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傷逝
「天衣有縫」傷得十分之重。在王小石與「天下第七」未分勝負之際,他示意方恨少把他背進了冬棗林。
他說話已不能控制聲量──在這樣的傷勢下,只要能說得出話來,就已經是奇迹了。
「答應我,」他艱辛地握著方恨少的手,艱辛地說,「你要保護溫柔,勸她回洛陽。」
方恨少知道「天衣有縫」已不能再活下去了,「天衣有縫」可以說是為了他而致一再受「天下第七」重創的,沒有比認清這一點更難過了。
「是。」方恨少垂淚道,「我會的,你放心。」
「你要設法使王小石殺掉「天下第七」,替我報仇,」「天衣有縫」的眼神已完全散亂,但神智尚在,「只有王小石能製得住這個人……」
「好,我一定去殺那怪物,為你報仇!」方恨少義憤填膺。
「不可以!」「天衣有縫」立即抓緊了方恨少的手,一急就嗆,一時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慢慢說,慢慢說,別急,」方恨少看了難過,忙不迭地道,「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你就是別急。」
好一會,「天衣有縫」才能繼續把話說下去:「……你不是……他的對手,只有王小石……可以……」
「好,好,我一定想盡辦法讓王小石替你報仇的。」方恨少也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快快好起來,看我們怎樣為你報仇。」
「我……好不了……」「天衣有縫」苦笑道,「萬一王小石不能為國家民族作決斷,對自身情義又不能作取捨,那麼,還有一個人,他也能收拾「天下第七」,你一定要協助他……」
「誰?」
「我義父……」「天衣有縫」又咯血,「溫嵩陽。」
「溫晚?」方恨少嘀咕道,「溫大人的武功那麼高,又德高望重,我……人微言輕,卻是如何幫得上他的忙?」
「你一定要在他來京城之前、還未遇著『天下第七』之時,先把『天下第七』和我交手的情形告訴他……」「天衣有縫」吃力地掙扎著說,「你一定要在他未和「天下第七」交手之前,把「天下第七」向我出手的情形……詳詳細細……告訴他……」
說到這裡,他已疲倦得說不出話來。
──看一個人瀕死的掙扎,那種感覺有時真比死還難受。
──有時候,既不能替他難受,真會生起不如讓他快點死了算了的想法。
方恨少明知「天衣有縫」所託的是苦差。
──他怎麼知道溫晚幾時來?
──他如何知道溫晚幾時會和「天下第七」碰面?
可是他沒有選擇。
他不能在一個臨死的人面前作任何抉擇。
他只有答允。
「我一定做到。」
──大不了我先到洛陽去找溫晚。
不過,方恨少卻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問道:「溫姑娘是溫大人的女兒,為什麼不由溫柔去說呢?」
「……我和『天下第七』在花府交手的時候,只有你在場……」「天衣有縫」合上雙眼,道,「何況,只要白愁飛和王小石仍在京城,我也不認為……溫柔……她會願意返洛陽……」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蘊含了多少無奈、疲乏與痛心。他來京城,逗留了那麼久,竟勸不到一個溫柔。
──溫柔對他之無心無意,真比他身上的傷更傷。
他這一合目,眼角也滲出了淚來。
方恨少卻真怕他這一閉目,就一瞑不視了,忙道:「我會,我會的,你放心,我會把一切告訴溫大人,我會要王小石對付『天下第七』,為你報仇。」他生怕「天衣有縫」仍不放心,大聲補充道:「我一定會勸溫柔回去。她要是不回去,我會抓她回去、踢她回去、趕她回去……」
忽聽一個聲音凄楚地道:「你明知我回去不會快樂,你為什麼硬要我回去?」
說話的是溫柔。
溫柔第一次那麼溫柔。
她蹲了下來,看到「天衣有縫」的傷勢,她連心都痛了起來,想到「天衣有縫」現時所受的痛楚,她更連肉都微微覺痛。
──可是不管怎樣,她都不想回去。
「天衣有縫」一見溫柔到來,呼吸又急促了起來,「義父是疼你的,你不回去,他會很傷心的……」
「我回去?你叫我天天對著那班人,叫我嫁給那個人,叫我日日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嗎?」溫柔哀哀切切地道,「天衣哥,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可是你真要為了我好,你為什麼還要勸我回去呢?」
「天衣有縫」又是嗆咳起來了。
他嘴裡咳著,鮮血卻自鼻孔里涌了出來。
溫柔看了心慌,方恨少也心亂。
「我反正已快要死了,你不回去,我也無能為力,可是你留在京城,千萬要小心,我……不能照顧你了……」
溫柔哭了。
「你待我那麼好……」溫柔哭得梨花帶雨,「……我卻一直避開你……」
「天衣有縫」伸手去握溫柔的手。
溫柔也抓住「天衣有縫」的手,就似抓住只遇溺的手,又似自己遇溺時拚命抓住根浮木一般。
「天衣有縫」臉上露出安慰之色。
「還有一件事……」「天衣有縫」勉力保持神智清醒,「你托我調查雷姑娘……受辱的事是誰搞的……」
溫柔登時「呀」了一聲:「莫非是這怪物?」
「天衣有縫」好不容易才搖了一搖頭:「我到今天,還查不出來……不過,『天下第七』的背上,確有傷痕……」
「那定然是他了!」溫柔叫了起來。
當日,她和雷純在後巷遇上一個邪神似的人,他幾乎要姦汙自己,雷純僅以身代,她悲憤已極,誓要為雷純報仇。
她曾托「天衣有縫」查探是誰所為,並以「若能手刃那淫徒,我或會跟你返家」為條件,使「天衣有縫」為此事儘力。
是以「天衣有縫」一直跟蹤著「天下第七」。
他也跟著溫柔:除了要保護她免受傷害之外,同時也認定,那個淫徒上次未能對溫柔真箇銷魂,未必甘休,定會再逞獸慾,他要趁機除此一害。
結果,他的跟蹤換來「天下第七」必殺他的決心。
那次,那淫徒雖沾污了雷純,可是也曾著了,就砍在背上。如今「天下第七」背上有傷,那就想必是他無疑了。
「可是……他背上不止一道傷……」「天衣有縫」怕溫柔魯莽行事,即嘶聲道,「……在未查得水落石出之前,你,你千萬不要……」
「可是『天下第七』傷了背,」溫柔恨恨地道,「就憑這一點,他就該死了……」
「天衣有縫」忽一把猛握住她的手。
他用力如許之猛,溫柔幾乎痛得叫了起來。
「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千萬不要去招惹他……」「天衣有縫」一定要溫柔答允下來,「報仇自有人在。你不要為我報仇……你千萬不要替我報仇……記住,不要去惹這個煞星……」他說時因觸動了傷口,痛得全身都抖哆著。
溫柔見他辛苦,不敢過分拂逆他的意思,忙道:「是,好,我聽你的話就是了。」
「天衣有縫」這才漸漸放手,稍為平靜下來。
方恨少忽想起一件事,問:「剛才你不是對『天下第七』說過……他涉入一件案子里嗎?到底是哪一樁案子?」
「對,那是當年翻龍坡的血案……」「天衣有縫」的氣息又微弱下去了,「你只要把我這段話,告訴義父,他就會處理的了。」
方恨少「哦」了一聲,溫柔卻禁不住好奇,問:「血案?什麼血案?翻龍坡?那是『長風萬里幫』的重地嘛……」
方恨少聽「天衣有縫」垂死之際,提起翻龍坡的事,心裡就疑惑著。
可是「天衣有縫」沒有回答溫柔的話。
因為他不想溫柔去管這些事。
「你……」「天衣有縫」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溫柔。
溫柔流下了兩行淚,「你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好了,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死你的,你罵我好了,你打我好了……」
方恨少勸她,溫柔很激動怎麼都沒法安靜下來。
方恨少見「天衣有縫」整個臉容都在迅速地枯萎中,而且幾次欲言乏力,他慌忙跟溫柔說:「他還沒有死,你得聽他的話呀!」
溫柔一聽,倒是止住了嚷嚷,止住了哭,湊臉過去,一雙淚眼,痴痴地望著「天衣有縫」。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天衣有縫」衰弱地道。
「你說,你說,我都答應你。」溫柔的淚又控制不住,簌簌而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最好,最好你就不要叫我回去好不好?」
「天衣有縫」沒有回答。
「……你要我答允你什麼事?」溫柔溫柔地問。
「天衣有縫」仍是沒有回答。
「你?」溫柔驚呼,「你!」
「他已經死了。」
方恨少輕輕用手,攏起了「天衣有縫」的眼,低聲說了一句:「你放心吧!」然後徐徐站起,長嘆。
嘆息如風裡的落葉。
風裡的喟息。
王小石叮囑溫柔務必要把方恨少和受重傷的「天衣有縫」找著,他自己卻要趕去接應「八大天王」。
他趕到的時候,「八大天王」已經死了。
白愁飛向著他,平靜地道:「你來了。」
王小石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二哥,不可以……」
白愁飛洒然一笑,「我在設法救他們,有什麼不對?」
何小河悲聲道:「你殺了他……」
白愁飛即截住道:「他阻止我救人,我只有把他殺了。」
「他是阻止你害人!」唐寶牛吼道,「你就是部署今天這局的幕後策劃者!」
眾皆震動。
白愁飛目中殺氣大盛,王小石一步上前,護在唐寶牛身前,「二哥,我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白愁飛神色不變,「誰都知道,我現在正在救人。」
「你在騙人,在害人,在控制人,卻不在救人,」張炭趕到,發話,「真正的解藥,在這裡。」
他揚起手,手裡唐三彩雕獸瓶,約有巴掌大小。
白愁飛抬目一看,猛然一愕。
「這是我剛才撲過去寧願挨你一指時取的:因為這才是真正的『過期春』解藥,你以為這麼容易就能要我張某人硬吃你一記嗎!那是有代價的!」張炭高聲道,「你們要相信我,我分辨得出什麼是真解藥,什麼是假的;他手上的葯只可解一時之『恙』,不久之後又要你們去求他,他藉此來控制你們。」
語音一落,他的好拍檔唐寶牛已把話題接下去:「他的話你們一定要聽,因為他是張炭。」
唐寶牛不遺餘力為張炭大肆宣傳似地道:「他是精通『神偷八法』、『八大江湖』,『桃花社』的五當家、『天機組』龍頭老大張三爸的義子,還有我,唐巨俠寶牛大人的小老弟:『飯王』張炭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