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流火

第一章 九月流火

**月的北京,正是驕陽似火、高溫肆虐的盛夏時節。

北京軍區某部空降兵特種突擊大隊的訓練場上,映著漸漸西斜的一輪紅日,一道孤單的身影仍在塵土中閃躲騰挪。已經足足三個小時過去了,等到武進終於離開訓練場的時候,一身原本草綠色的作訓服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一層析出薄薄的鹽花再被浸透了汗水的泥灰一衝,變成了一副宛若古代皮甲般的古怪顏色。

通常情況下,從訓練場回到營區只需要五分鐘,但三小時的高強度苦練使得這一時間延長到了十多分鐘。一路上碰見的幾個隊里的戰友對此時精疲力竭的武進自然不會放過,怪叫聲中,一通口水當頭而下。

「看看這是誰!好傢夥,這小子又去玩命了。」

「你小子怕不是又失戀了吧?哈哈!」

「我看八成是,就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還不把人家小姑娘當場嚇跑。」

「可不是,這灰頭土臉的,整個一泥猴嘛!」

在一陣暴笑聲中,武進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幾個爛人,回頭要你們好看。」這群人平時開玩笑打鬧慣了,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在一片「等著你」、「誰怕誰啊」一類沒有營養的話中,漸漸遠去。武進這也就是說說狠話,同是特種部隊的成員,彼此熟得不能再熟,對付其中的任何一個,武進或許有八成的獲勝把握,如果對上兩個配合熟練的,勝機也就是最多五五開,如果是三個以上,那就純粹得靠撞大運,而要想擺平這一大幫子人,估計這輩子是不用想了。

武進在隊里的綽號頗有些氣勢,外人乍聽「蠻牛」二字之下,難免會在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肌肉發達、虎背熊腰、更兼頭腦簡單的形象。等到見到真人,不免有眼鏡的跌破眼鏡、沒眼鏡的掉一地下巴:這也算蠻牛!?那以後屠宰場的牛,不論大小,一律都是肥牛以上!這小夥子雖然怎麼也不大象他那些戰友所說的「瘦猴」,但是也絕對和壯實的牛們扯不上關係,最多也就是比平常人結實些而已。不過,在這支特種部隊里,他確實、百分之百是最瘦的一個,與那些普遍比他寬上一圈的戰友相比,被貶作「瘦猴」也就不足為奇了。至於他的綽號「蠻牛」,只是用來形容他的脾氣犟得象牛,認準了的事,就算十頭老牛也拉不回來。換句通俗點、難聽點的話來說,那就是死心眼、有點一根筋到底。兩年前,有一次因為訓練中的某件事和軍區領導較上了真,那軟硬不吃的臭脾氣把幾位將軍弄得哭笑不得,最後一位將軍無可奈何地總結了一句:「這個兵蛋子真是有個性,蠻得象頭牛!」於是一夜之間,「蠻牛」在整個大隊、乃至整個軍區都聞名遐邇,原來的綽號「瘦猴」被一舉取而代之。雖然兩者都是與特種部隊關係不大的動物,但是好歹算是好聽多了,至少不會讓人聯想到一個吱吱亂叫、上躥下跳的小東西。

不過話又說回來,武進雖然比隊里的戰友瘦些,但那身體素質、軍事技能、戰術素養,絕對是一流的,槍械、駕駛、格鬥等軍事項目無一不精,雖說有些死心眼,但絕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一類,恰恰相反,用空降突擊大隊的前任大隊長、現在調至軍區陸軍某支歷史悠久、聲名赫赫的特種部隊擔任中校指揮官的羅立勝的話來說,那就是「這小子挺會裝羊,表面上一副無害的熊樣,骨子裡精得跟猴似的」。當這句話反饋到武進耳朵里時,這小子一咧嘴,不是為自己辯解,而是「隊長,這事兒您知道就得了,不必見人就說,搞得人盡皆知吧。」

武進能有這樣的身體素質,那是和他的爺爺、父親兩代人密不可分的。武進出生於著名的武術之鄉-----河北滄州一個武林世家,從兩歲起,就開始在他爺爺的指導下苦練家傳武藝,從此度過了十多年「地獄般、充滿慘痛經歷的」(武進自稱)生活。每天除了上學、做作業,就是起早貪黑地在爺爺的監督下練功,稍有懈怠或是偷懶,就會面臨毫不留情、更加嚴苛的處罰。在這種「非人的折磨」下,從十歲開始參加地區武術比賽的武進,在同年齡組就沒有拿過冠軍以外的名次。滄州地區的冠軍,就在全國來說,也是排得上號的。武家家傳的氣功、霹靂拳法、狂風腿法以及亂披風刀法武進那練得是精熟無比,到十八歲時,普通十多個大漢就算手持兵刃,也近不了他的身,而他那一手配合氣功使用的飛針手法更是驚人,十步之內,一指厚的防彈玻璃是應聲而過,無人敢攝其鋒。

也就是他十八歲成年之際,一直任他爺爺管教他、曾經當過兵、銜至上校的父親一聲令下,武進就打點行裝、不情不願地放棄了高考(雖然本來按他的成績,又是體育特長生,在這個大學生多如牛毛、研究生一把抓、博士生不希罕的年代,考上個普通大學沒什麼問題,但是北大、清華一類的頂尖學府那是基本不用想的),毫無懸念地通過了體檢,成了北京軍區新兵蛋子裡面的普通一員。在基層連隊摸打滾爬兩年後,由於基礎極佳,各項軍事技能突出,便順理成章地代表部隊參加了全軍區舉行的軍事大比武。那可是高手雲集的場面,饒是武進本領超群,也沒法樣樣拿第一,不過是成了一匹黑馬,項項名列前十,而且在射擊比賽中槍響靶落,一舉闖進前三。之後他又再接再厲,在格鬥比賽中技壓群雄,手下幾無百合之將。這樣的表現,自然當場有數支特種部隊的隊長們看中了武進,在一番爭搶之後,被當時的空降突擊大隊大隊長羅立勝拔得頭籌,欣然笑納了。

於是,武進在過了兩年相對舒坦的日子之後,又重新回到了地獄般的生活,只不過執行人從爺爺換成了大隊長而已,而且其程度同以前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特種部隊的生活,對任何一個新兵來說,都是難以忘記的噩夢,即便是武進這樣有過多年熱身經驗的,在羅大隊長的親自關懷下,訓練量那是噌噌噌一個勁的往上猛漲,只把個心高氣傲的武進練得死去活來,不過也因此造就了一位全能的鋼鐵戰士、羅大隊長最為得意的弟子兼部下。對現在的武進來說,當初那些苦不堪言的訓練項目,現在只能勉強算得上是小兒科罷了,這就跟吸毒上癮似的,每天不練上幾個小時,那就渾身不舒坦。再加上已經調任的羅大隊前一陣子來了一趟,神秘兮兮地讓武進「多練練,一定要保持狀態,有好任務」,羅大隊嘴裡的好任務那肯定是沒得錯,鐵定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雖然武進一向對名利嗤之以鼻,但既然連更加視名利為糞土的羅大隊都鼓動他去,這就足以使得武進比平常更玩命地投身於訓練場。

好不容易渾身酸痛地挪到駐地營房,一向踹門而入的武進連抬腳的力氣都欠奉,嘆了口氣,輕輕推開了屋門。武進所住的這排營房坐西南而朝東北,所有的屋門一律朝東北而開,這樣陽光這可以從西南面的明窗傾瀉而入,灑遍整間屋子。當初武進剛到這裡的時候,著實把這幢營房的設計師痛罵了一番(如果這樣的房子也需要設計師的話):什麼方向不好,偏要把窗戶弄得西南朝向,難道不知道夏天西晒會熱死人嗎?不過羅大隊陰沉的臉色,讓他及時識趣地閉上了嘴。三年下來,武進已練得是冷熱不侵,這碼事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個時候雖然不再是烈日當空,卻也是紅日西斜,落日的餘暉仍然將武進渾身沐浴在陽光之中。他打開門的那一瞬,窗戶玻璃的反光投射在眼睛里,令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剎那間略微有些失神。一縷黑影勢如迅雷,無聲無息、不失時機地朝著他的腹部直奔而去。多年的殘酷訓練使得體力已近極限的武進立刻做出了本能的反應,一股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揮動了他的左臂,準確地作出了一個格擋的動作,同時扭腰側身,右手如鐵鉗般張開,直往那黑影攫去。「嘭」的一聲鈍響,雙方狠狠地撞在一處,不由得同時晃了一晃,也就是這一晃,使得武進右手那一記鷹爪落了空。武進立時感覺出那黑影也是用了一條胳膊,但是其上傳來的巨大力量和帶來的疼痛感,令他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卻又立即亢奮起來-----真是好久沒有這種痛快的感覺了!

對方也明顯同樣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幾乎同時低哼出聲。這聲音一入耳,武進頓時覺得熟悉異常,一個名字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羅大隊?」那胳膊的主人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不賴呀,最近警惕性挺高的嘛。」這時候,武進的眼睛也恢復了正常,看著眼前這個國字臉、濃眉大臉、足足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北方大漢,不由苦笑道:「那還不是拜你羅大隊長一句『多練練』所賜,現在還來偷襲我!怎麼著,這算是測試通過?」

羅立勝笑罵道:「你小子整個一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那些貨色我還不清楚,用得著花時間測試你嗎?就算是,也就是走走形式主義罷。」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語氣正兒八經起來:「狀態保持得不錯,把東西拾掇拾掇,馬上跟我走。」

武進立馬傻眼:「啊,什麼事這麼急啊,現在就走?連口水還都沒喝吶!」

羅立勝一瞪眼:「哪兒不能喝水?差這一口水就能渴死你不成!快點,給你五分鐘。」

武進眼珠一轉:「總得和咱隊長請個假,辦個手續什麼的吧?不然別人得當我是逃兵。」

羅立勝幾乎一拳砸過去:「你小子這老太婆碎嘴的毛病還沒改掉啊?假我已經替你請過了,手續也辦好了,沒你什麼事了,你就快點吧你,外面車可等著吶。」

武進這回啞口無言,徹底沒轍,在羅立勝「凶神惡煞」般的目光注視下,胡亂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塞進行李包里,前後只花了兩分鐘,就帶著一身汗臭和前羅大隊長踏上了路途。因為不知道要出什麼任務,估計也沒什麼危險性,應該很快就可以回來,所以武進幾乎毫無留戀地離開了相伴多年的軍營,也沒有給家裡打電話。照理來說,他的想法也沒錯,但是事情的發展,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想象之外,這在以後成了他永遠懊悔不已的事情。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出了營地大門,武進便一眼看見門口停著的一輛破舊不堪的敞蓬軍用吉普。那車是如此的破舊,基本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軍用草綠色,以至於連武進這樣不怎麼挑剔的人也有些看不過去了----這不是存心丟咱軍隊的臉嗎?這樣的破車也能開出來到處跑?老百姓還不得奇怪這軍費都花哪去了?有損形象啊有損形象,絕對有損形象!

想到這裡,武進禁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羅立勝,心道:「羅大隊不會是王小二過年,混不下去了吧,剛升了中校沒幾個月,就降到這待遇了?」羅立勝哪裡會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又好氣又好笑,叱道:「你小子可別狗眼看人低,這車可是找高手花了好幾天功夫改裝過的,除了難看了點、坐著不怎麼舒坦、比不上你家那豪華寶馬之外,別的各項指標都沒得說。再說了,咱當兵的要那麼舒服幹嗎?弄輛顯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干特種部隊的?」

武進沒出口的話頓時被噎了回去,暗地裡一撇嘴:改裝成這樣也算高手?哪天到要見識一下這高手長得啥樣。面上卻換了一臉假笑,說道:「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嗎?好歹你也算是高級軍官了,坐這破車也不怕寒磣得慌?」

羅立勝笑著推了他一把:「哪來那麼多廢話呢!快點上車,我這是執行任務,又不是去接待上級領導,那有別的車。就你這上士的級別也就只能坐這車,你就別挑三揀四了,快走!」

兩人上了車,沒等武進坐穩,司機就一踩油門,那破車就「嗖」的一聲,箭一般躥了出去。武進一屁股跌坐在後排座位上,差點沒給嚇一跳,自我安慰地想道:「破是破了點,不過羅大隊也沒說假話,就憑這啟動加速,這破車開起來估計也不會太差。」

很快,他就切身體會到了羅立勝口中所說的「坐著不怎麼舒坦」是怎麼樣不舒坦了。車速在這條沒什麼車來往的路上發揮到了極限,估計時速沒有一百八也有一百五,兩側的原野如飛一般地向後飛退,完全讓人享受到了飆車的快感。好強勁的發動機!這樣一條非高速的普通公路居然也能開到這麼快!但是,為什麼這麼快的速度還不給座位弄個防震裝置?哪怕有個破爛點的也好啊。洗峰挪了挪顛簸得發麻的屁股,側頭瞄了一眼旁邊的羅立勝,竟然發現堂堂的中校也在做同樣的動作,頓時忍不住哈哈狂笑:「老羅,不要太舒服啊!哈哈哈哈!」

羅立勝沖他翻了個白眼,吼道:「閉上你的鳥嘴!這叫享受,知道不?」

武進差點沒笑暈過去:「服了你了!還享受!真是太有創意了!」不禁看了看聲色不動的司機,實在有些佩服:不簡單,就這樣的車,還能開成這樣,也不怕散了架。

羅立勝也沒接著答理他,有意無意地岔開了話題:「聽你們隊長說,你小子最近挺玩兒命的,一天不上訓練場折騰幾個鐘頭就憋得慌?」

武進嘿嘿一笑:「那還不是拜羅大隊您所賜嘛。您撂下一句話,說是有好事,從您嘴裡出來這詞可是不容易,稀罕得緊,咱怎麼也得拼了這條小命不是?萬一給您落面子了,還不得被埋汰死!」

羅立勝也不答話,象看怪物似的盯著他上下左右直瞅,瞅得武進頭皮直發麻,連忙在他眼前搖了搖手:「老羅,你別這樣看我,怪磣得慌的!」

羅立勝搖頭晃腦地來了一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古人誠不我欺也。」

武進滿臉茫然地看著他:「老羅,我對古文一竅不通,你是知道的,還忽悠我!你這文縐縐的幾句外語到底什麼意思啊?」

羅立勝差點沒噎死過去:「外語!你小子有才,這也想得出來!我看你這大學是白學了!」

武進滿臉驚訝:「你怎麼知道我白學了?能掐會算?羅大仙?」

羅立勝又好氣又好笑:「裝!你接著裝!你小子現在這嘴不是一般的會說,改明兒讓你去做談判專家算了。」

武進臉一苦:「別,千萬別!咱就一大老粗,那技術活可做不來,呵呵。」

羅立勝這回徹底無語,乾脆一扭頭,懶得理他了,任由某人一臉得意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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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度盡射日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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