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態濃意遠淑且真(一)
俗話說「酒不醉人人自醉」,江楨從未覺得如今日這般快活,良辰美景,美人把盞,輕儂軟語,芊芊素手柔若無骨……
吃了飯,寶芝又陪他去園子里走走,一面說些風月雅事,坊間樂談。她半個溫軟身子斜斜靠在他手臂上,江楨只感到手臂上若有似無總是觸到一團綿軟,他不免就有點神魂顛倒心癢難搔的樣子。他本來也不是什麼無趣木訥男人,也是風月場上的常客,略添減著說了些南北趣聞。寶芝幼時是大戶人家小姐,後來又入了青樓,見識不多,全靠客人們口述。她又是奉承客人的多,今天難得江楨曲意討好她,只挑她喜歡的來說。那小婢遠遠望過來,心想這二人真是登對。
小婢問馬三三:「小馬哥,這位爺今晚要在這裡歇息嗎?」
馬三三搖頭:「我不知。四爺從不叫寶芝小姐留客的,你不記得了嗎?」
「四爺以前也從沒有專門讓小姐等著客人啊。四爺不是常說:就要讓那些個男人們等著,等的人越多、等的時間越長,就說明小姐越是個寶貝。」
「江二爺怎麼是那些尋常客人?四爺不知道有多看重他。」
「那……」小婢飛了一個媚眼過去,「四爺是想怎的?」
「那也要看江二爺對寶芝小姐什麼意思呢。」
小婢哼了一聲:「四爺不肯收了小姐,這會子又想把她送人!我們小姐的模樣性情,就是做正房娘子也是不差的。還是四爺嫌棄小姐是賤籍!」
「我的姐姐啊!」馬三三忙賠笑:「我們做下人的,怎麼知道爺們都想些什麼?再者說了,四爺的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收了小姐,也頂天不過是個如夫人,你忍心讓你們小姐做妾嗎?」他笑道:「四爺打聽過了,江二爺家裡一房妻妾也沒有,小姐若是福氣好,得了江二爺喜歡,四爺說就想辦法讓寶芝小姐脫了賤籍,正正經經的做個大娘子,豈不是更好?」
小婢十分不忿:「既然有辦法脫了賤籍,那為何四爺不娶了小姐呢?我們小姐一心挂念四爺,你也不是不知道。」
馬三三捏了捏小婢的手掌,「你傻了。都說了四爺的婚事他自己不能做主,必定是要配個官家千金的,就是收了寶芝小姐,也只是委屈了小姐,豈有做人家正房大奶奶快活?江二爺現在是守備,得了我們四爺相助,以後少不得是個總兵,小姐就是正經的官太太了,還能有誥命,小姐身世悲苦,四爺也是想讓她以後能過的好些。」
小婢心裡千迴百轉,最終還是嘆道:「四爺也是為我們小姐著想。」
馬三三讒著臉道:「要是寶芝小姐成了江二奶奶,那你也是要跟去的,到時候我去求小姐,也跟你配做一對,你說好不好?」
小婢臉一紅,呸了一聲。
少時江楨與寶芝攜手回來,寶芝吩咐小婢準備熱水洗浴,小婢便悄悄將馬三三的一番話對寶芝說了。寶芝心裡又傷心又開心,輕咬下唇道:「這冤家!瞧著倒是為了我好,為什麼不與我直說呢?」她本來愛朱由郴年少多金,人又英俊和氣,又救了她,只是她一顆芳心卻空許了。女人總是想要個承諾,想要有未來,可這些朱由郴都給不了她。
「小姐,四爺眼見的是不能娶您回家的,若是跟了江二爺,有四爺給您做主,一定會是正房大奶奶的,不是更好?」
「你懂什麼?就亂說。」寶芝橫了她一眼。朱由郴把她帶進落月仙居,就吩咐了,拿她當正經官家小姐一樣待,好吃好用的,一絲不許委屈了她,客人們就愛她這副官家小姐的派頭,一時耍個小性子,一時又柔情似水,一時不苟言笑,一時又做小伏低的。客人來個七、八次,見不到面的也有,都留了片子在這,只看寶芝何時心情好,便遣小廝回信——清倌人翻客人牌子,也算是京城獨一份了。
「這位哥哥相貌性子都很好,四爺也算對小姐情深意厚,定然不會叫小姐吃虧的。」
寶芝嘆了一口氣:「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她低低垂著頭,模樣好生可憐。
小廝們在樓下倒好了熱水,小婢去請了江楨先洗。
「奴婢伺候二爺沐浴。」小婢脆生生的道。
江楨脫了外衣,甩給馬三三拿著。「叫小馬來做就好。」他不習慣婢女伺候洗澡。
「二爺莫非嫌棄小綠粗手笨腳的,做不好事情?」小婢眼裡頓時生出一層水汽。
「不是,你莫想太多了。」江楨皺眉。小綠見他略有不悅,乖巧的走了出去。
馬三三暗中咋舌,這位新主子脾氣看來不大好。
澡盆很大,木板用桐油泡得發亮,外面用紅銅圈箍了,旁邊有小凳供上下。房內另有一張小几,几上擺了幾隻竹編小筐子,盛著泰西香皂、玫瑰花瓣和法蘭西花露水,又有個大肚細頸玻璃瓶子,裝了半瓶子青色細鹽。
江楨好奇,問道:「那是什麼?」指著玻璃瓶子。
「那叫做『浴鹽』,是西洋一個叫什麼義大利國的產的,四爺送過來一瓶,說是擦身泡澡,都是頂好的。」
「四公子很喜歡這些個西洋新鮮玩意啊。拿來給我用。」他赤精著身子,拿過浴鹽倒在掌心,口中卻呼:「哎呀。」浴鹽細緻,一不留神倒了太多下去。
「四爺極聰明,別人要從西洋人那裡買,都要老多銀子了,四爺會說番邦話,好些東西不花錢就得了來。」馬三三甚為得意。
第二天天不亮,小綠便在門外道:「小姐,該起了。」叫了幾聲,寶芝披了睡袍探頭道:「今日怎的這麼早叫起?」
小綠低聲道:「睡睡說四爺今早要見江二爺。」遞過一套朱府僕人衣服。寶芝拿了衣服回到床前,將帳鉤子勾起來,江楨半夢半醒,一手攬過寶芝,親了個嘴兒,道:「還早呢。」
「快起來罷,四爺今早要見你。」寶芝紅著臉,伺候他穿衣。
小綠捧了熱水進來,又拿了擦牙的青鹽,伺候著他洗了臉,擦了牙。寶芝將他髮髻散開,用香膏抹了,重新綰起來,戴上黑絲網巾,再繫上僕人的青布方巾。
江楨瞧著寶芝,輕聲道:「晚上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