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水精之盤行素鱗(二)
錦州守軍見連發火銃如此神威,不禁精神一振,那火炮與箭弩,更是如水般往下傾瀉。
在多數士兵還在使用冷兵器的戰役中,連發火銃不僅僅在殺傷力上更勝一籌,還帶給了敵方極大的心理壓力。饒是驍勇狠辣如阿敏,也不禁起了退兵的念頭,「大汗,這可是要……」
他是奉命前來增援,將莽古爾泰丟在錦州北門,剛到便看見連發火銃的精彩表現。眼見得士卒死傷慘重,不禁起了愛惜羽毛保存實力的想法。
阿敏本性兇殘,好勇鬥狠,喜用絕對實力作戰。此次進攻錦州,原本也確實是佔據了人數優勢,可現在……到底是因為軍隊疲憊,作戰不夠勇猛,還是因為錦州城的防禦工事確實出奇堅固呢?
黃台吉狠狠瞪他一眼,道:「你想說甚麼?」
阿敏見這堂弟眼光狠厲,不禁往後退了半步,「大汗,不如暫緩進攻,重新調度一下。」
黃台吉哼了一聲,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卻是命步卒停滯在壕溝之前,工兵忙將裝填好的裝土麻袋送上來,在壕溝前築起圍牆,又架起挨牌,步卒與弓箭手躲在挨牌下,重新組隊。錦州城上見建奴攻勢稍弱,也忙忙替換部隊,補滿炮彈箭支等。
一時間,似乎安靜了許多,甚至有些不適應了。
趁這個空檔,吳氏兄弟命自家親兵開始組裝身上攜帶的奇怪軍械。吳氏兄弟沒有隨同江楨上城頭,只是奉命,見城上往下打旗語,便要行動。
他們本是挨了城牆根兒站著,派兩名親兵在前面空地看旗語,說話間便被建奴火炮打死一個,正恨得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忽然槍炮聲、廝殺聲都減弱下來,正自嘀咕別不是已然結束戰鬥了才好,便見那個活著的親兵蹬蹬蹬跑回來,說已經打了旗語出來。吳氏兄弟一陣歡喜,即刻命親兵行動。
三百親兵都受過訓練,手腳麻利,迅速組裝好,卻是個油布面的孔明燈,點著了便搖搖晃晃升空。恰好此時颳起一陣東風,將上千個孔明燈送過城牆,飄飄蕩蕩的直往建奴陣地而來。
黃台吉與一眾親貴們都十分詫異,仰頭往上看。阿濟格納悶道:「這個是要做甚麼?」
阿敏、濟爾哈朗並豪格等,都是不解,黃台吉卻是低頭想了片刻,忽道:「不好!」隨即下令:「快著弓箭手將那些孔明燈射下來!」
建奴弓箭手得了命令,在挨牌下舉起弓弩往上對準,卻見錦州城頭的弓箭手也舉箭往上發射。剎那間,無數箭支將那上千孔明燈射得紛紛跌落!
黃台吉面色微變,眾貝勒、固山額真等眼睜睜的看著那孔明燈遠遠近近的落將下來,轉瞬間,錦州城下復又是一片火海。
阿敏又是忿怒又是驚嘆,「明人倒真是有些手段。」
黃台吉面色相當不豫,「不過是些小伎倆罷了!」
遼東本也出產石油,但若將之應用在武器上,頗為不易。建奴多年大肆劫掠漢民,可一總也沒有獲得多少能用的工匠。漢人狡獪,被掠了來,淪落成奴才,倒有一多半不肯好好乾活的,消極怠工很有一套,威逼利誘有時也並不都能奏效。
明軍見建奴軍隊再受一輪損失,無不歡呼雀躍,更加振奮精神,勇猛作戰。
趙率教又上了城牆,點頭道:「貴人可真是聰明。」江楨漫應道:「是。」就聽一旁有人笑道:「那可不是?」語氣十分驕傲得意。
卻是監守太監紀用登上城頭。他穿了一身簇簇新的戰袍盔甲,倒也顯得英氣勃發。紀用是自小便凈了身的,所以外貌更是陰柔,相貌也不算難看,圓圓臉,皮膚蠟黃,一雙眸子很是機靈。遼東這樣前線,根本不是什麼好去處,可見他不算是魏忠賢的心腹,倒也難得。也許正因為他與九千歲並不親近,所以才能得到縣主的信任吧。
趙率教道:「紀公公,這樣險地,還能親臨,公公真是神武過人。」
紀用臉皮也不紅一下,坦然笑納了。「咱家不過是代貴人來瞧瞧,前線戰況如何。貴人是什麼身份,豈能親自涉險?咱們做臣僕的,自當代勞。」
趙率教與江楨一聽朱琦琛不來西城了,都輕輕舒了一口氣。趙率教趕忙笑道:「那是那是。若咱們贏了今日這一戰,卻教貴人受了傷,那再辛苦也沒甚麼意思了。」
紀用點頭:「正是這樣。趙帥你今日勞苦功高,咱家都看在眼裡。」又掃了江楨一眼,「江守備今日也辛苦了。」
江楨忙躬身道:「是末將本分,不敢居功。」紀用又落力瞧他幾眼,趙率教命親兵簇擁著他,往門樓上去了。
城門樓其實是個極扎眼的攻擊目標,建奴火炮也沒少往這兒轟擊,兩角飛檐已經是被打得廢了,所喜大半是磚石建築,又安裝的是鐵門,損傷不大,仍然算是個很好的隱蔽所。
少時,建奴士卒跨過那些被燒灼倒地不住哀嚎的同袍,再度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吳氏兄弟歲所率親兵,放完一輪孔明燈后,便登上城牆,輪替京營士兵。連發火銃雖然火力兇猛犀利,但損耗也是不小,因射擊次數多,有些部件便有損壞,此時便要及時換上更替的備用槍管。
還有被城下火炮箭弩射傷的傷員,也要換下去。好在這六百多人都受過同樣的訓練,配合還算默契。
如此又是一個多時辰過去,堪堪便到了戌時,天色漸漸暗了,兩方各自鳴金收兵。
這一戰,自午時到戌時,建奴傷亡數千,明軍傷亡也過千。城下建奴死屍無數,明軍堪稱大捷。建奴往西南方向後退五里,紮營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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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琦琛召了江楨過去。
「建奴派了民夫在城下收屍,看著是拉去西南班軍採辦窯化了。」
琦琛點點頭:「就讓他們收屍吧。天也熱了,放外面沒幾日就要生疫病。」又問:「壕溝里那些,他們是沒法拉走的。讓人出去給埋上土。」語氣十分輕描淡寫。
江楨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這等女子,十分心狠,實在是不喜。但如此果斷利落,又實在具有莫大魅力,使人不由得忽略不滿。
「建奴今日損傷慘重,定是要派人往瀋陽搬援兵的。」琦琛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你且做好準備,咱們回頭就去截他援兵!」
江楨道:「建奴還有可以出戰的部隊么?」
「自然是有的。建奴這次號稱發兵六萬,今天看來,滿打滿算也就四萬多。瀋陽調兵,大概還能出一萬左右,最多不過二萬,黃台吉絕不敢傾巢出動,怎麼也要留幾萬人守住老家的。想來黃台吉沒有料到會在錦州就遭遇攻堅戰,現在定是在吐血呢。」
江楨道:「緊趕慢趕,總算是完成了加固工事。」
琦琛點點頭,「錦州、寧遠兩個城子,我早就是派人盯著修城呢。袁崇煥雖然一心想早日修好,可是他……」搖了搖頭:「很不中用,不知道如何讓下面的人做事有效率。」
「那要如何?給錢么?」
「錢當然要給,可是小爺又不是國庫,哪來那麼多銀子使?」她還穿著把總制服,說話口氣很是嬌嗲,一口一個「小爺」,聽得江楨只是想笑。
琦琛看他神色古怪,不由問道:「你為甚麼那樣一副表情?我說錯了么?」
江楨忍笑,道:「沒有錯,四公子說的很對。」他還沒見過琦琛穿女裝,不由在心中遐想若她換上女裝,會是如何……
琦琛面色一肅,道:「今日你做的不錯。目前么,只須按照計劃,一步步的來就可以了。錦州城打不下,黃台吉必定要再分出隊伍繞過錦州,攻打寧遠的。他若是真的敢分兵,咱們就棄了錦州不要,也要前後夾攻,滅了黃台吉!」
「放棄錦州?」江楨狐疑:「真要這樣,錦州居然失守,可要如何呢?」然後一想,就明白過來了,「四公子定有辦法不教錦州淪陷。」
「哼!」琦琛一笑,「算你還不笨。」一臉躊躇滿志,「若真是能殺了黃台吉,建奴定要內亂,到時候錦州他們拿得去,守不住,也是沒用。況且我花了那麼大氣力加固城防,哪捨得讓建奴輕易得了去呢?」
紀用此時恰好進來,見二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正說著話,忙笑道:「瞧我這笨的!」往後倒退著就要退出去,琦琛道:「紀公公又不是外人,快進來罷!」
紀用立時便進來了,「貴人今日也十分勞累,可要早點歇息?」
琦琛笑道:「還早呢。公公先坐吧,我教人擬了奏摺,你先瞧瞧。」
紀用臉上不掩喜色,「貴人抬舉,奴婢實在愧不敢當。」
「那也是公公自己掙來的體面,我不過是順水人情,公公再要謙遜,可就太假了。」琦琛莞爾一笑,明艷照人。
紀用嘻嘻一笑。
琦琛道:「江守備,你也坐罷。」
江楨這才坐下。琦琛與紀用商量了一下奏摺,紀用便告退了。他剛出去,便有小丫頭們捧了幾盆熱水進來,伺候縣主洗漱。
江楨有些坐立難安,琦琛卻道:「你等下,我還有事情吩咐你。」他只得按捺住性子。
自除夕夜在她房門前放下臘梅花枝,他還是第一次與琦琛單獨相處。小丫頭們雖然在眼前忙碌,可也不好算甚麼人。而此時,琦琛正教小丫頭為她除了鞋襪,拿熱水燙腳。
江楨眼神閃爍,又想去看她一雙白嫩嫩小巧秀氣的腳,又怕她惱了;可轉念一想,這嬌滴滴的縣主手段可是真好,那樣不介意一個男子看見她雙足,可是什麼意思呢?
他一抬頭,卻見琦琛一雙明眸向他一掃,神態嫵媚,笑吟吟問道:「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