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 徹底放下過去
白小樓勉強笑了笑,須臾之後,臉上恢復一貫的溫潤如玉清雅淡然,只是昔日那清淡如煙的氣質,這會子卻是隴了一層迷霧一般。
「同盟?朋友?」白小樓輕聲咀嚼著幕涼這幾個字的含義,繼而淡然一笑,「幕涼,你可知你這四個字聽在我耳中,是怎樣的感覺嗎?」
幕涼聽了他的話,垂眸不語。
「罷了,出發吧。」白小樓不逼幕涼說實話。只是,幕涼對拓博堃的在意,還是超出了他的預估。原本他心中的打算是,即便幕涼對拓博堃有所心動,但一切大局還是在他掌控當中,他有信心,幕涼的心,遲早會轉向他這邊的。可是如今……他是低估了拓博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還是這感情二字,本就無法捉摸,任何人在情關面前,都無法掌控,只能任由其發展下去。
背轉過身,白小樓對高山和仰止沉聲下令,「一切按照幕涼的意思,你們二人之過失暫且記下,等回到白家再做處罰。」
「謝少爺!」高山和仰止聽到白小樓如此說,不覺暗暗鬆了半口氣。之所以是半口氣,是因為這樣他們就能保護少爺安全寸步不離,剩下的則是因為少爺心中有太多心事,他們還不曾見過這般心事重重的少爺!
長此以往,可如何是好?遙想來北遼之前的少爺,何曾有過這般深沉無奈的神情過?
因為有了幕涼的求情,高山和仰止得以繼續護衛車隊,白小樓騎馬走在最前面,幕涼的馬車緊隨其後。如此到了傍晚,車隊尋了處驛站,停下休整。
白小樓翻身下馬之後,揚手將韁繩扔給身後的高山,還不等他親自挑開馬車的帘子,幕涼已經率先挑開車簾,走了出來。
四目交織,她沖白小樓嫣然一笑,「在車裡悶了一天,太難受了。出來透透氣。」
白小樓看著她,眸子里儘是溫和的笑意。下一刻垂眸的時候眸中卻有別樣深意涌動。只是面上,仍舊是溫潤如玉,不動聲色。
「今兒就在這歇了吧。再往前具是山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白小樓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想要拉幕涼繞過馬車,幕涼佯裝沒看到,身子一閃繞到了另一側,與白小樓並肩走著。
白小樓無所謂的笑笑,「我總是記不得,你已經恢復內力,還當你是以前的你。」
「其實我也不過還是以前的我,除了內力恢復了九重,其他都不曾變過。」幕涼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看似是在閑話家常,其實彼此心中都瞭然於心,對方在意什麼,迴避什麼。盡量避著敏感的字眼……有時候聰明人之間對話,雖說少了很多暗示和試探,但每每在最簡單的問題上,常常是鏡中花水中月,就是晾在那裡不點破。
幕涼隨白小樓進了驛站,驛站雖然簡單,但環境清幽安靜。收拾的也乾乾淨淨。幕涼和白小樓的房間緊鄰,白小樓將幕涼送入房間,囑咐她好好休息,便先行離開。
屋內,幕涼擦過臉,將頭上的朱釵首飾係數褪下,身上的環佩珍珠也全都摘下,如此,一身輕鬆。
環視四周,下一刻,清冷出聲,「出來吧!你還想躲到何時?」隨著幕涼話音落下,暗處一抹嬌小身影閃身而出,一身的粗布衣裳男裝打扮的人兒,儘管面上抹了一些蜜蠟作為遮掩,但這般最簡陋的易容術,如何能瞞得過幕涼的眼睛。
瞧著那雙大眼睛鬱悶的提溜轉著,幕涼冷笑一聲,淡淡道,
「還有你的同夥呢?你一個人就能跑得了?」隨著幕涼話音落下,暗處再次閃出銀狐的身影。
幕涼瞅了二人一眼,垂眸不語,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越是如此,便越是讓對面的文碩和銀狐心驚膽戰!銀狐覺得,這納蘭四小姐的氣場有時候是比王還要強勢的!王的強勢都在明處,渾然天成,這麼多年早就養成了。而四小姐這邊,則恰好相反,越是冷靜隨意,安然淡漠,越給人一種無形的巨大壓迫氣息。
文碩不由得吐吐舌頭,乖乖交代,
「幕涼姐姐……這次我能順利逃婚,都是皇叔暗中協助。」文碩還是喜歡稱呼幕涼為姐姐,總覺得那姑姑的稱號,無端的將她和幕涼之間的交情給拉遠了。
幕涼端起一旁的白玉杯子,品了一口香茗,懶懶的掀了掀眼皮,不說話的意思就是讓二人繼續交代。
「此次我與姐姐一同出城,因早些年皇叔受託文碩母親要照顧文碩,所以文碩就……就死皮賴臉的找到皇叔在京都的隱衛分舵,恰巧銀狐再次辦事,銀狐飛鴿傳書給皇叔,剩下的事情我都是按照皇叔吩咐做的。皇叔的意思是,我若走了,不管去哪裡都不安全,唯有一路跟著姐姐才是最安全的。」
文碩話音落下,幕涼終是冷著臉說了一句話,
「他拓博堃是為了他自己的一個心安理得吧!這不是你安全了,而是有你時刻關注我的動向,他才心安了吧!」
幕涼的話讓銀狐心底不住的想要說是!可是面上還要裝出一副王真的不是那意思的表情!只是在幕涼那冷若寒霜的眸子凝視之下,銀狐只能是尷尬的垂下頭,低聲道,
「四小姐,王還有十天左右就能從華清池內出來,王請四小姐務必要等他離開無名谷!屆時……要打要殺,四小姐儘管下手就是。」
銀狐的話惹來幕涼一聲無情冷笑,
「別。我怕髒了自己的手。你可以先走了!」幕涼揮手讓銀狐滾蛋,銀狐這邊拓博堃交代的話還沒說完,可是一接觸到幕涼那雙寒瞳,銀狐後面的話係數咽了回去,抱拳之後,從窗戶跳了出去。
偌大的房間,幕涼坐在湘妃椅上,垂眸不語。唇角揚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看的對面的文碩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
「幕涼姐姐,我……」
「你是一個時辰前才由銀狐送到這裡的。那麼之前呢?你既然沒有與我同路,自然是去找那個男人了,他怎麼說的?」幕涼主動這般問著文碩,著實出乎文碩的預料。在她印象當中,幕涼跟拓博堃有一點是一模一樣的,骨子裡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
如今幕涼主動詢問,文碩不覺有些受寵若驚,一邊擦著臉上油乎乎的蜜蠟,一邊小聲咕噥著,
「姐姐為什麼問這個啊?」
「想看笑話而已。」幕涼冷冷的甩出來一句話,頓時刺撓的文碩有種撞牆的衝動。她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剛才在姬如鳳面前都沒掉一滴淚,這會子卻是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怪不得連皇叔都對她甘拜下風呢!這納蘭四小姐果真是拿著刀子笑著在你心尖上一刀刀的砍著你毫無防備的心的高手!而且用的還是鈍刀子,一進一出,雙倍疼痛折磨。
文碩咽了口唾沫,跑幕涼身旁坐下。幕涼斜睨了她一眼,倒是沒太刻薄她,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文碩捧著有些燙的白玉杯子,緩緩垂下眸子,杯中熱氣氤氳了瞳仁,不只是蜜蠟進了眼睛,還是剛才的偽裝到了這一刻終究是無力再裝下去,文碩眸子里撲簌撲簌的滾落下一顆顆晶瑩的淚滴,在杯中的琥珀色液體當中,濺起一朵朵輕盈的水花。
「姬如鳳說,他可以為了我推遲婚禮。但是要我做一件事情。做到了,他就重新跟我在一起。」
「原來是姬如鳳……」幕涼眸子眨了眨,這個名字已經在腦海里成型。四大公子之一的姬如鳳,唯一身份成謎的一人。
迄今為止,關於他的出處眾說紛紜,卻終究沒有得到過姬如鳳本人的承認。有人說他是雪原部落裡面走出來的落魄公子,是當年在雪原部落與白家齊名的姬家大少。還有人說他其實是十八部落聯盟某位公主和侍衛私通所生的野種,身份見不得光的。
而姬如鳳此人,最有名的當屬其風流本性。關於他的風流韻事,江湖傳言加上茶樓酒館的各種小道消息,以及天橋底下說書的嘴巴各種散播,孰真孰假,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聽說一年前姬如鳳金盆洗手了,不再做那風流公子了!倒是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卻原來是悄無聲的跑到北遼勾搭上了公主!幕涼不覺撇撇嘴,文碩這樣的性子,似乎搭配赫傑還算有看頭,一個是表面狡詐內心狠辣,一個是表面米糊內心深沉,嘖嘖!這二人若是成親了,只怕每天過的都是地動山搖你來我往的驚心動魄之日子!
「是啊,姬如鳳。四大公子裡面名聲最臭的風流公子姬如鳳。」
語畢,文碩放下手中杯子,快速擦乾唇角的淚痕,說了一個很俗套的故事給幕涼聽。
「三年前,姬如鳳被至親好友誘騙來到北遼京都,結果遭遇伏擊,最後沒有辦法逃到了宮裡頭。我救了他,之後,他就留在宮裡療傷。因為外面的仇家是絕對不會相信姬如鳳會躲在皇宮的。他受了很嚴重的內傷,休養了快兩年的時間才徹底康復。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躺在御花園的芍藥花下,身下是一大片被他身子壓倒的白色芍藥花,那一刻,我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我還小,本能第一反應就是尖叫,可是那一聲尖叫根本沒來得及叫出口,就聽到他開口說了一句,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兒……呵,現在想想,我傻啊,男人為了保命說的話怎麼能信!即使他當時就剩下半口氣了,他也在第一眼看出我非富則貴,知道我將來可以幫他。所以我……我動心了。竭盡所能的幫他恢復內力,為了給他要到宮裡頭的千年人蔘,我真是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讓父皇因為我得了重病,賞賜千年人蔘給我……這些,他都知道,我也一直以為他眼中的感動,還有他說的情話都是真的。
直到一年前,一個女人進宮來找他,那一夜,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會被仇家追殺,都是因為這個女人……一個有夫之婦。我不懂為什麼一個成親了還有了孩子的女人會讓他如此記掛心尖上。當夜,他就跟著那個女人走了……他告訴我,什麼山盟海誓,什麼甜言蜜語,什麼情比金堅……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他為了保命騙我的。
他在我的寢宮裡面,一直不停的破口大罵我……罵我下賤,罵我愚蠢,罵我根本不像一個女人,他每天面對我,如此過了兩年,卻一絲要我的想法都沒有……他可是風流公子姬如鳳啊,隨便一個眼神都會對女人動情的他,守著我兩年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他說……是我太差勁了……呵呵,幕涼姐姐,我沒想到的,那個來找他的女人見他如此對我,揚手就給了他三巴掌,打的他半邊臉血肉模糊的。她說,如果知道他身邊有這樣一個我,她絕對不會出現……她說,對不起我,然後就走了……
姬如鳳看到那女子走了之後,瘋了一般的罵著我,說我毀了他的一切……那時候我才懂,原來啊……他姬如鳳的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哪怕她成親了嫁人了,哪怕她有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只要她還是她,姬如鳳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存在……」
文碩說到這裡已經是泣不成聲……她唇角是帶著笑意的弧度,可眼角卻不停地落下淚來,淚水砸在乾燥的地面上,濺起一朵朵苦澀的白蓮花。
幕涼聽到這裡,心莫名堵得厲害。放下杯子遞給文碩一方絲帕,讓她擦擦那張花的都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小臉。
「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幕涼冷冷的聲音在文碩耳邊低低響起。
文碩吸吸鼻子,啞聲道,「我也覺得是。可我從來沒見過像是他這麼倔強的人。這一年的時間,我不停地回憶關於他對我的點點滴滴,有很多次的感動和動心應該都不是假的。我現在並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他都那樣說我,他親手撕碎了我們之間一切的美好,就算曾經的美好是海市蜃樓,那也曾經帶給我最大的感動和滿足。而今,我只想知道,三年前到一年前,這兩年的時間,他有沒有付出過真情!不管有還是沒有,我都不會跟他在一起!我只想知道這個答案……」
「知道了又如何?這種答案要它做什麼?」幕涼的聲音愈發的冰冷刺骨。
文碩的故事的確很老套,很狗血!狗血的讓幕涼都忍不住想要罵人!可是她在現代經歷的那場情劫呢?不是跟文碩的不盡相同嗎?
可文碩最後還有勇氣要一個答案,她當時被騙了,被傷害,她根本不想聽那人的解釋……哪怕他臨死之前說了,他最初的利用輸給了最後的動心,幕涼還是不信!她固執的認為,利用就是利用!不管後來是不是動心了,這根本就不是真情真愛!
有哪一份美好的感情在開始的時候是建立在利用和傷害的基礎上的呢?
當初那人是知道這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卻自以為是的投入進來!到最後,愛上她了,任務失敗了,又告訴她,其實他是因為愛上她了,才故意露出破綻讓任務失敗!就是為了坦白一切獲取她的原諒!
可是這又能挽回什麼嗎?當她被拖進對方的鷹窟毒打謾罵的時候,他高高在上俯瞰著虛弱的她,那時候她就發誓,這個男人必須死!而且要以最凄慘的方式死去!
可是到頭來……她怎麼也痛了?
不但痛了,還將痛苦和不甘帶到了這一世!在這異時空,有一個拓博堃為她打開心結……可最終,這心結能否徹底的放下,靠的還是她自己!
文碩見幕涼不說話,不覺小聲咕噥著,「幕涼姐姐,如果姬如鳳是有苦衷的,那麼至少將來,等我老了,身邊沒有任何人的陪伴,至少我還有那兩年最美好的回憶。可如果那兩年真的是他的利用和玩弄,那麼我告訴自己,錯過了,恨過了,不論多麼痛苦,我都必須要放下!將來我老了也不要一個人,不值得我等待和懷念的一個人,我要過的比他幸福千倍百倍!我知道我在賭,我在冒險……可是……我真的不相信,那兩年……就是我傻傻的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