色凝重,抬起頭來:「父王,京城形勢劇變,我們該如何應對?」

「依你之意呢?」慕王爺靠於椅中,悠然問道。

慕世琮知父王在考較自己,細想了一下,答道:「皇后和太子因巫蠱案被廢,表面上看是行巫蠱之事敗露,實際上應是后族權勢太盛,威脅到了皇權,皇上忌憚,恐逼宮之事重演,先下手為強。」

「嗯。」

「這中間有一個最關鍵的人不可忽略,就是簡四哥寧王,他雖長期受皇后和太子一系打壓,但其為人堅忍,又頗有心計,在朝中經營多年,口碑甚好,諸皇子中,最似皇上的就是他,估計此次太子被廢與他脫不了干係。」

「嗯,繼續說。」

「皇上先奪趙氏一族兵權,再下詔廢后廢太子,應是已對朝中形勢有了足夠掌控后才下的手,現在趙氏一族覆滅,剩下的皇子中二皇子成王身有殘疾,三皇子允王生性懦弱,只有寧王堪當重任,但皇上要立寧王為太子,有一個很大的顧忌。」慕世琮說著偷看了慕王爺一眼。

「你不用避諱,說下去。」慕王爺閉眼道。

慕世琮猶豫一下,道:「寧王的生母是前和國公主,他的姐姐又和親突厥,如果立寧王為太子,皇上的顧忌便是父王您。」

見慕王爺面色平靜,他續道:「父王您本為和國人,寧王身上又有和國皇室之血脈,如果寧王為太子,在朝中勢大,您又因和國之故支持於他,再加上塞外其親姐的勢力,三方聯合起來,皇上可不得不忌。」

「那我們現在應當怎麼辦?」慕王爺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當務之急,還是與西狄國的作戰,如果我們大勝,皇上只會更忌憚於父王,只怕撤藩削權之事馬上就會進行,如果我們大敗,讓西狄軍攻佔我藩領土,只怕也傷了我們自己的元氣和根基。所以,我們得想想辦法,形成一個不勝不敗之局,既讓皇上要用我們來抵禦西狄軍,不便對我們下手,又讓西狄軍不能長驅直入,攻戰我藩領土。如能將這種戰局拖至入冬,西狄軍暫退,便能緩過氣來,憑父王在朝中多年的經營,再加上簡四哥的權謀,應當可以解開現在這種危局。」

慕王爺臉上慢慢浮現一絲笑容,睜開眼來:「世琮有長進,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形成這不勝不敗之局吧。」

慕世琮輕應一聲,行禮后便欲退出大帳,慕王爺忽道:「聽說你把那個方清調到你帳中了?」

「是,這人來歷有些可疑,我想就近監視於他。」慕世琮束手答道。

慕王爺沉默片刻,道:「不要為難他,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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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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