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蚊子飛上了枝頭
何小河在發現「八大天王」有所異動的時候,她就想立即阻止。
因為祥哥兒和歐陽意意還未走遠。
據她所知,這兩個人,有著不可低估的力量與身份。
她還未來得及加以阻止,「八大天王」已經受到襲擊。
何小河正想去助高大名,她自己也受到了襲擊。
她受到了文士的攻擊。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對方一上來,就對何小河下了這四道殺手:
盡、藏、死、烹。
這四道殺手是以鳥的迅疾、弓的殺力、兔的敏捷、犬的精銳發出的。
來的是一名青衣文士。
對方一面出手,一面還低聲吟哦。
吟的就是這十二個字。
十二個忘恩負義趕盡殺絕的字。
那青衣文士低吟的時候,神情十分專註陶醉。
他是看著何小河低吟的。
他的眼神也流露著惋惜、悲憫。
但他出手絕不慈悲,也不容情。
他就像是為何小河在禱頌經文。
──把何小河送上極樂西天的經文。
何小河立即反擊。
她的反擊像一場舞。
復仇的舞。
舞得美麗,越是美麗殺力越大。
有時候,美麗就是最大的險惡。
太美麗絕對是場災禍。
何小河在旋舞中出招,美麗得可以令人原諒一切。
──當你原諒了別人對你所做的一切,卻不見得別人就會放過你。
正因為沒有人相信你會忘記。
沒有記憶就沒有愛恨。
誰沒有記憶誰就能無悔。
何小河的舞,不是教人無悔。
而是教人死。
她一面舞,一面動手,並不時射出了箭。
出其不意、鬼神莫測的利箭。
而且箭中還爆出了小箭。
小箭里又炸出了細如牛毛的小小箭。
她的箭分成三種:
可以要人倒、可以教人傷,亦可以令人死。
何小河現在是發出「死的箭」。
死箭。
可惜她卻遇上了這個敵手。
這敵手就像在寫文章,越寫,越揮灑自如,越寫下去,越是寫得出氣派來。
那是一種文氣,逼住了何小河。
甚至也逼住了她的箭。
而且還一直把她逼入了死路。
──死的盡頭是什麼?
死巷的盡頭當然就是死。
何小河沒有死。
「八大天王」也沒有倒下。
因為石頭。
又有兩枚棋子,急取「八大天王」雙目。
「八大天王」還沒有站穩,他因何小河遇險而情急莫已,瞪大了眼睛,而敵人要取的正是這雙眼睛。
先把他射瞎,再破他罩門,然後再取他性命,就易如反掌了。
可是幸好有石頭。
一粒石頭飛起。
石頭撞著第一隻棋子。
那是「士」。
這一枚「士」反射了出去,恰好把另一枚「象」激飛。
那枚「象」直射青衣文士的咽喉。
青衣文士眉頭一皺,一揚袖就收下了「象」,怒道:「怎麼搞的……」
然後他就看見了來人。
他認識的人。
他們今天的獵物。
──其實他們趕過來行動的目的,就是要引出這個人,他們本來想殺了這兩個探知秘密的人就立刻進行這項任務。
「把他從壽宴上引走。」這是上頭的急令。
但青衣文士和他的戰友此行私下還有一個目的。
他們要試一試這個人的功力。
因為他們不服氣。
人一旦不服氣,就會幹出許多讓他出氣的事來。
有些人認為一個人要是服氣,就會泄氣,所以他們不管以骨氣還是傲氣,都要跟對手斗一鬥氣。
他們的對手當然就是:王小石。
王小石是因為跟著何小河進了廢園,眼見「八大天王」也上了樹,心中大奇,他也和唐寶牛及張炭找了一個地方藏了起來。
所以他聽到了一切,也看到了一切。
他囑唐寶牛和張炭先溜出去,通知花府群豪。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有兩個人已進入了廢園,而且是兩名高手。
兩名絕頂高手。
接著他又肯定了這兩名絕頂高手,已知道「八大天王」和何小河躲在樹上。
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知道秘密的人。
所以王小石留心,手裡捏了塊石子。
他一顆石子救了兩個人。
同時也震住了那兩名高手!
一個青衣文士,一個羽衣高冠的出塵名士。
王小石一現身,羽衣名士就說:「你來了。」
王小石忽然感覺得到:這兩個人旨在等他出來。
──或者說,這兩個人的目標就是他。
他知道事無善了。
而且事無好了。
他也不怕。
已經來了的事情、必須要面對的事情、應該要解決的事情,他是從來不感到害怕的。
他怕的反而是事情未來前的感覺。
那是一種壓力。
──偏是事情又未真的降臨,想要痛痛快快地去面對、解決也不能,這才令人惴惴不安,至少也使人不快。
王小石很輕快地走過何小河的身旁,用一種頗為輕快的語音道:「你是雷姑娘的人吧?」
何小河一愣。
王小石低聲而迅速地道:「我們那次在三合樓,有人曾向雷純姑娘放訊號示警,箭號手段跟你的暗器手法如出一轍。」
何小河水靈靈的大眼睛眨了眨,似笑非笑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是的,」王小石輕聲道,「你見到雷姑娘的時候,請轉一句話。」
何小河的睫毛對剪出許多夢影,「什麼話?」
「你告訴他,昔日秦淮河畔的借醉狂言,」王小石悠悠地道,「而今恐要成真了。」
何小河細眉一蹙即舒,「什麼意思?」
王小石一笑,然後跟「八大天王」悄聲道:「有一事,要你幫忙。」
「八大天王」瞪了他一眼,挺了挺胸,道:「你救了我一命,就憑你吩咐,高某沒二話說。」
王小石溫和地笑了笑,仍是以極低沉的聲音道:「逃。」
「逃?」
「逃到花府里去,通知大家。」王小石堅定地道,「我一動手,你們就逃,張炭和唐寶牛會接應你們的。」
他說到這裡,他的兩個敵手已不耐煩。
高冠名士耐著性子問:「都交代清楚了?」
王小石氣定神閑地道:「清楚了。」
高冠名士抱拳道:「請。」
王小石微詫似地道:「請什麼?」
高冠名士道:「我們兄弟倆,想請王少俠指教一二。」
王小石搖手笑道:「我一向不學無術,學無所專,學猶不及,焉敢教人?」
青衣文士忽道:「好,你不教人,那就讓我們教教你。」
話一說完,搶先動手。
他一出手,就拔劍。
──他的劍在哪裡?
他身上沒有劍。
他拔的是王小石腰畔的劍。
他出手快到不可思議,他要拔劍的時候,劍已到手,劍已刺向王小石的咽喉了!
他才一動手,就奪了王小石的劍。
他才一動,王小石已大喝了一聲:「走!」
「八大天王」毫不猶豫,拖了何小河就走。
「八大天王」並不是怕死。
他只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勢。
──他並不是這兩人的敵手。
救花府群豪的事要緊!
如果王小石並非這兩人的對手,他和何小河留在這兒亦不見有助,不如他先去通報花府同道,再出來救助王小石。何況,他極不願見何小河涉險,而且,他們大概也只有這個機會能逃出這廢園。
他們是逃出了廢園,直掠棗林,急赴花府。
廢園是個危險的地方。
可是外面也並不安全。
他們一眼就看見:唐寶牛和張炭正與人苦戰。
他們的對手是祥哥兒與歐陽意意。
──要過去相助,還是先進王府?
何小河決然地道,「我在這兒,你去花府!」
真正到了重大關頭,有時候,女子比男人更能拿得了主意:尤其是在利和義、情和理的關口,女子總能比較明快地大膽地爭取她們要得到的,而不像男人有時候婆媽起來要比婆婆媽媽更婆媽。
何小河一下子作了個「兩全其美」的決定。
──因為唐寶牛已十分危殆。
可是世間有些事,根本輪不到自己做主。
有些人,天生下來就有辦法替人拿主意。
甚至替人決定生死。
因為他們有權。
權力通常是來自實力。
在武林中,實力與功力往往同義。
白愁飛在「金風細雨樓」里,不但實力雄厚,而且功力也高,所以他可以替人決定大事,而且,隨著權力的膨脹,他也越來越喜歡替別人定奪生死。
他們現在遇上的,正是白愁飛。
唐寶牛和張炭逸出廢園,雙雙奔赴「發夢二黨」總部示警,穿過冬棗林,走到青石板道上,花府已然在望,張炭忽然嘆了一口氣:「恐怕……」
唐寶牛嗤道:「膽小鬼,花老頭兒的大本營都快到了,你這回又怕啥子來著?」
張炭道:「恐怕我們到不了。」
唐寶牛嘿然笑道:「到不了?『發夢二黨』總部還會飛不成?」
張炭道:「花府不會飛,但我們身後的人卻會走。」
他補充了一句:「而且走得好快。」
唐寶牛停下步來,側耳聽了一會,說:「你錯了。」
張炭奇道:「哦?」
唐寶牛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來的不是人。」
張炭怪有趣地問:「難道是鬼不成?」
唐寶牛張開大嘴一笑道:「是蚊子。」
他話一出口,猛回身,抱住了一棵樹。
一棵大樹。
他高大、豪壯,這棵樹當真還經不起他用力一抱。
他知道有人在樹后。
躲在樹后的人,輕得像一隻蚊子。
──人遇到蚊子會怎樣?
──雙掌一合,把它擊殺於一拍中。
不過唐寶牛這一合,卻並沒有多大的殺意。
他只不過要把「蚊子」逮著。
──但自古以來,殺蚊子易,逮蚊子難。
「蚊子」飛上了枝頭。
飛上枝頭的蚊子,雖然當不成鳳凰,但居高臨下,殺機大盛。
──這麼一刺,彷彿便不只是吸人的血,而是要人的命了。
這是「要命的蚊子」。
「小蚊子」祥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