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唯有君知
第三十二章唯有君知
今日夜空晴朗有星辰,夜色下疾奔的人卻無暇觀賞。
五月天氣炎熱,跑了半日,謝崇華衣衫已濕。
陸老爹被利器傷及肺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是睜著眼,滿含痛苦。還能低聲說話,說得斷斷續續,氣若遊絲。謝崇意守在一旁,照料左右。謝崇華去衙門找陸正禹,至少……至少要讓陸大娘和好友回來見陸大伯最後一面。
他跑到衙門,直往裡沖,衙役喝了一聲,將他攔下,怒聲,「衙門是你可以隨便闖的嗎?」
謝崇華這才回過神,「在下生員謝崇華,我朋友名叫陸正禹,方才來了官府。」
聽見是個秀才,衙役面色緩和了些,「陸正禹?就是那個敢和縣老爺橫的秀才?」他嗤笑一聲,「他倒大霉啦,你還是趕緊走吧。他娘殺了人,那邊來了人要討公道,爭執半天,又將對方的人打傷了,這不,也一起被關進大牢了。」
好友雖然有時候沉不住氣,可絕不是衝動的人。自己的爹娘被人欺負到那種地步,換做是他,也絕沒有冷靜二字可言。他緊握拳頭,看著這一臉嘲笑的人,忍氣問道,「可否請官大哥讓我見見他們母子?」
衙役打了個哈哈,摳著指甲上的東西,不予理會。
饒是已要氣炸,謝崇華還是拿了錢袋出來,這還是臨走時妻子讓自己帶的。果然,衙役一拿到錢,這才又客氣起來,「那婦人殺了人,你是見不著的了。我只能領你去見那陸正禹。」
能見著一個也好,謝崇華便隨他們去大牢。
從未來過監牢,哪怕是書上曾有描述,可親身走入,讓他這成年男子都覺陰暗潮濕,詭異難忍。那就更別說身處其中的陸大娘了……比起好友來,他更擔心女流之輩的陸大娘。
牢房裡還關著其他囚犯,見有人走入,不是自個認識的,便敲打柵欄,哄鬧起來。
衙役又行七八步,這才停下來,懶聲道,「就說一會話啊。」
「五哥。」
坐在干稻草上的陸正禹茫然回神,俊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見了他愣神一會,才猛地站起身。衣服上還有血,臉上也見傷痕。他緊緊捉著柵欄,「我爹怎麼樣了?」
謝崇華微頓,哪怕是告訴他真相,如今看來,他也是出不來的,那倒不如騙他,讓他在牢里安心些,「傷勢很重,但沒有危及性命。」
陸正禹和他相交二十年,這轉瞬的語氣停頓,他又怎會察覺不了。心頭冰涼,已覺快瘋了,「是我沒用……要是我當時在家,從先生那早點回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五哥!」謝崇華聽他語氣頹靡,生怕他想不開,「我會想盡辦法救你們出來。我去寫訴狀,錯不在你們,只要有人作證是那人先挑釁,你們不會有事的。不過是時日問題,你再多等兩天。正行他們等會我就去接回家好好照顧,我去拿多點錢疏通下見見陸大娘,讓她也別擔心,你更不能垮了,你要是垮了,就真的完了。」
像是已滅的火苗又有了點點光亮,陸正禹身在牢籠,有心無力。只是好友如同自己,他信他絕不會在這些事上比他少費半點心思。
大難臨頭,最能考驗人心。
只是想到父親,他就恨不得撞碎這囚籠,「照顧好我爹……」
「五哥放心。」謝崇華心思沉沉,從濕熱的牢里出來,衣衫濕得可以擰出水來。
牢獄建在偏僻地段,普通百姓也多避諱這裡,因此行人很少。大門前空曠寬闊,微風輕掃,讓驚了半日的謝崇華鎮定下來,將要做的事情理順一遍,這才提步回仁心堂,準備先寫一紙訴狀遞交衙門。
誰想到了仁心堂,卻見有一群人聚在門前,遠遠便聽見爭吵聲。
那群人少說有六七十人,將仁心堂大門堵住,每人手中都執有刀棍,凶神惡煞。站在遠處趴在樓上看熱鬧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急忙過去,卻不得進去,稍一擠,那人便凶道,「瞧什麼熱鬧,滾!」
「我是仁心堂的人。」
他這一說,那人打量他一眼,這才讓他進去。
謝崇華這才進了裡頭,剛過入口,就又被人牆堵住,只能進不能出的意思。仁心堂眾學徒也拿著掃帚同他們對質,氣氛劍拔弩張。
站在那群人最前頭的一個老婦罵得最是兇狠,怒目赤紅,嘶啞著嗓子喊道,「將那兇手交出來,你們仁心堂包庇兇手,簡直禽~獸不如!什麼醫者父母心,什麼懸壺濟世,我看,你們就是包庇畜生的畜生!」
齊老爺一輩子沒被人這麼罵過,差點沒氣暈過去,「你這悍婦,休要胡說。縣老爺都沒判的事,你憑什麼說他是兇手。還我仁心堂就算是被你們拆了,也絕不會交出傷者!」
謝崇華這才知道原來這人就是死者柴德的母親,而那些來尋事的人,就是柴家族人吧。
柴母跌坐地上,痛哭失聲,「我的兒啊……你死的好冤枉,你只是去買塊鐵,就被人打死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邊罵邊哭,那柴氏一族也緊握利器,眼裡要迸出火來。忽見一個清瘦年輕人站在柴母面前,身形高而瘦,衣裳汗濕,面上俊冷,冷冷開口,「你兒子是怎麼樣的人,你身為母親,最是清楚。到底是鐵鋪老闆先動的手,還是他先動的手,你心裡明白。如今許知縣還未查清判罰,你就領這麼多人來大吵大鬧,完全沒有將許知縣放在眼裡。如今鐵鋪掌柜已經重傷不起,陸家母子也被關在牢里,你有這個閑心在這裡喊打喊殺,倒不如想想怎麼給你兒子辦身後事。亦或是……想想查出真相后,你們柴家要怎麼辦。」
他字字含冰,聽得柴母一愣一愣,怒而奮起,伸手便在他臉上抓了一把,立刻見了五道血痕,「你怎能說我兒子是兇手!」
謝崇華見她又要來抓,抬手擰了她的手腕,痛得她大喊。身後的柴家人立刻要上前,被仁心堂的學徒下人抵死攔住。他厲聲道,「那你又怎麼能說陸老爹是兇手?你覺得你沒了兒子是天大的苦難,可陸家又何嘗不是這麼想。十里八方的人都知道陸家老實本分,而你兒子卻喝個爛醉去尋他們晦氣,我倒要看看,待衙役查清真相,是你這惡母要坐牢還是你們這些幫凶要陪著坐牢!」
柴氏一族數十人被他厲聲呵斥,面面相覷。畢竟還不知是誰先動的手,若是柴德喝醉挑事,到時候理虧的就是他們。還這樣上門捉人砸店,怕是罪加一等。一時有些退縮,柴母聽他說兒子醉酒,也心虛起來。兒子是怎麼樣的人,她做母親的當然知道。
丈夫早早去了,她就這麼一個兒子,當然寶貝著。她將家裡的姨娘庶子女都趕走,全部家業都為他留著。可兒子不爭氣,花天酒地脾氣大,伺候他的下人哪一個不是一言不順心就被他鞭笞個半死。
謝崇華將她的手甩開,轉身走進裡面,將學徒下人都喚了進來,大門一關,不再理會。
齊老爺嘆氣,讓人去拿葯來要給他敷藥,謝崇華無心顧及,先進去看陸老爹。
敲門進去,弟弟正坐在一旁發愣守著。兄弟二人見面,謝崇華示意他輕聲,走到旁邊才道,「你先回家告訴母親和你嫂子這件事,今晚可能不回去了,讓她們別擔心,尤其是你嫂子,她有身孕,別說得太急,免得她驚慌。」
「知道了,哥。」
等弟弟離開房間,謝崇華才緩了緩心緒,走到陸老爹床前,只是看了一眼,就如同有針刺了眼。
陸老爹雙目緊閉,面無血色,臉上脖子上,可見的地方都有刀傷。氣若遊絲,只怕真如方才岳父說所,熬不過幾天了。
但願能讓陸大娘好友再和陸老爹見一面。
他心思沉落,像壓了千斤重擔。離開房間,跟人尋了紙筆,提筆寫訴狀。等他再出門,夜色已晚。齊老爺命人安排好馬車,送他去衙門,擊鼓遞交。
盧嵩縣民風淳樸,向來少有命案發生。今日出了柴陸兩家的事,一死一傷,讓許知縣好不頭疼。而且這件事涉及當地豪紳還有一個秀才,要是處置不當,是要影響他來年升遷的。
恩師已同他說了,若是政績喜人,哪怕是無功無過,也可以為他美言,讓他外放回京。這節骨眼上,怎就出了這種事。
半夜還未入睡,聽見外衙傳來擊鼓聲,立刻跳了起來,嚇了旁人一跳。他怒聲,「何人擊鼓,拉去杖責五十大板!」
衙役不能入內衙,讓下人通傳。下人一會跑來,在門外說道,「是個秀才擊的鼓。」
「秀才秀才又是秀才!倒霉出血的秀才!」許知縣罵著,穿衣出去。生員見官可不拜,也不能無故杖責,更令他氣惱。升了堂,瞧見堂下人,臉色這才溫和了些,「原來是謝秀才啊。」
謝崇華剛考中秀才時,許知縣曾經宴請縣裡考中的秀才,卻獨獨記得這人。一來是他的文采從閱卷的大人那聽來大有讚賞,二來是這人是齊老爺的女婿。因上回醫館的事,對齊老爺身邊的人便多加留意。
「大人,我乃是為陸家一事前來。」
許知縣的頭又像被驢踢了那般疼起來,「你怎的跟陸家人扯上關係了。」
「陸正禹是我多年好友,情同手足。」謝崇華緩聲說著,怕他聽不清,更耽誤時間,「我好友兩年前考中秀才,今年要同我一起參加科舉。誰想下午柴德醉酒,來鐵鋪鬧事,陸老爹勸阻不聽,他便動手砍人。陸大娘聞聲出來制止,失手將他打死。殺人的確有罪,但人不欺我,我不欺人,最多也是過失殺人,望大人輕判。而今陸老爹危在旦夕,草民懇請許知縣暫時放陸大娘和陸正禹出來,見陸老爹最後一面。」
人情許知縣倒是想賣給他,但這個人情卻不好賣,「這件事一死一傷,若是我放了他們母子,柴家人怎會善罷甘休。唯有你找到證據,證明是柴德先動的手,我方能放讓他們出來。」
這拒放的理由聽來也在理,謝崇華沒有多議。
許知縣見他要走,末了淡聲提醒道,「若是他們說是陸老爹先動的手,那陸家不但得賠錢,行兇者……也定會被判斬首。」
「絕不會發生這種事!」謝崇華知道陸家人本性如何,尤其是陸大娘,雖然是刀子嘴,可絕不是那種會毫無恩怨就動手殺人的人。他急匆匆告辭,往陸家鄰人家裡跑去。
敲響了門,等了許久,裡頭才有男子問聲,「誰?」
「在下謝崇華,是陸正禹的好友。半夜冒昧打攪萬分抱歉,只是能否開開門,在下有急事要說。」
裡面半晌無人應答,等他再敲門,才又聽見一個婦人壓低了嗓音說道,「謝公子回去吧,我們是平民百姓,安守本分過日子,不想惹事。」
他愣了愣,突然旁邊陸家裡屋傳來巨大聲響,像是鍋碗瓢盆全都被掃到地上,齊齊碎裂的聲音。他俯身拿起靠在鄰人家門口的棍子,便往陸家走去。
陸家鐵鋪模樣仍如下午他看見的那樣,推門進去,裡面卻是狼藉一片。桌子椅子已被砸得面目全非,院子里甚至連栽種的竹子都被斬斷,廚房不斷傳來木棍擊打的聲響,他大概已經猜到是誰在裡頭了。
柴家人。
他們不是要用這種手段對陸家出氣,而是在威脅附近的人——誰敢說出真相,這便是下場。
所以鄰人的態度才會突然轉變。
誰都想過太平日子,謝崇華不怪他們,可卻無法忍受心中氣憤。
裡面打砸的三四人陸續出來,他還聽見了他們的嗤笑聲。
那幾人也沒料到院子里會有人,因天色已黑,看不太清臉,一時遲疑。氣氛已開始僵硬,半會那幾人提棍上前,謝崇華冷聲,「看來半夜來取證的確是對的。」他回身對著空蕩蕩的院門說道,「都進來!將這些賊人拿下!」
一人暗罵一聲「該死的捕快」,便急急忙忙從院子翻牆而出,轉眼就跑了。謝崇華失神站了一會,這才又出來,將陸家大門關好。轉而走到鄰人門前,「大哥大嫂,他們已經走了,可否開開門……只要隨我去衙門一趟,跟許知縣證明是拆得先動的手便可。你們若不作證,陸大娘便要被扣上殺人的罪名,一命換一命。我謝某不敢說日後會榮華富貴,但只要得了權勢富貴,絕不會忘了你們的大恩大德。」
裡面良久沉默,那漢子說道,「你走吧,孩子我已經送到仁心堂去了。我們不認識,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謝崇華喉有血哽,雙膝已著地,動靜大得裡面的人也聽見了,「陸伯伯已命無幾日,只求你們能讓他們見上一面。我謝某定不會忘了你們的恩德。」
饒是他怎麼求,裡面也再沒答覆。謝崇華頭已磕破,這扇門還是沒開。
微涼夜風,卻吹不去浮躁的人心,也吹不去越發絕望的心。
眼見再求無望,他撐著門緩緩起身,又渴又餓,卻沒有半點吃喝的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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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出了事,兒子也沒有回來,沈秀半夜都睡得不安穩。來來回回去門口張望,仍是不見兒子歸來。也不知是第幾次去了,折回時見兒子房裡的燈還亮著,兒媳也還是沒睡。她走到房前敲敲門,「妙妙啊,早點睡吧,別傷了肚子里的孩子。」
齊妙從床上下來,披了衣裳走到門口,開門說道,「我不困,娘去睡吧,我再等等。」
沈秀重嘆一氣,「怎麼好好的就惹上這種事了……」
她雖和陸大娘不合,多有口角,可聽見陸家出事,還是覺得可惜不安,為陸家擔憂起來。
「旦夕禍福,誰也擋不住的。」齊妙安慰著她,又想丈夫肯定要為陸家四處奔波,今晚是不會來的了,「明天我去鎮上看看。」
沈秀急忙說道,「你可千萬別去,你在家好好待著,娘去。」
齊妙也覺這個時候去鎮上只會給丈夫添麻煩,要為陸家奔走已很費神,自己再去,要更加費心了。便乖順應聲,回到屋裡怕婆婆又催她睡覺,就將燈熄了,繼續坐在床上聽著外面動靜。
一會她起身,有將燈重新點上,寫了封信。裝在信封里,這才再熄燈。
早上她聽得三弟房間有動靜,開門出去,喚聲,「三弟。」
謝崇意剛出門,還未洗臉,眼也有些腫痛,「嫂子什麼事?」
齊妙將昨夜寫好的信給他,輕聲,「你把信交給我爹娘。」
這個時候給他信件,還是交給她的父母,謝崇意隱隱猜出什麼來,「嫂子這是要師父師娘幫陸家么?」
「儘力而為吧。」
謝崇意真覺哥哥娶了嫂子是福氣,夫妻一心,讓人羨慕,讓他這做弟弟的也欣慰,他將信收好,說道,「嗯,嫂子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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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山邊泛著魚肚白,謝崇華已跑了一夜,去了那酒館掌柜門前,去了陸家其他幾位鄰里家,跪了磕頭了,可沒有一人願意出來作證。回到仁心堂,狼狽模樣看得早早趕來的謝崇意嚇了一跳,「哥。」
謝崇華癱坐在凳上,已有人端了水來給他洗臉上藥。
昨天被柴母抓破的臉今天已經有些發黑,清洗髒東西時便覺生疼。謝崇意在旁小心問道,「他們今天可能出來?」
謝崇華搖搖頭,「沒有人願意作證……只怕陸大娘……要以殺人罪論處了。」
謝崇意腦袋一嗡,也和他一起陷入沉默。許久才道,「要不拿錢去賄賂吧?」
「那柴家本就是豪紳,家底殷實。出事當時柴母就抬著箱子前去,可我聽聞許知縣對他們避而不見,那肯定是不能用錢解決的。許知縣明年便要調任,不會在這時候鬧出民心不滿的事來。柴家的錢他不肯收,我們送去的,肯定也不會要。」
有時候秉公處理,聽起來卻又那麼不近人情,讓人覺得冷冰冰。
那些證人似乎早就被柴家人威脅過了,他過去時,通通都是避而不見。下半夜找了官差一起去,才開了門,可無一例外,都說不知道。
謝崇華一回仁心堂,學徒下人都知曉了,紛紛傳開這事。
陸老爹早上已蘇醒過來,方才還喝了點水。那徹夜看守的人也疲乏了,和替換的人交代了傷口換藥的事準備走,末了又問,「聽說昨晚八姑爺去了衙門?有消息么?」
那人嘆道,「定是要判罪了,別人都沒見著是誰先動的手,那自然是死的人嚴重些。只怕那陸夫人,要被斬首了。」
陸老爹瞪大了眼,滿眼的渾濁,滿身的疼痛。他動了動嘴巴,能發出聲音,卻在出聲的瞬間壓回嗓子眼。
那人走近看了一眼,說道,「我就在旁邊坐著,您有事叫一聲。」見他眨了眼應答,便坐在半丈外打哈欠。不等他合上眼小休下,就聽見旁邊傳來一震響聲,偏頭看去,那身受數刀,連動都難動的人卻自己滾下了床。那床下有一道橫木,接連撞擊,嚇得他跳起來,急忙跑過去,扶起他一瞧,陸老爹腦袋一歪,雙目瞪圓,又傷肺腑,血頓時染紅紗布。
他驚叫一聲,連在院外敷藥的謝崇華都聽見了。顧不得才上一半的葯,急忙往那跑去。正好那學徒臉色慘白地跑出來,哆嗦道,「死、死了……」
謝崇華足下猛頓,連夜的疲憊瞬間衝來,差點令他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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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牢潮濕,泛著刺鼻的霉味。這種地方連牢頭都不願多走,皺眉直走,兩邊女人哭聲傳入耳中,聽得他好不耐煩,拿著鞭子敲打兩側,「閉嘴!」
女囚大多衣衫襤褸,身子骯髒,在這關上半年,不瘋也難。走到一間囚牢前,尋了那衣著最新的,便知道是新關的,不用看臉也曉得是他要找的人,「殷翠?」
陸大娘聽見自己的名,急忙從裡頭幾乎是以爬的方式出來,「我是,我是。」
牢頭說道,「你可以出來了。」
陸大娘大喜,要起身出去,衣服卻被人抓住,那女囚大聲道,「為什麼她可以走,我卻不行!」
牢頭冷笑一聲,「你男人要是死了,你也能出去啊。」
陸大娘猛地怔神,「你、你說什麼?」
牢頭不耐煩道,「你以為你殺了人能安然無事出去?是你男人死了,一命抵一命。趕緊出來,這鬼地方……」
可陸大娘已經走不動了,她傻愣愣站著,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了,沒了。結髮二十多年的丈夫,丟下她和四個孩子走了。
沒了,什麼都沒了……
一會另一個衙役來喊那牢頭,他便暫時離開同他說話。女囚那邊又開始鬧騰起來,他拿鞭子抽著柵欄,喝聲讓她們安靜。
「哈哈哈要死人了,死人了。」
牢頭沒搭理,只是冷漠應聲,「死吧死吧,你們這些渣滓早就該死了。」
「斷氣了斷氣了。」
他依舊沒搭理,等和那人說完話,才取下腰間鑰匙圈過去開門,放那殷翠出來,早點完事好出去。可他到了牢前,卻見一圈腰帶系在高高的鐵窗上,套著一個女人的脖子,懸挂在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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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縣頭痛欲裂,一粒米飯也吃不下去。聽見那柴家人來鬧,又氣又惱,恨不得通通塞進大牢里去。他命人讓柴母從後門進來,將圍在前門的人通通驅散。
柴母一見他就放聲大哭,隨即又罵道,「這事怎麼能就這麼完了,我兒子的命都沒了,陸家的兒子也要死,不能就這麼放了。」
許知縣怒聲,「真是不知好歹,陸家死了兩個人,你死了一個兒子,你還想怎麼樣?」
柴母沒了兒子心灰意冷,膽子也肥了,遭這一罵,也嘶聲道,「我兒子的命抵得過一千個人,一萬個人!」
許知縣最痛恨這種悍婦,冷聲,「兩個人的命還抵不過你兒子一條命?是不是要本官把命賠給你兒子,你才知足啊?再給本官鬧事,真鬧大了,本官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有空在本官這哭,還不如去族裡認個兒子給你送終!無知婦人。」
柴母被罵得一愣一愣,又伏地哭了起來。
許知縣眼神冷如冰霜,又附耳沉聲道,「你別以為你尋人去打砸陸家威脅別人的事本官不知,你若再敢放肆,尋人去報復陸家,鬧出事來,我就讓你死無全屍。」
字字冷厲,聽得萬念俱灰的柴母都心有餘悸。她愕然抬頭,許知縣仍是一臉儒雅的書生模樣,並不見半分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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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深,陸芷卻睡不著,她已經兩天沒見爹娘了,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和兩個小哥哥一樣,都想知道他們跑哪去了。
這裡的床很軟,也很大,她只在夥伴家裡見過,她想坐坐,可夥伴不給。後來她便一直想,一直想要這麼一張床。可如今夢成,卻沒有辦法安睡,一點歡喜的感覺也沒。
她不敢吵鬧,這裡可不是她的家,唯有坐在床上抱膝發獃。
巡夜的嬤嬤推門進來,見她坐起身,忙過去問道,「睡不著么?」
陸芷吸了吸鼻子,問道,「我想我爹娘了,我爹的傷好了嗎,我娘去哪了?」
嬤嬤哪裡敢告訴她真相,只好哄騙,「當然好了,只是輕傷。」
「那他們怎麼不來接我呀?」
嬤嬤不知要如何作答,見她淚眼潺潺,生怕她哭起來。
齊夫人在房裡睡不著,便過來看她。進門就見她紅了眼要哭,忍得鼻尖都紅了,像極了女兒小時候的模樣,看得惹人心疼。想到她年紀小小就沒了雙親,更是心疼。上前將她摟進懷裡,哄道,「你爹娘出門玩去了,過幾天就回來。他們去很遠的地方玩,怕你走不動,所以讓你在這玩。雖然不在同一處,可都是玩,那就得高高興興的對不對?」
她輕拍著她的背,溫聲哄著。陸芷眼裡的淚這才收了回去,恍然,難怪突然住進這麼好的地方,原來是爹娘安排的。那她總是哭就不對了,「阿芷明白了。」
齊夫人心中已嘆了千回萬回,哄她睡下。瞧著漸漸入睡的小人兒,自己已要落淚——才五歲呀,什麼都不懂。她提帕拭了涌到眼眶的淚,囑咐嬤嬤好生照顧,這才離開。
剛出房門,便見莫管家從廊道那跑過來。她忙示意噤聲,莫管家放輕腳步,到了跟前彎身低聲,「八姑爺來了,有急事尋您。老爺還沒回來。」
齊夫人想著是為陸家的事來的,往前堂去的步子也快了。許是接連奔波兩日,一眼見著女婿,覺他瘦得厲害,看得她又感慨。這樣為朋友奔走操心的人,品性又怎會壞。
「母親。」謝崇華疾步上前,也略了客氣話,「正禹可有來過這裡?」
齊夫人搖搖頭,「並沒有。」
謝崇華臉色蒼白,他下午去牢里接陸大娘和好友,誰想陸大娘卻……他接了陸大娘的屍身送到義莊,再回去,牢頭卻說好友已經走了。他去了陸家不見人,以為他是來齊家接弟弟妹妹了,誰想竟也不在。
他最怕的……是好友知道雙親已去。
齊夫人忙說道,「我這就讓下人去找找。」說罷就讓莫管家將下人都喊來,一起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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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落,微有清風拂面。
打鐵鋪子外面變化不大,只是地上的血跡未消,已經變成深褐色。他從水缸里舀了一勺水潑在上面,拿過掃帚洗刷。直到洗得地乾乾淨淨,他才收手,將東西都擺放好。
夜裡稍有動靜就易引人注意,一會鄰里燈亮,已有人探頭出來瞧看。陸正禹沒有偏頭去看,只知道他們瞧了半晌,就又關上門窗,熄燈睡覺去了。
收拾好外面,他這才進屋。屋裡已經被人砸得破敗不堪,連能坐下的椅子都沒有。他默默清掃,將東西都堆到一邊,慢慢的也清出了原本大概的模樣。牆壁也被拍裂拍碎了幾處,黃泥磚被敲出幾處窟窿,他彎身清理。卻見牆角下一塊缺了一個口子,想必原本這裡也是空的。他想拿東西堵住,伸手去掏,指間卻傳來並非磚頭的觸感。掏出來一瞧,原來是個盒子。
只是很普通由柏木做成的盒子,外頭連個花紋也沒雕。他拿著盒子,卻像拿了重有萬斤的東西,拿不起來……因為這裡頭,是母親給他來年進京考試攢的錢。
是父親日夜打鐵,寒來暑往日日不休在火爐旁熏烤賺來的錢。是一家人省吃儉用不敢多買新衣多添葷菜攢的錢。
往後他卻再也勸不了父親不要太操勞,也勸不了母親不要太節省。
火爐再不會生起火,再不會有人在他挑燈夜讀時,掐了燈芯趕他快睡。
他跪在地上,緊握盒子,因太過用力,雙手指骨泛白,手掌已被未經打磨削刺的盒子颳得出血。喉中苦澀生疼,含著血痛不能言,在牢里聞得噩耗時撕裂千萬回的心又像被萬劍刺穿。
後院菜園有夏蟲輕鳴,交織著細碎聲響。夜不靜,人心更亂。他緩緩起身,將盒子放下,走出門口,將掛在桿上的一把利劍取下,赤紅了眼往外走。
他要殺了那柴家人,讓他們為爹娘抵命。
哪怕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他也不在乎。
謝崇華從齊家急匆匆出來,仔細一想,好友這個時候沒有回家也沒有來齊府,那定是知道其雙親已故。那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裡?
稍作一想,他已驚得全身冷汗——柴家!
他忙往通往柴家的必經之路跑去,希望不要真的像他想的那樣,他寧可陸正禹在哪裡暈了!
一天多不曾進食,跑的速度卻不慢。他一心要找到陸正禹,生怕他衝動。剛穿過巷子到了大街,便見一個男子拐進對面巷子,那巷子正是通往柴家的必經之路。
他不敢大聲喊,加快步子跑過去。
陸正禹聞得後面有疾步聲,轉身看去,月下那人影熟悉,月光映在他慘白面上,看見那滿目擔心急意,才終於讓他覺得世上還有暖意。
謝崇華跑到他面前,一見他手上的利劍,便伸手去奪。陸正禹哪裡肯給他,硬生生將他推開。謝崇華急聲,「五哥!」
「走開,還知道喊我一聲五哥,就給我走開。」嗓音低啞,強壓了千股萬股的怒氣和怨氣。
「五哥你要去做什麼?殺人?」謝崇華緊捉他的手腕,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愣是將他攔住了,「你要丟下你的弟弟妹妹嗎?阿芷才五歲啊,她已經沒了爹娘,你還要她沒有兄長嗎?你弟弟妹妹還這麼小,誰能照顧他們?」
陸正禹再忍不住,憤怒得雙目赤紅,「我爹娘死了,我不為他們報仇,不殺幾個柴家人為他們填命,我活著有什麼意思?如果……如果當時我在家……」他在獄中痛苦了千萬次的假設,又湧上心頭,「如果我在家的話多好……他們就不會死了……」
聲音里滿含苦難,卻哭不出,聽得謝崇華更是痛心,「五哥……」只是稍有鬆懈,手便被他甩開了。瞬間回過神,上前又將他拉住。
「六弟!」陸正禹瞪眼怒斥,眼被憤怒染得更紅,更凶煞。
「你爹自盡不是為了讓你魯莽衝動,是為了保全你們一家!」
陸正禹愣神,「你說什麼?」
這巷子住戶甚少,正在深夜,還未有人點燈張望。更應趁這時離開,可謝崇華見他已無理性,硬攔無用,唯有說出這更令好友震驚的真相。
「陸大伯傷的很重,以他的傷勢,稍微動彈便會劇痛,但是他可以喊出聲。如果有事,完全可以喊一直在屋裡守著的人。可他沒有,而是自己掙扎滾下床,身上裹著的紗布也被撕開,這分明是自己尋死……因為他知道一命換一命,柴德死了,你娘便要償命。他便自行了斷,就是為了救你娘和你啊!你怎敢辜負你爹給你換回來的命?」
陸正禹怔愣原地,一時失語。只是提著劍,一直愣神。
謝崇華緩緩鬆開他的手,也沉默不語。
從房裡的種種跡象來看,他方才猜的約莫不會假。只是如果不是陸正禹如此衝動,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說這些。
陸正禹覺得自己還在地獄遊走,仍舊痛苦,仍舊撕心裂肺,可是已經冷靜下來。如果他真的去殺人,那他才是真的不孝。對……弟弟妹妹還要他養活,他怎麼能死。
爹娘已去,他再沒了,這個家就真的沒了。
謝崇華見他慢慢回神,也鬆了一口氣。正要勸他跟自己一起去齊家,卻見地上投來一個臃腫身軀,剛抬頭看去,一把柴刀折著月光寒氣劈來。他下意識上前攔住,那婦人因是雙手握刀,雖被他攔住,卻沒有將刀震開,還是將他手劃開一條血路。
陸正禹回過神來,回身看去,見是那日和自己扭打的柴母,又見好友受傷,神情一冷,狠狠將她踹倒在地。
柴母年過半百,養尊處優慣了,經這一踹,跌坐地上,當即覺得盆骨錯位,一時竟是下身癱瘓,站不起來。她揚刀叫嚷,怒罵,「畜生,你這畜生,還我兒子的命來!賤種你下十八層地獄!」
陸正禹怒沖頭頂,又想上前踹她,見好友受傷,他緊握拳頭,冷聲,「走。」
謝崇華傷得並不算重,便準備離開這,柴母卻越罵越難聽,嘶聲力竭叫罵著——「我要殺了你們,耗盡家財也要找人殺了你!還有你,我知道你叫什麼。是你去衙門交的訴狀,救了他出來。他得死,你也得死!我不會放過你們。你的弟弟妹妹,還有你那有身孕的娘子,我要讓你們碎屍萬段!」
陸正禹已覺她瘋了,不想理會。可謝崇華卻停下了步子,他想起那晚柴家派去打砸陸家的持棍人,如果當時他沒有扮作衙役,只怕也遭了他們的毒手。這惡毒婦人,能喊得動那些亡命之徒……那一旦讓她回去,不但自己會沒命,好友也是。甚至他們的家人……這惡婦已經瘋了,雖然她失去獨子也算是可憐,可她沒有教好兒子,甚至知錯不改,還讓人行兇,那就已無可憐之處。
「六弟?」
陸正禹見他眸光冰冷,不曾見過這般模樣,心有不安,又喚一聲。卻見他四下看去,尤其注意那鄰里窗戶,似乎是瞧見沒人,又見他折回。
柴母見他面色冷峻,沉默走來,滿是肅殺之氣,一時停了罵聲。只見他俯身拾起刀,頓覺驚嚇,「你要做什麼?」
他神色冷然,刀起刀落,卻是落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時血如水流,驚得柴母尖叫,陸正禹也是愕然,「六弟。」
謝崇華將刀扔回她面前,又將血抹在她手上。示意陸正禹去敲最近一戶人家的門。
那鄰人早就聽見動靜,卻不敢瞧看,這門一敲,嚇得更不敢吱聲。謝崇華昨夜去求了這種人一夜,已知要如何逼他們出來。雖覺不應牽連這人,只是事到如今,顧不了這麼多,「勞煩老鄉和我去一趟衙門為我作證,否則知情不報,等知縣問起,衙役就親自來了,到時候只怕會更惹禍事。」
一會那裡頭的人才顫聲問道,「你要我去作什麼證?」
謝崇華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惡婦,沉聲,「有人要加害於我。」
柴母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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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又是半夜升堂,許是半夜氣溫沉涼,更顯得衙門內氣氛詭異清冷。
許知縣接連幾日未眠,眼都泛了血絲,一瞧堂下人,猛拍驚堂木,「堂下何事?」
謝崇華上前說道,「我和好友正要趕回我岳丈家,這婦人突然衝出來要殺我。」說罷,撩起只是簡單纏裹止血的破布,手和腳都有血口,觸目驚心。
柴母怒斥,「不是我砍的,大人,不是我砍的。是他自己砍的。」
許知縣又拍驚堂木,「胡說,他腦子又不糊塗,傷自己做什麼。」他瞧見和謝崇華一起來的人是陸正禹,便沒有問話,轉而問那跪身簌簌發抖的人,「你方才瞧見了什麼?」
那人顫顫說道,「小的什麼也沒看見,真的沒有。」
「那你可聽見了什麼?」
他瞧了瞧那婦人,偏移視線,說道,「只聽見這婦人揚言要殺了他們全家,說要將他們碎屍萬段。兩位公子倒是沒有惡語相向。」
陸正禹一直沒有做聲,只是時而看看好友,神情全無……變化。
許知縣看向謝崇華,只見他十分鎮定。鎮定是好事,可鎮定過頭,卻……太可疑了。他沒有多言,只是堂下人讓他暗暗驚訝,怕是這老婦說的不假。可這老婦是必須得死的,免得再鬧出事來。本就怕她胡來,如今倒是正好處置個乾淨。他當即不再審問,又拍一聲,「好你個刁婦,竟敢持刀傷人,欲奪人性命。若是放任不管,他日還得了。來人,將她關入大牢,在牢里待上十年吧!」
柴母沒有想到許知縣竟判得這樣輕率,一時又惡言怒罵,惱得許知縣拍案而起,「重責三十大板再押進大牢!」
耳邊聲聲凄慘,是婦人的叫罵聲還有慘叫聲。謝崇華一直緊繃如結寒霜的臉終於有了幾分表情。
沒有痛快,也沒有安心,而是……從未有過的沉重感。
他是如何和陸正禹一起出來的,他已不知。直到旁人叫他,他才回過神,「什麼?」
「對不起。」
謝崇華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陸正禹聲音更是嘶啞,「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他這好友,從認識開始就沒有罵過人,斯斯文文和和氣氣的,可剛才……雖然他知曉他本性並沒有變壞,可是一旦開始,卻總有股危險的意味。有些人心善,哪怕是被欺凌至死,也不敢拿刀傷人。他就怕好友心底那可怕的堤口已被打開,終有一日徹底決堤。
很明顯他不是能堵住這堤口的人。
謝崇華也是一陣恍惚,方才的自己,十分陌生,「沒事……」
——心卻重如磐石。
兩人回到齊府,等了許久的莫管家忙讓下人去打水,讓兩人洗身。齊老爺聽聞女婿回來,手腳都受傷了,還未起身,就聽妻子說道,「快去給女婿敷藥。」說罷,自己也起身,讓齊老爺一時還沒法適應。
陸正禹無心洗漱,想去看看弟弟妹妹。莫管家勸道,「他們都睡下了,府里上下都騙著他們……爹娘都去外地遊玩,你若以這個模樣被他們瞧見,只怕要露餡的,孩子都太小……」
他這才頓步,只是想到他們兄妹四人已無爹娘,剛平復的心又一點一點撕裂開來。浸身熱水時,兩日流不出淚的他,眼睛濕潤。最後還是將淚忍下,等會就凌晨了,他還要去看他們,不能讓他們瞧出來……爹娘已不在世上。
謝崇華洗完身,清了傷口。齊老爺親自給他上藥,等裹好紗布,才道,「早點歇下吧,妙妙在房裡。」
他微頓,「妙妙來了?」
「和你母親一起來的,說不放心你。」齊老爺又說道,「傍晚你母親回去喂牲口了,妙妙沒走。你回來時她知道,只是怕你分心,就沒讓我們說。」
緊繃許久的心,聽得妻子就在身旁,似乎終於得了一絲緩解。他拖著腿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立刻聽見裡頭有聲。門剛打開,一個嬌俏女子出現在面前。滿眼的擔心和安心,撲到懷中將他抱住。
「陸家的事……二郎你不要難過。」
想了千句萬句,他也沒有想到她會先說這句話。像是瞬間掠了心頭陰霾,突然明朗起來。他微微俯身緊抱著她,將這軟暖身體緊箍懷中,得這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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