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下) 牛刀殺雞(下)
槍聲一響,便驚得劉得勝心裡「撲通」一跳。他藏身在一個小土堆後面,離魯家大院有兩百多米,他估摸著,如果是在大白天,打中門口的那倆崗哨不成問題,可黑燈瞎火的就難說得緊了。有個崗哨也就點了個煙頭,便把自己的小命給斷送了。
劉得勝心裡琢磨,這一槍多半是那個叫李葆紅的小白臉神槍手開的。他忍不住四處張望了幾眼,夜色黑沉沉的,稍遠些便看不清東西。窮苦人家點不起燈油,自然早早上炕睡覺,所以魯家大院的燈光雖然昏暗,仍然是一個很顯眼的目標。
或許武進能夠發現李葆紅的狙擊位置,但絕對不會是他劉得勝。劉得勝不死心,又張了兩圈,仍然是一無所獲。他的感覺很不好,心裡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大石頭,即便是友軍、是合作關係,但是明知黑夜裡有一枝隨時能夠要自己命的槍,卻不知道它在哪兒,的確給人一種莫大的心理壓力,劉得勝甚至覺得身邊的空氣中都隱隱流動著那枝槍散發出來的死亡氣息。
半個小時前,雙方在虎子溝外碰上了頭。好漢隊幾乎是傾巢出動,劉得勝看看自己身後長長一列隊伍,很有點指點江山的豪邁感覺,再數了數羅立勝麾下的人馬,統共只有七個人(稍後他才知道李葆紅早已隱身暗處),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個女的!雖然這個女的漂亮得有點不象話,但是讓一個女人出來拋頭露面、開槍放炮扔鐵疙瘩?劉得勝咂咂嘴,這事兒他可做不出來,漂亮女人得捧在手心裡頭不是?不過,由此看來,姓羅的他們確實人手不足。
對於由誰主攻的問題,羅立勝主動提出:由他們負責攻打魯家大院的大門,好漢隊只需圍住其他三個方向,防止有人藉機逃跑就行。
一心保存實力的劉得勝本來還準備費上一番口舌,現在對方投己所好,主動提出來,他自然樂得笑納,哪有拒絕的道理。
好漢隊三面圍住魯家大院后,羅立勝等人便立刻展開了攻擊。丁玲自然由武進負責安全,鄭常松火力掩護,張志先和李葆紅監控整個戰場,同時注意好漢隊萬一有什麼敵對行動,羅立勝、冼峰、許伯銳的任務就是破門而入。
第一槍當仁不讓地由李葆紅打響。魯大虎得知五洋隊和何家大排隊的消息后,立刻給門口加了雙崗。可這根本不管用,李葆紅操著三八大蓋,借著其中一個傢伙點火抽煙的當兒,一槍送他去見了閻王。
另一個崗哨,就是叫魯二狗的那位,唬得立刻趴在地上,胡亂開了幾槍,大概還是覺得太不安全了,便打算溜回院子里去。他也機靈得很,看到同夥就點了根煙便被人在眉心開了個洞,知道來的不是一般的老炮,連頭都不敢抬,調轉屁股就往門口爬,反正屁股上肉厚,最多被一槍兩眼,躺幾天啥屁事兒都沒有。
按說他要是一直這麼不抬頭不撅腚地爬回去,或者乾脆躺那兒不動,天色又黑,李葆紅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可是魯家是大地主,黑漆大門的門檻比小腿還高,魯二狗想要爬進去,就得把身子抬起來。
其實在黑暗裡抬身子的危險也不大,問題在於他推開大門之後,裡面的燈火光線透出來,他再豎起半個身子,身影輪廓分外清晰,而李葆紅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就在魯二狗滿心歡喜、即將逃出生天的那一剎那,他覺得後腦勺被什麼叮了一下,耳畔響起了一聲熟悉的槍響。那聲音和剛才打死同伴的槍聲一般無二,只是聽起來很遙遠、很空洞,然後他就眼前一黑,屍體栽進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對現代狙擊顯然沒有任何概念,兩個人背著槍,不加遮掩地從門后跑出來,去拉已經斃命的魯二狗,一個還在大呼小叫:「二狗!二狗!你怎麼了!」
這樣心神不定的目標,對周圍的動靜反應比較遲鈍,屬於次要打擊對象,於是李葆紅直接瞄準了另一個傢伙。
那傢伙鬼祟得多,也不吭聲,半弓著身子,探手摸了摸魯二狗身上幾處要害。摸到腦袋的時候,他燙著了手似的往後猛地一縮,用力甩了甩沾了滿手的滑膩膩的液體,心呼不妙,轉身就往來路跑。
但是已經遲了,一發子彈呼嘯著從他的頸椎骨鑽進去,又從喉嚨的氣管上開了個洞出來。他踉蹌了一下,撲倒在地,用雙手死死地捂住咽喉,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大量的血沫如泉水般奔涌而出。他掙扎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
喊魯二狗名字的那個大排隊員瞥見同伴突然倒下,終於醒悟到了什麼,急忙把懷裡的屍體一推,起身就跑,可跑得再快,也趕不上子彈的速度。
「看清沒?打敵人要先打威脅最大的目標,比如對方的狙擊手、軍官、士官、還有比較活躍的傢伙……新兵不用特別關照,他們沒見過血,只要槍炮一響,旁邊死傷幾個,平時教官講的東西十有**會忘得精光,要麼趴著哆嗦,要麼胡亂打槍。那種剛上戰場就威風八面、殺人如麻的新兵蛋子,都是編劇、作家們沒事YY出來的。」
丁玲點點頭,這些理論當初在軍校里也聽過看過,不過實地考察還是頭一遭,很是長了不少見識。她沒上過戰場,只在電影電視里見過塗了紅染料、豬血、西紅柿一類物什的所謂「死人」,明知那些都是假的,自然不會害怕,最多讓那些裝得特像的演員磣得慌,這種情況下,她一般會立刻換台。
沒想到有朝一日,平時看到殺只雞都受不了的她,現在居然也要拿槍上真正的戰場了,還是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兇殘到喪失了人性的日本鬼子打仗!每想到這些,她都覺得宛如身在夢中,再想起家中白髮蒼蒼的老父老母,都忍不住淚落滿襟。
聽旁邊的武進指點如何殺人,從女性的本能里,丁玲是很排斥這一點的。但是情勢逼人,趕鴨子上架也得上,日本鬼子殺人可不分男女老幼,亂世里要想活下去就得拚命。實際上,她和武進離院口足有兩百米,雖然知道李葆紅連著狙殺了四個人,但是根本不可能看見噴洒的鮮血,她對戰場殺戮的反感度不知還覺中降到了最低。
大概水喝得少了,武進的聲音有些嘶啞,略帶著點磁性。平時人多說話沒覺得什麼,這會兒丁玲心情緊張,才發現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好聽,不禁有些出神,靜靜地聽他說著,沒吭一句聲。
他們都有幾天沒洗澡了,一是顧不上,二是沒找到合適的地方,這年月,可不是家家都有浴室。雖說天不熱,運動量卻很大,武進時不時的衝鋒打頭陣,汗出了不少,趴在旁邊的丁玲都可以聞到他衣領口散發出的汗味----不是那種濃烈的、類似狐臭的味道,反而似乎帶著一絲淡淡的酒的氣息,讓人有些微醺。丁玲突然想起來在網上看到過這麼一句:「愛情就是味道的相互吸引」,不禁無聲地笑了起來,轉念一想,又為之莞爾: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念著小資情調!
武進好奇地瞥了丁玲一眼,女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完全沒有邏輯、不講場合。
基於上面同樣的原因,想要丁玲身上暗香浮動是不可能的了,不過,身邊有美女相伴,自然要比換成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要讓人心情愉悅得多,武進甚至都不太想起來了,就這麼一直趴著才好。
魯家大院的院門半敞著,連著被打死四個弟兄,其他的大排隊隊員都有些發懵,一時半會沒人敢再過來察看究竟。羅立勝手一招,冼峰和許伯銳跟著他一口氣衝到門口,武進和丁玲也彎著腰,逼近到了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許伯銳剛貼上沒打開的那半扇門,就被冼峰一把拉了回去----三八大蓋的穿透力非比一般,這就是扇厚實點的木門,不是鐵門,就算是薄鐵皮包的門,也未必擋得住三八槍6.5毫米有阪彈藥的抵近射擊。
九月十六日。
奉天。
清晨時分,勞累了半宿,在沮喪中睡去的憲兵隊長三谷清中佐被石原莞爾推醒:「如果實在想干就干吧。」----他說的自然是原定於九月二十八日實施的柳條湖計劃。
因下令刀殺中村震太郎並棄屍於洮兒河,興安屯墾區第三團團長關玉衡被解至奉天收押,等候軍法審判。
關東軍司令本庄繁再次檢閱第二師團第二十九聯隊的裝甲汽車隊和山炮部隊的演習。
北平。
湯爾和對日本公使館館員談及:「(萬寶山事件發生后,)鑒於日本方面處理在滿朝鮮人問題的辦法,張副司令準備將對日中在滿洲的三百件懸案,用政治性方法予以解決。為了研究這種解決方法,希望組織一個南京代表也參加的委員會,南京政府對此也基本同意。」
南京。
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正廷在記者招待會上表示:中國方面一定公平妥善地處理中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