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8:此情可待:不求同日生,但要白頭老【正文完】
588:此情可待:不求同日生,但要白頭老【正文完】
他真的做到了。
一個月後,幾大主治醫生開了會議,分析討論評測過,准許他從ICU重症監護搬離出來。
阿雅的欣慰難以言狀。
這其中要特別感謝一個人。
子琳從內地專程請來的醫生,姓紀。
多年前,阿雅參加廣政集團總裁蕭先生與其太太的婚禮,曾與這位紀醫生有過點頭之交。
風和並茂,醫術超群的一個男人。
紀醫生是帶著美國霍普金斯醫院血液科專家與瑞士著名神經外科專家來的。
兩位專家連同尼古拉斯請來的俄羅斯神醫坐鎮,醫療的力量,可見一斑。
對於阿雅別有獨到的安慰是,這位紀醫生溫文爾雅,別的專家都是外國的,對於他們的術語阿雅聽不懂,紀醫生會給她耐心的解釋,知道她心繫那人,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每天會同她詳細交代,席城的情況哪怕細微變化。
ICU監護病室是限制探視時間的,唯一的二十分鐘,阿雅都讓孩子們進去霸佔著那人,她自己在外面遠遠地看著的時候居多。
但這一個月,阿雅可以說,她沒有太難的煎熬,全因紀醫生的體貼。
然而紀醫生另一方面的意思,阿雅也聽得明明白。
他說,這一個月之所以有顯著的治療效果,大部分是建立在席先生經過兩年的長期痛苦鬥爭的結果上,也就是說,席城出現在烏克蘭,證明他的身體相較於那兩年來說,已經是最好狀態,他尋到妻女,回歸家庭,情緒上對病情的好轉起到重大支撐。
但是。
阿雅很怕聽這個但是。
紀遇南直言不諱:「席太太,現在好轉不代表以後。我之前說過,高純度海螺因侵入五臟六腑,即便經過換血,依舊有各種可能性的併發症後遺症伴隨席先生,不可預料。而且,換血這樣的危險醫療措施,他已承受多次,以後隨著年齡的增長還能不能施行,是另說。作為朋友,我希望席先生健康長壽,作為醫生,我建議席太太你保持平常心,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嗓音溫潤,盡量往柔了說,並不驚心動魄。
可阿雅的臉色真的不好看,也不想掩飾,偷偷抹乾了淚,她看向透明玻璃里,和樂融融的病床,兒子女兒繞在床沿,正同他說話,他薄唇淺淺,勾著一點笑意。
阿雅輕聲道:「人間常態,誰再強也敵不過生老病死,自他回來,一切都是上天的厚待恩賜,我感激不已。」
紀遇南點點頭,心道,是個通透的人兒。
……**……
紀醫生是建議他持續住院,住到下一次做腹部修復手術。
但阿雅知道,他做了決定的事,誰也不用多言。
九月的烏克蘭,天是澈透無際的藍,這個時節略顯得乾燥,連海風都帶著幾分清朗,舒爽不已。
他要在這樣的天氣里出院,很堅持,說看在氣候的份上,也要回家享受幾天。
阿雅從來不是有脾氣的女人,溫吞如水,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家之主,容得她小辮子翹個幾翹?
別墅很大,阿雅想挽留紀醫生多住幾日,烏克蘭雖說比不上西歐那些著名的旅遊國度,但也有幾處值得細細觀賞的經典,就比如本市敖德薩,便是烏克蘭最美麗的城市之一,她的建築特色承襲與古希臘,海濱有別具風情的沐浴休閑。
紀醫生撫了撫筆挺的鼻樑,略有些難色地看向席子琳。
「他來這邊半個月,阿雅你不知道,紀先生是個妻管嚴的啦!」
阿雅眼仁兒睜大,璇璣笑了。
紀醫生尷尬地揉了揉眉心,那手可真好看。
客廳里的熱情挽留,男人推著輪椅從書房出來,張口對阿雅說話就是面無表情:「葯煎好了嗎,在這裡笑得跟喇叭花似的。」
「……」
阿雅摸摸自己的臉,怎麼是喇叭花了?
轉頭望,紀醫生臉色更有點尷尬了。
子琳在和那人對視,不知是什麼表情,挑眉毛轉眼睛的。
阿雅見他沉著幾分臉,擔心他是不是身上哪裡不舒服了,走過去想握住他的手,那幾根修長的手指卻挪開了,不見陽光許久,他的膚色白了一些,不同於以前純正的古銅色,襯著他瘦削了的身材,倒生出幾分清冷卓爾。
阿雅盯著他看,覺得他氣色真的好了許多,日漸一日能辨別出來的好轉。
氣色好了,人看著也就精神結實了。
「還不去。」他又微微地不耐煩。
阿雅往廚房跑,的確聞見中藥燒乾的味道,光顧著和紀醫生說話,煎熬的時間過了。
紀醫生還是走了,對於這個相當於阿雅的救命恩人,阿雅都沒能送一送。
那是傍晚,她正伺候家裡壞脾氣的男人擦身。
也不知道是水濺到了他還是水溫不合適,整個過程擺著張臉。
晚上喂他喝粥,怎麼哄,他也不肯賞臉喝兩口。
到臨睡前,阿雅才總算整明白他發得哪門子脾氣。
皆因為席子琳上來提點了一句,「晚上和大哥聊天,老不開心了,還非讓我多給紀遇南一些錢,說他家財萬貫,最不差錢。」
「他怎麼這樣?」阿雅無語,「紀醫生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遠道而來,為他出力多少他不知道?拿錢侮辱人家!」
她想去找那人理論。
席子琳唉唉兩聲,拉住了,挑著英氣的眉毛,盯著阿雅。
「你瞪我幹嘛?你覺得你哥做得對?」
「我說阿雅,你怎麼不明白?我哥那年紀為人處世能幹出拿錢砸人的事么?人家是這裡——」席子琳戳了戳阿雅的心口,「不爽著咧。」
「把他治成這個樣子,他還不舒服?」
「他不就膈應你喜歡斯文潤玉的書生么,紀醫生雖本質腹黑,但面相上是秀氣可吞類型。我哥介意這多少年了!你拎不清?你還說請紀醫生去濱海休閑娛樂,那都是什麼娛樂,泥療?鹽療?日光浴?你且說哪一個不需要脫得乾乾淨淨?」
阿雅生性內斂到極,說的時候哪想到了這些?
她被說紅了臉畔,忍不住怒道:「他心術不正,你也是!」
席子琳被關門的風颳了一臉的鬱悶……
……**……
這個氣,夠阿雅生半個晚上。
她心裡可多的委屈。
就是想不通了,好不容易死裡逃生,這才好一點點,他就忙著吃乾醋,而且部分原因對象,也不想想她這些日子來有多煎熬難受,擔驚受怕?
越老越幼稚。
不過她想著想著又自己開導自己,一時想到他從前意氣風發變成如今的光景,他的心理落差,即便從來不說,可他心底怎麼會沒有想法?
她比他小十幾歲,從前他強身健體,他有傲的資本。
如今他內斂深沉,想來心中彆扭,總有壓抑。
來來回回地思量,阿雅這溫吞吞的氣,也消得無一二。
心裡便又生出一種,被他如此看緊著,在乎著的滋味,有些甜蜜,又有些氣扭。
不過,半夜聽到對面的動靜,知道是他起夜,如若平常,阿雅定是不放心要到門口看一看的。
他那人不知道什麼脾氣,病是這樣的情況,方便的時候,他死活不讓她照顧。
梓銘和嘉舒也不行。
他大概容不得自己最難堪的樣子,被任何親近的人看見。
阿雅只好拜託尼古拉斯,請了一個專門協助他方便的男性看護。
到底,她輕輕地掀開了被子,嘉寶睡得很熟,翻了下小身子,沒有醒,阿雅走到門邊,沒有開門,就聽著對面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看護出來了。
阿雅想了想還是打開門,問詢了一遍,知道他狀況都好,才回房安心入睡。
第二天,她裝作無任何事情發生的樣子,照樣溫柔細緻地照顧他早起洗漱,端好早餐,晌午又忙活煎藥,撿著話題與他時不時聊天。
席城見她如此這般,溫婉無言任他捏圓搓扁,心想這女人還真是汪水,他心裡便貼服。
默不作聲地瞥向廚房,她一抹裙角隨風在門框邊漾動,煎熬用的是老式的煤爐,不知梓銘從哪裡弄來的煤塊,她弓著曲線婀娜的身子,素手執扇,一下一下輕輕地扇。
他覺得美,心想自己這一生艷福不淺,三十遇清致幼嫩的她,四十好幾,仍擁有她,正當堪堪盛放。
他偷看她許久,模樣嚴肅似乎審視,可內心活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想什麼,勾勒什麼,男人的薄唇,片刻便抿緊了。
……**……
在別墅修養的日子,仍免不了隔三差五要去醫院做個治療。
他嫌煩,幾次要尼古拉斯把所有醫療器械買齊了往家裡搬,阿雅總是好言好語地哄著,家裡就是變成了醫院,那哪裡能和真的醫院一樣啊?
再說紀醫生離開前千叮嚀萬囑咐地交代過,說人都有僥倖和懶惰心理,比如感冒,醫生給開了足足的葯,一旦不咳嗽了,人們通常就把葯扔在一邊。
何況,他哪裡好了?
兩個月的修養過去,他不還呆在輪椅上?
一遇到冷天氣,他的皮下表層就會出現大片淤青。
而且,海螺因的後遺症作祟的時候,他病發的狀態,誰也無法靠近,每次都需要尼古拉斯單獨扼住住他。
再說醫院離得又不遠,該例行的檢查絕對不能偷懶。
他的病,許多細節方面需要做長期的檢查記錄,繪製成圖表,供半年後的腹部修復手術做參考。
紀醫生還提到過,若他的頭疼長期不好,隨著年歲增長,他還可能需要做第四次腦顱大手術。
還有換血,這些都足夠讓阿雅心驚膽戰。
他倒是稍微氣不喘呼吸不困難就嘚瑟,好了傷疤忘了痛,他就是典型!
三個月後,他開始吩咐尼古拉斯,把別墅一層的兩間房打通,做成書房。
阿雅十分氣憤,質問道:「請問席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的身體狀況?你飯都需要我喂,怎麼,能吃喝拉撒你要開始工作了?」
「不是傳統意義的工作,」他皺著眉頭解釋,與她對視的樣子又回到從前那個不可一世的席城,隱在家中他照樣干涉外面的局勢,做所之事阿雅不了解,他說得也隱晦:「只是還有部分事情需要我協調,我只下決策,尼古拉斯負責具體辦事。」
「哦,你還想出門辦事?!」
「何阿雅,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吼人的本事?」
阿雅氣極,就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他的輪椅往後退,她加重聲音,「你坐著,我站著,誰高?你再一意孤行,我今天晚上開家庭會議,我會告訴小舒和梓銘!」
即便聲音像吼,可她嗓子多細,從小形成的聲帶不會變,吼人的她更像一隻撩人的小貓,狐假虎威,還說要告狀?!
男人狹長的眼眸闔動,半眯起眼瞧著她。
阿雅氣的胸口起伏,十二月了,外面天寒地凍,可別墅里是恆溫的,她幹家務,忙前忙后,脫得只剩一件修身的針織。
「你是不是胖了?」他突然問。
阿雅低頭看自己,感到無比憤怒!
心說這三個月好吃好喝大補小補地伺候著他,她當然也跟著吃咯,她胖了是因為誰?他居然這麼沒禮貌地說她!
女人最在意的問題讓她閃神,等她抬眸,卻發現他的眼睛根本不盯別處,已經變暗。
針織線衫有些舊了,變形的領口很大。
阿雅甩出手裡的抹布就往那張精緻邪冷的老臉上扔!
她走地急,那裙擺掀動的背影,卻落入他眼底,再也沒有出來。
他吞咽一口,很想抽根煙。
當然,這項權利一早就被剝奪,她現在可一點兒也不怕他。
……**……
晚上,大的小的回家來,紛紛察覺到家裡的氣氛不怎麼對。
張梓銘是習以為常了,這仨月,那兩人冷戰過好幾次,大抵都是為了席城身體那點破事兒,拒絕檢查,吃藥不配合,還老想偷偷抽根煙,每次被何阿雅抓包。
說來說去,苦的都是那個傻女人。
要擱他,你席城這麼屌,早就打上兩架了。
因此,這場冷戰,張梓銘是懶得管的。
席嘉舒都快熬成小老頭了。
他比較操心,加上最近學校有國際心算大賽,他這一心幾用,夾在中間,梓銘哥不幫忙,嘉寶愣不隆冬,他腦仁兒都快烈了。
事實向席城深深地證明了,女人,你撩她哪方面的刺都可以。
千萬別說體重!
悔之晚矣。
太太不理她,兩周有餘。
但他是不可能道歉。
就像阿雅豐腴了的體型,能在他眼裡把他撩成什麼樣,他逼緊嘴巴,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那麼,結果也不會好。
阿雅擺明了要和他對干到底,但她也開始下意識節制食物,她心裡當然在意啊。
稱過體重,也才九十二斤。
她開始不相信鏡子里照出來的曲線正常的自己,她又懷疑那男人是不是更喜歡從前清瘦羸弱的她?
心說他什麼口味,豐腴了一些不好么?至少代表她很健康啊。
又覺得他還真是臉大,自己什麼樣啊,三個月坐在輪椅上,她鼓勵他站起來走走,本身雙腿沒有任何功能障礙的,但他不肯,他嫌麻煩,他懶,到哪兒都要她推著!
還挑剔她?
這場冷戰持續到農曆新年。
簡軒儀和孫清夢來了,都沒能緩和。
不過稍微分去了阿雅的心思。
因為清夢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這妮子,短短兩年的婚姻,居然離了,和詹姆斯的婚姻,結束了。
阿雅簡直懵了,記憶中詹姆斯是為有著碧藍色眼睛的溫柔紳士啊,那樣的脾氣都不能白首偕老?
清夢苦笑著搖搖頭:「結婚和戀愛不一樣,說的沒錯,墳墓里苦悶,會衍生出大大小小的矛盾,當這些矛盾一堆積,沒辦法解決時,就是兩個人走到盡頭時。」
「可是你和詹姆斯究竟有什麼矛盾?經濟嗎?不存在啊,性格嗎?他那樣好相與,清夢,我不懂。」
「我和詹姆斯,與你和席老大,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夫妻類型。你和席老大是老夫少妻,何況你們經歷風雨,患難至此,早已融入骨血,生活中你和他鬧彆扭,但你們都知道,那只是鬥氣,從來不會擔心因此傷了感情對不對?」
這,阿雅倒沒細想。
好不容易把人盼了回來,好不容易把他養好了,怎麼會想分開兩個字。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清夢看著她,「是吧?你和席老大除非入土,定是至死不分離了。可我和詹姆斯,怎麼說呢,興許就是他脾氣太好,很多矛盾就像拳頭打在了棉花上,說不開的。婚後我和他同眠共枕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他的事業在西歐,而我忙著世界循環演出,一見面能做的事……你知道的。」
阿雅微微臉熱,卻還是說:「但也有遠距離恩愛到老的夫妻啊。」
「恩,起先我是那麼期盼的,但兩年來,我和他越來越少說話,彼此都感到愈發累倦,既然累了,何必再撐?」
或許,清夢仍是不夠愛詹姆斯吧,詹姆斯亦是如此,否則雙方都不做挽留?
「我和他離婚時,還吃過散夥飯,現在,我和他是朋友。」
「都不難過?」
「還行。」
不過,阿雅覺得清夢還是難過的,她憔悴了一些,看得出來。
這件事讓阿雅唏噓,她很想和那人分享分享自己的心情,不過看見那副冷漠深沉的臉,阿雅一肚子又憋回去了。
兒女情長,對他說做什麼,他也不感興趣!整天盯著書房的裝修,和尼古拉斯用俄語嘰嘰咕咕什麼,語速太快,阿雅聽不懂,好不容易聽懂了,他們又不說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商量什麼。
簡軒儀這趟來,是利用職權方便,給席城弄個全新的身份的。
可不就是嘛,他老人家現在是正正經經的偷渡黑戶,還成天在她面前拽得要死。
晚餐過後,他,尼古拉斯,簡軒儀在客廳詳談。
阿雅和清夢說了會兒話,逮著頑劣不休的女兒上樓,壓著在浴缸里洗乾淨泥巴糊満的臉,撈出來,裹上浴巾,吹乾一頭卷巴巴的小毛兒。
「席嘉寶,你能不能為媽媽省點心?別墅後面的泥巴有什麼好玩的?媽媽知道你離開了小夥伴們,心裡不高興,可你不能這樣抗議,媽媽照顧你那個不越活越回去爸爸都很累了,你知不知道?你學習學習哥哥,哥哥兩歲的時候就開始看拼字圖認動物了,現在才七歲,國際心算大賽他拿一等獎,你也是爸爸媽媽生的,多少也繼承了一點好基因吧?」
其實,這事兒不賴嘉寶。
子琳同她說過,那人小時候就是這個混樣。
聽說五歲就在村鄔里百家百戶地竄,一群小孩里當老大,八歲被張老爺子看上,更是泥水裡打滾,竄著猛勁兒往上爬。
基因這東西,有時候就歪樓。
嘉寶現在說話,很高冷,要麼不說,一說就是我要什麼,我不要什麼,那日阿雅竟然聽見他讓尼古拉斯去弄一把玩具槍,嘉寶要玩,早點玩早點熟悉。
這都什麼呀。
他心真大咧。女兒是她生的,她完全沒想過要往子琳的方向培養好嗎!
一數落起來,儘是他的毛病。
阿雅嘆口氣,搓了搓女兒的捲毛,把她從洗手台上抱下來,圓滾滾的小東西,她牽著回屋,量了量捲毛的長度,該剪了,多剪幾次,長大了頭髮會密一些。
關於女兒為什麼是捲髮,阿雅問過他。
他說他小時候也是卷的,長大了自己變直了。
「……」他身上總有這些莫名其妙的奇迹發生。
阿雅倒不想讓女兒長大了自動變直,她家沒有捲髮基因,嘉寶長得粉雕玉琢,典型的洋娃娃模樣,捲髮似乎更襯她。
提到要剪頭髮,嘉寶又不開心了,連阿雅好不容易教出來的晚安,也不和媽咪說,自己爬上小搖籃,關上小門窗,自己睡了。
搖籃小床是他上個月吩咐尼古拉斯去定製的,說女兒長期睨著媽媽睡,容易養成依賴的習慣。
阿雅不知道他毛病規矩怎麼那麼多。
又想起小舒兩歲的時候,是不是就被他趕到兒童房去了?
他知不知道,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雖然嘉寶這性子,小棉襖的可能性不大……
阿雅躺到床邊,累了,可還得騰出一條腿,腳趾掛著小搖籃床的線,搖籃床是上了輪子的,很省力,但也夠著磨人的。
小傢伙沒睡著之前,她時不時就得搖一下。
嘉寶很喜歡盪鞦韆,不晃了,她就會生氣地哼哼。
阿雅實在睜不開眼了,睡著了,下意識的,腳趾仍時不時地勾一下,嘴裡輕盈盈地唱著搖籃歌,歌詞已經模糊,混著柔雅的呼吸聲,清清婉婉地飄出屋外。
房門沒有關嚴實。
他上來時就聽見了。
還以為她沒睡著。
推著輪椅進去,卻聽聞她淺淺的呼吸,到床頭一看,閉著眼,兩扇睫毛撲稜稜的,不知在做什麼樣的夢。
他立即放輕了動作。
蠶絲被只拉了一角,蓋著她從匈到腰的曲線,下面是睡裙,中規中矩的白色款式,也不飄,落在她的腳踝。
但因為外面那條腿傾了出來,裙擺往上翻,翻到她的小腿肚位置。
男人的目光,緩而靜,順著女人一截藕白似雪的腿,就往下看過去了。
那五顆小趾,燈光下珠圓如玉的可愛,清白剔透,她的腳終究是小,小巧的他一掌能夠丈量,大拇指上圈著彩色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是搖籃床,她竟還偶爾動一下,搖籃床也跟著晃動。
他心裡憐惜不已,從輪椅上下來,身形峻挺無比高大,走路沉穩哪裡似三個月卧輪椅的病人?
他俯身,食指一勾,把那圈繩子勾走了,許是指尖的溫度冷了那顆玉白的小趾,連同其他四顆更小巧的趾,一併微微蜷曲了起來。
她是無意識的,纖細的腿也動了動,弓著腳背要他眼底橫陳的玉腿縮回被窩裡去。
他那裡肯。
心生意動,喉結略微一緊,攤開掌心便握住了她的腳踝。
他身高太高,撈著那條腿引得她腿往上,裙擺便掉了下去,露出更多。
怪頭頂的燈光太好,連絨毛都照得清晰,更惶況她幾乎掐一掐就能出水的皮膚。
他看的逐而眼深,氣息不定。
暗舔了下薄唇,他退掉腳上棉拖,掀開被子便躺了下去。
當熱源貼上背脊,而身子又被一雙大手輕輕往一邊挪,阿雅自然是驚醒了的。
她一時迷濛,加上床帷外面的燈光耀眼,眼裡水水的圈著一圈懵,待翻過身看清楚了人,她呼吸一頓,嗓音柔啞:「是你……」
男人身形挺闊地側躺著,目光在床帷里,漆黑濃重,自然是瞧著她。
阿雅抬手捋了下長發,那滑滑的髮絲仍往臉頰上掉。
她的頭髮顏色漆黑如緞,她的臉卻鵝蛋柔婉,白皙欺雪,對比強烈,衝擊男人的視線。
阿雅才想起驚訝:「你怎麼上來的?」
她掀開被子,要去看他的腿。
可是三個月不走路了,誰幫他上來的?
身前攔來一臂,他的襯衫沒換,捲起的袖子下面露出小臂,才發現那手真大,骨節修長蓋住她一個肩膀,且用力時那股子結實的感覺很清晰,鐵鑄般,儘管那上面有疤痕,好幾道明顯的,卻忽而的,叫她看著,那般野性。
「睡覺。」他把她撂下,胳膊枕著腦袋,卻又不睡,仍是暗光里,濃重深刻的眉目,深凹的眼窩,尤其邃黑的瞳孔,盯住了她。
阿雅覺得,他的目光不對,有些直勾勾的。
她臉畔一熱,加上兩人面對面,近距離,呼吸相聞,這情景也叫她吃力。
自他出院,到現在四個月有餘,親密很少,除了在重症監護,她忍不住心疼抱著他,他吻她的額頭,只有一次,是出院那天,兩人擁吻了片刻,那時他仍舊吃力,吻一會兒便呼吸發促。
這四個月,並沒有同眠共枕,白天,嘉寶都在家,何況尼古拉斯帶著一些陌生面孔進進出出的,一到晚上,他又歇息在對面的房間。
他這般沉靜,用獵物的目光稍微審視她,阿雅才真實地感覺,他似乎又回到從前那個山水不顯,深沉老厲的席城了。
她不自在得很。
頰畔嫣熱,她說不出讓他回房間的話,便想轉過身去。
心臟的跳躍交錯,他沒有一點猶豫,用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就吻了下來。
「……」
開始他還帶著點試探,用幽黑的目光審視著她,觀察她被吻時的細微表情,發現她呼吸緊促,臉頰緋紅,時而半閉著一雙水霧繚繞的眼眸,猶如被他嚇住又被他逐漸降服的小鹿。
他呼吸變的沉啞,且粗曠起來。
便是來勢洶洶,一條臂膀把她緊緊摟入懷中,相抵不堪,深卷索要。
他的手滑到那抹水蛇細腰,最是撩動情氛,男人的大手勾勒其間,一來一回心悸不能。
他的態度幾乎可以稱之為惡狠狠,那哪裡像平日里需要她餵食,推著輪椅四處走動的虛弱樣子。
阿雅又驚又惑,同時被他吻得全身飄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在剝落她身上衣件的手腕,皮膚下條條血脈的泵動,那般克制有力。
一時受不住,被他翻了個身,他沿著背脊親吻不休,手也不歇。
阿雅感覺到越發收不住的他的變化,臉頰紅透,兩人卷在被子里,他蓄是待發把她弄趴,阿雅不依,可是分外敏覺的身軀在他折磨下潰敗不已,嘴裡發出的聲音都不似她自己的,不發出聲音的時候緊緊繃著牙齒,細碎地拒絕。
更是讓他忍不下去。
她尚存一絲理智,「你現在……怎麼行,你別混,席城,再說嘉寶都……」
「女兒睡著了。」他呼吸可怖,抵著她耳。
阿雅臉紅全部,「你不要臉了,嘉寶就在旁邊,還有真的,你別拿身體開玩笑……」
他乾脆掐過她的臉,讓她看。
搖籃床不知道什麼時候挪了位置,到床帷的後面去了。
「……」這個人真是……
他手肘撐床,被她掙扎而有些費勁了,幾次都拽不下那條裙,他改策略,乾脆掀上去,那動作又快又准,阿雅只聽他的呼吸有些促,擔心他,而一時不敢動了,這倒便宜了他,等她察覺,腿哪裡還有收攏的可能……
便又想,由著他算了,可卻又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允不允許,這方面她根本沒想過,所以哪裡諮詢過醫生。
不,她根本不可能去諮詢醫生的……
她嘴裡絮絮叨叨,同他說著厲害,卻不知那喵一樣的聲音惹得他幾乎崩潰,他繃緊臉廓,很黑的臉廓,耳邊嗡嗡不停,再者兩年多了,情緒的起伏和心理上的期待,他更不得勁兒,幾番嘗試都不得其入,只得啃住她纖白的耳畔,咬牙切齒:「啰嗦什麼,幫老子一把,等會兒不收拾死你。」
「……」阿雅哆嗦,皆是被他粗言露/骨給激的,這件事上他霸道無比,要就一定要,根本不容她絲毫抗拒。
到底是成了。
雖然兩相壓抑,礙於他的身體,阿雅只求他緩著點兒,到那時候,也就什麼都依了他,再礙於女兒到底在同一個房間,雖然有輕紗床帷,嘉寶也懵小不懂,可一旦女兒那邊有一丁點動靜,阿雅就死命掐著他,他倒也要臉,立時打住,等那邊沒聲兒了,他再掀風作浪。
兩人從入睡時分到拂曉已近。
阿雅快要崩潰,一方面是身,一方面是心,提心弔膽他的狀態,直到她終於眼前黑暈,倒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
不過,誰也沒等到女主人的早餐。
倒是那坐輪椅的男人,一早間便抱著女兒從電梯里下來了,嘉舒整理好書包,問爹地:「媽咪呢?」
爹地不答,反而是扔給他一張鈔票,讓他自己去外面買個早餐吃。
「媽咪是不是生病了?」
爹地從輪椅上下來,單臂抱著妹妹,去後院里了,妹妹說要挖泥巴玩,爹地笑了笑,說陪她。
「……」
席嘉舒鬱悶地背著書包上學去了。
路上遇到了開車過來的梓銘哥哥,梓銘哥哥搖下車窗問他,「今天的早餐是什麼?」
嘉舒抿著紅潤的唇,五官靜秀且不高興,「沒早餐。」
張梓銘誒了一聲,小傢伙也不理他。
「怎麼回事兒啊!」既然沒早餐,那他去個屁,轉了個道兒,直奔席家小棧,他最近自己要忙的事兒一堆,還得幫忙打理這間便宜殘餐館,欠誰的呢!連早餐都沒有得吃!
……**……
阿雅醒來時不早了,太陽掛在天邊正中央。
她眼圈下面兩抹黑,脾氣更不好,下樓來,見那人襯衫筆挺地坐在沙發上,東窗敗露,也不坐輪椅了,在看個什麼文件。
阿雅擺著略顯疲倦的小臉,給他低了溫度計。
這人抬眸,水色無邊,沉沉靜靜地看過來。
她立即移開臉。
他把溫度計夾到腋下,淡淡的說了句:「老夫老妻了,怎麼不敢看我?」
嘉寶就在旁邊玩玩具呢,他要不要臉!
瞧他那副五官正經,還有點子看文件的嚴肅,人模人樣!
她心裡一大串怒罵,女兒面前,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憋著氣記錄下體溫,轉身就走。
他又不緊不慢地說:「臉紅了。」
要你說!
「臉紅?」嘉寶脆脆的重複,抬頭問爸爸那是什麼意思。
他說,「你看媽媽,臉是紅的,證明她心跳很快。」
嘉寶又問爸爸,「為什麼心跳快?」
「可能她在回憶昨晚上的事,」
「席城。」阿雅的臉冒著騰騰熱氣,貝齒輕咬。
他閉嘴了,薄唇勾的相當內斂。
阿雅覺得他這樣,身體也沒什麼事了,氣急敗壞,但還是得強忍著,吞吞吐吐問他一聲:「要不要走趟醫院?」
他明知故問,且有相當的不満:「幹什麼?」
「隨你好了!」她怨著氣躲進廚房。
下午張梓銘回來,提前打了電話,阿雅正在廚房忙活,打算做滿滿一桌子菜,清夢和簡軒儀都在,好不容易見一面。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便大窘不已,她實在丟臉,不知道自己怎會那樣……他剛進,她就……以至於讓他熱血不能,這個把柄也讓他全程威脅,一旦她拒絕,他就惡劣的說她不夠老實。
阿雅覺得是不是和生了二胎有關係,人體的構造她搞不懂。
又沒人可說。
算了,她咬住嘴角,趕走緋紅,又想起他抱著她說了許多話,說的她眼淚掉不停。
還說了以後的打算,是要在這裡定居了。
敖德薩,的確是一個不引人醒目的地方,而且氣候和環境都適合療養,他這些日子,似乎沒少做打算,和尼古拉斯秘密的商量著什麼,那時候便是在下決定,參與什麼事情。
但他也說,簡軒儀給他弄了新身份后,他就能脫胎換骨變成普通人,與她白首共老,平淡幸福。
這八個字,讓她熱淚盈眶。
她相信,她一早就知道,身在洪門,他其實早已心累不堪,如若從前能擺脫,他斷不會等到現在。
為了脫胎換骨,他付出幾乎生命,余後半生,他只屬於她和兒女。
「喂!你要在梯子上站多久?」
突然出現的聲音把阿雅的思維引回來,她站在梯子上取櫥櫃頂端的東西,被嚇得一時有些慌。
張梓銘立刻過來穩住梯架,訓斥道:「都大嬸兒了咋咋呼呼的……」
但一下子就沒了聲音。
阿雅疑惑,手裡揣著子琳從國內帶來的腌菜,回頭時,張梓銘正好看向別處,她問:「怎麼了?」
張梓銘手裡圈著的車鑰匙,停止了轉動,他神色有些隱晦,緊皺眉頭,又十分冷漠般,沒說話就走了出去。
「什麼脾氣。」阿雅鬱悶,拎著腌菜走到流理台。
張梓銘走了幾步,卻鬼使神差忍不住回頭,那條裙子到了膝蓋,這會兒看不到了,其實如果他想,可以走進去,連衣裙的領口並不嚴實……
他的面孔變得意味不明,且帶著一股子不知如何形成的怒氣,轉過頭,便撞上了兩到視線。
那視線漆黑清亮中,有著同他一樣的諱莫。
兩相對視,簡軒儀先開口,「最近沒交女朋友?漂亮的俄羅斯妞,大眼睛的烏克蘭本地妞?」
「你也看見了?」張梓銘也不廢話,諷刺道,「你心裡不也膈應,裝。」
簡軒儀抹了把額頭,三十齣頭的男人到底沉穩,低聲開導:「這是遲早的事兒,她……」
他目光有些悠遠,淡淡一笑,「她只屬於席城,梓銘,不該有的想法你別有。」
「你懂什麼就在這瞎說!」張梓銘拂開他就走。
簡軒儀搖頭笑笑,視線深邃地往廚房看過去,剛才他的確看見了,她在梯子上,角度問題,他和梓銘都看見她膝蓋窩後面那幾點紅印,很深,禁、忌而隱晦,叫人浮想聯翩,得是怎樣的激纏,在那個位置都留下了斑駁……蓋那印章的男人,是有意還是無意?
簡軒儀覺得席城就是頭老虎,非常惡劣且霸道的那種。
不過他此時心裡毫無想法,他被另一件事煩得苦笑連連。
昨晚為了安慰孫清夢這個離異女人,把敖德薩數的出來的酒吧全喝遍。
今早起來,就攤上事兒了。
他算鎮定,也可能是強作鎮定,洗了澡,穿好襯衫西褲,等她醒來。
但她醒來后的情況可想而知,分外的……尷尬。
他轉身,張張嘴來不及說話,那女人倒先說了sorry,叫他不要多想,她只是個急需要安慰的離異女人,衝進浴室前還不知死活地說了句:「反正又不是頭回。」
簡軒儀那會兒真想踢床。
但面對她說的事實,又不得不灰頭土臉,她說的沒錯,在美國,他就因為喝醉,和她糊裡糊塗……
那還是她的初次,很多年前。
他提出過負責,竟被她甩了一巴掌,後來吵鬧不休,再後來居然又心平氣和當了朋友。
他撓撓頭髮,不知道這回他再提出負責,還會不會迎來一巴掌?
……**……
又一個兩年後。
席城第四次腦顱手術,在一推再推后,被阿雅強制壓著上了手術台。
冗長的等待,痛苦的煎熬,十餘個小時,手術結束,紅燈熄滅,人推出來。
那會兒阿雅當真淡定了,這兩年來他做了腹腔修復手術,換了兩次血,那位俄羅斯醫生的意思是,扛過了這次腦顱手術,他恢復得好,那麼健康的基本狀況,便能穩定,不需要再進行換血那樣危險的禁/術。
當他醒來,擁住阿雅,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婚禮就在十天後,我不醒難道看著你隨便抓個男人拜堂?」
阿雅輕捏他的臉,這張老臉,因為長期養病反而是白皙斯文起來,怎麼看著都像不老精怪!
是啊,教堂定好了,婚紗掛在家裡,張燈結綵,請柬也發出去,她三十好幾,不是小女孩,對這些倒不期待。
他醒來了,一次一次挺過來了,做到諾言,同她共度餘生,便是她滿心所待。
雖然他因為身體含毒,無法再和她有孩子,但兒女雙全,承歡膝下,人間美事他們佔全?夫復何求,婦復何求?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不求同日生,但要白頭老。
——此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