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死莫知
方適站在蘆葦叢中的一艘小船上，手裡緊緊握住船桿，心裡把吳用所說的又默背了一遍，確信即使掉到水裡，浸個三天三夜都不會忘記了，這才放心。這是他第一次單獨行動，心中忐忑，彷彿又回到了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夜在靈官廟裡的心情。他定了定神，自言自語道：「方適啊，方適，你怕什麼，有吳用先生的妙計在，你只管做便是了。」他心神剛定，便見岸上火把晃晃，大隊官兵已來到了村口。那些官兵自晁家莊而來，見晁蓋等人早已人去樓空，只能捉了幾個還未走遠的莊客拷問，方知晁蓋等人往這石碣村來了，連忙快馬加鞭，急急趕來。他們來到村口，見河埠內有船，於是盡數奪了，挑出一些會水的官兵，上了船，水陸並進，進村搜捕，一路上只聽雞飛狗跳的，喧鬧異常。
方適見他們來得近了，想起吳用交給的任務，壯了壯膽，雙手合攏，放在嘴邊，朝眾官兵大喊一聲：「嘿孫子喲，爺爺我在這裡。」那些官兵正為前面去晁家莊撲了個空心中惱火，現在竟然被一個小小漁民辱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划著船，瘋狗一般地向他衝來。
方適見他們來得迅猛，大叫一聲：「媽呀！」回頭忙撐船速行，他口中一邊念著阮小二告訴他的口訣：「左左右右，右左右左。」一邊在彎彎曲曲的河道內，左拐右拐，借著蘆葦叢的掩護，引著眾官兵朝水泊深處駛去。官兵怎肯輕易放過他，幾個背上帶箭的，搭起弓，便往方適後背射來。方適聽得嘣的一聲，一支箭插在他腳邊，箭簇還在那兀自搖晃。他心中大驚，吳用只教他吸引官兵的法子，卻沒教他躲避弓箭的辦法。他本能地伏下身子，緊緊貼在船板上，耳邊只聞弓箭的嗖嗖聲，有幾支落在水裡，但也有幾支便就在他身旁，驚險之極，倘若再近個幾尺，他身上就要開上幾個洞了。
方適面色蒼白，口裡念念有詞：「菩薩耶穌上帝阿拉真主施耐庵大爺，求求你們行行好，保佑小弟逢凶化吉。」好在他慌而不亂，手中仍是緊緊握著船桿，依著阮小二的口訣，在水泊裡面撐船曲折前行。
那些官兵趕得心焦，好幾次眼看著便能追上了，但方適一撐船，又彎到旁邊的水徑里了，反而又拉開數丈的距離。越是如此，那官兵越是不肯放棄，就這樣，方適帶著一眾官兵，彎彎繞繞地不自覺間，來到一處蘆葦野港。
看到已到這處蘆葦野港，方適心中方定。原來吳用給他的任務，便是激怒那些官兵，將他們引到這片野港。現在他已經依照吳用的計劃，將這些官兵引到此處。剩下的，只要根據口訣最後一句，找到一條隱蔽的小徑逃離這個野港，便大功告成了。他回想起吳用的話，向左望去，果然有一棵歪脖子老樹，這棵樹年歲久矣，樹身一半因常年泡在水裡，已有些腐爛了。依口訣所言，這小徑便在這歪脖子老樹旁的蘆葦叢中，方適聽身後官兵的喊殺聲已越來越近，忙將船撐了上前，撥開了蘆葦，卻不由頓時立在當場，瞠目結舌，作聲不得。原來那蘆葦後面，分明是一塊天然的崖石，那崖石渾然天成，高約數丈，哪來什麼小徑？！
方適穩了穩神，又在港內來回遊弋，怕是自己記錯，野港深處或許另有一顆歪脖子老樹。然而兩圈兜轉下來，這野港不大，自己視力所及，分明便是只有這一棵老樹。他這一耽擱，後面的官兵已經追了上來，將方適團團圍住。
領頭的官兵大喝一聲：「賊漢，你已無路可走，還不束手就擒。」方適對他喊話渾然未覺，背對著他，也不轉身，心中只是不停地反覆自問：「怎麼會沒有路？怎麼會沒有路？到底是哪裡不對？哪裡不對？」
那領頭的見他不搭話，惱他無理，且一路追趕下來，心中也有氣，有心給他個教訓，只見他從背後取下弓來，拉滿了，瞄準方適的肩膀就是一箭，他不射方適要害取其性命，意在生擒，好問出晁蓋的下落。那箭來的飛快，方適還未反應，只覺肩上猛地一擊，隨即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肩上傳來，他大叫一聲，腳下一軟，頭下腳上地栽到水中。
眾官兵發聲喊，正要下水擒拿他。只聽後面的官兵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們中計了！」言語中說不盡的恐慌。那領頭的官兵回頭看去，只見蘆花側畔，他們來時的路，不知何時已被大大小小裝滿蘆葦柴草的輕舟給堵住了。他正要命令眾人衝出港去，遠處一束火光衝天而起，細看是一支火箭，那箭落下時，不偏不倚正好降在這些輕舟中央。那些蘆葦柴草最是易燃，這火箭剛落，只聽轟的一聲，一道火柱衝天而起，不多會兒，這些輕舟個個都已燒得刮刮雜雜，順著風，向眾官兵衝來。
這蘆葦野港無處可逃，那四五十隻官船，屯塞做一塊，都想四散逃開，但是港內狹小，沒有迴避處，官船互相碰撞，更是一個都逃不得了。一會兒的功夫，輕舟上的火已燒到了官兵的船上，而四周的蘆葦又是見火即燃，霎時間，這野港之中，火光衝天，那眾官兵哭爹爹喊媽媽地，都恨不得生有一雙翅膀，可飛離這人間煉獄。
方適肩受箭傷，心中又是疑惑，一時急火攻心，昏迷過去，掉入河中。受那冷水一激，他頭腦又清醒了片刻。只見河水之上已無完舟，每艘船上，都是火焰萬丈，映得河面也是紅彤彤的，煞是好看。他肩膀有傷，無力划水，剛想開口呼救，那冰冷的河水便直灌入他嘴中，他作聲不得，身子不由地直往下沉，昏昏沉沉地只覺那滿河面的紅光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河面官兵嘈雜的叫聲也越來越輕，越來越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