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御廚絡繹送八珍(三)
說是聽戲,也並沒有去專門的戲園子,因小院寬敞,便命小戲妝扮了,就在院中開唱。廊下飄出悠揚樂曲,小唱清冽的嗓音在炎炎夏日的晌午陽光中輕輕飄送。想來是瞧江楨長相斯文,幼時又是讀過書的,才點了這等纏綿悱惻的戲文。江楨素聞魏忠賢喜歡熱鬧戲文,一見這戲單,倒奇怪了一陣,想九千歲如此遷就,意欲何為呢?
就在客廳上擺了桌子,這正廳的大門原不止一扇,幾名粗壯太監過來,將門板往兩邊推過去,只聽數聲輕微響聲,竟是整面打開,一時廳內敞亮,頗為開闊。
一行著嫩柳色宮衫的丫鬟魚貫而入,皆用白絹領巾將口鼻遮住。先上了四冷盤,冰糖百合、蜜汁南瓜、蜜煎櫻桃拌雪梨片並杏仁豆腐;熱菜有清蒸白鵝、玉米青豆蝦子丁、鮮燴鰣魚、荔枝豬肉、醋溜腰子、蒸鮮魚、原汁羊骨頭、脆炒藕片,又有一盤剝的雪白嫩滑的嫩菱角;湯有二品,蘑菇燈籠湯並豬肉竹片湯;主食是八寶釀梨飯,並清風飯等。
又上了兩瓶山西汾酒。
魏忠賢近年位高權重,已經等閑不用親自應酬,所要應酬的,不過是天啟帝與奉聖夫人二人而已。今日不惜折節下交區區一個小守備,想必所圖非同小可。
江楨有所顧慮,酒不敢多吃,菜也只略略吃了幾口,作出一副專心聽戲的樣子來。魏忠賢也並不與他多說。待倩女離魂演了二折之後,一名少監呈上戲折,輕聲道:「請千歲爺爺點戲。」
魏忠賢也不接,隨口道:「再教他們唱一出『薛仁貴衣錦還鄉』罷了。也不要多的,只唱『受封』、『還鄉』兩折便是。」
江楨聽了,心中一凜。魏忠賢又道:「拿去給江大人點幾齣吧。。。」
那少監自酒桌後面轉了過來,恭恭敬敬呈上戲折,「請江大人點戲。」
江楨也沒推脫,胡亂點了兩折熱鬧戲文,一折。一時眾武生叮叮噹噹演將起來,果然花哨好看。
魏忠賢著拍子,口中一面低聲跟唱,顯見很是愜意。江楨曲意奉承,點合他心意的戲本,他是多精明的一個人,自然明白。
見他沒吃幾杯酒,魏忠賢也並不以為意,喚個大管家來,勸了他幾杯,才道:「這幾日皇爺龍體欠安,國事也是沒空理會,因此咱家也就約摸著陛下的意思,定了封賞。沒給多,也是想著回頭皇爺記起大人忠心,也好再行賞賜。」
「晚生多謝廠公大人費心。那日所為全是為臣子的本分,晚生並不敢居功求賞。」江楨神情越發謙恭。
魏忠賢笑道:「你也不必太謙虛了。那日你在昭仁殿,可不是這樣一個模樣。」
「晚生魯莽,多有得罪,還請廠公大人恕罪!」
魏忠賢大笑,「你這個樣子,是怕我使人抓了你下詔獄呢,還是怎麼地?」
江楨定了定神,道:「晚生魯鈍,還請大人示下。」
魏忠賢一撇嘴,「咱家知道你是縣主跟前的紅人,皇爺很是愛這個堂妹妹,說他這麼多宗室兄妹中,也就縣主最得他的意,幾日不見就不行。咱家全是為了陛下,並不理會縣主小娘娘種種惡行。她只要不來糾纏我,我也輕易不為難她。」將身子往後一靠,冷冷的道:「但也不是說,咱家動她不得。不過是念著皇爺實在是寵她,不忍心教陛下難過。你職位低下,咱家若想從你下手,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咱家如今不計較你那日衝撞,還要給你個很好的官職。只不知江大人可願屈就?」
江楨當場怔住,舌尖不由自主吐出一句:「廠公大人青眼有加,晚生敢不從命?」
魏忠賢十分滿意,道:「錦衣衛有個指揮僉事的缺,一直沒補人,咱家瞧著你很穩妥,想來你不會令咱家失望的,是不是?再者說了,你現在官職也太低了些,正該往上升一升。」這個應該就是年後洛寧縣主本想給他的那個職位,只是當時惹著了信王,朱琦琛就沒同他說。現如今讓魏忠賢給拿來做了人情,卻是一舉數得了。
「狠好。明日吏部便會下調令。咱們都是陛下的臣僕,自然要全心為陛下效力,可不用非要在前線打仗才算是精忠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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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出了魏府,已是金烏西斜。十二正帶了一隊著白衣的侍衛候在門口,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江大人,您可出來了,四公子正等您呢。」又笑道:「還好大人您沒事。」
江楨見十二臉上脖子直冒汗,眾侍衛也都汗流浹背,忙團團拱手道:「各位哥哥辛苦!江某不才,活著出來了。」
眾人都一陣笑。不過這畢竟還是魏忠賢的府第門口,太放肆了畢竟不好,十二道:「江大人請上馬。」拉過來一匹健馬,江楨利落翻身上馬,身手矯健,姿勢優美。十二本有些不大服氣他,這時稍覺心裡舒坦了些。眾人頓時擁了江楨,一陣風似的去了。
江楨曾聽高陽提起,十二也是軍戶出身,山東臨沂人,本是個浪蕩子,十幾歲就打遍四鄉八鄰,有理無理,先打三拳,並不是個善茬。後來惹了禍,當街打死了知府家的少爺,被拿了下獄,先給棍棒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后定了死罪,秋後處斬。十二的親爹爹硬是被知府的另一個兒子活活打死,姐姐、姐夫也被逼得豁盡家財,背井離鄉。卻不知到底走了什麼門路,竟是被當時還是個少年的朱二郎朱由枋救了下來。
十二既是遭了這樣大罪,自然死死的定了「拳頭才是真理」的路線,改掉了一身痞懶之氣,好好的學了些武藝在身。因是在牢里被打的廢了,娶妻多年,也沒孩子,前年見一妻一妾並幾個通房丫頭都生不出孩子,只得過繼了姐姐的一個兒子繼承宗祧。
他本來一直覺著那位南方出生的年輕將軍生得過於柔弱,不大像是個武將,又知道江楨是世襲的千戶,總認為不過靠著蔭封罷了,不見得會有什麼真功夫,因此總是不大瞧得起江楨。那天在昭仁殿上,江守備小露一倒了內操太監,但動作太快,十二一直以為是因為那些個閹人本領太差,不值一提。今日見他上馬身形敏捷漂亮,可見身手利落,本事還是有一點的,但也有些稍嫌過於追求好看的心態。
畢竟還是年輕,多少有些炫耀招搖。
這樣一想,也就能理解了。
江楨道:「齊哥哥幾時來的?」
齊十二道:「您剛進魏府,咱們也就到了門口。」
「江某可真是對不住各位哥哥,這大熱的天,勞各位這麼乾乾的等著。改天江某請各位哥哥吃酒、聽戲賠罪,還請各位一定要賞臉!」
「江大人很不必這樣!咱們不過是奉命行事。」齊十二一本正經的道。
江楨笑道:「話是這麼說不錯,齊哥哥,您固然是聽四公子的吩咐不錯,可若是江某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處之泰然,可也太混賬了不是?」
十二道:「很不必!江大人若是肯賞臉,同兄弟幾個去校場計較一番,便是看得起哥哥們了。」
眾侍衛笑嘻嘻一個接著一個的,都道:「請江大人賞臉!」「請江大人賞臉!」
這一隊侍衛是朱府里最能打的勇字隊,滿員十八人,個個龍精虎猛,不可小覷。江楨納悶十二為甚麼要提出這麼個要求,但眼見不能推辭,也十分爽朗的便應了,「承各位哥哥看的起,江某改日一定陪哥哥們好好耍耍,只求各位手下留情,不要打臉。」
十二一陣大笑,「江大人,你這性子,倒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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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朱府大門口,一行人滾鞍下馬,小廝們忙趕上來牽了馬。十二對江楨道:「我送您去二門上,四公子在院子里等著呢。」說話二人匆匆往裡走,十二又道:「今日您還沒出來,我瞧見奉聖夫人的侄子從角門出去了,可不知他去做甚麼來著。」
「奉聖夫人的侄子?可是那個剛做了錦衣衛千戶的客小舟?」
「就是他。這小子鬼鬼祟祟,見我們等在正門外,他連正門也不敢走,竟是匆匆忙忙溜了。」
「許是他知道哥哥們很是厲害,只能繞道了。」
十二嘿嘿冷笑:「他姑姑奶過皇帝,可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以前倒也罷了,只會跟在田爾耕他們幾個屁股後面做小丑,現在可不好說。」
「他不過是個錦衣衛千戶,又能如何?」江楨心道你可不知我現在可是堂堂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呢,還怕他何來?!
十二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江楨一凜,道:「多謝齊哥哥指教!」
「我不過是白告訴你一聲。你那日可得罪狠了那兩個人,四公子也說,今日廠公會不會不發作你,全看你的造化。」
少時到了二門,一個面生丫鬟領他徑直去了于飛小築。朱四郎正等著他,見他進來跪拜,道:「看來魏四還捨不得殺了你。」不住冷笑。
江楨單膝跪了,道:「末將多謝四公子維護。」
「十二他們也挺辛苦的,你請他們吃一頓酒便是。」朱四郎淡淡的道。
江楨一怔,「齊侍衛說要勇字隊與末將比武。」
朱四郎莞爾:「他倒是真對你說了。」想了一想,道:「他是二哥的人,我不能算他正經主子。教他去護著你,本想著你請他們吃酒看戲,也就完了。這齊十二,還真是……」他站起來,在廳里緩緩踱步,「洛寧這幾日都一大早就進宮去瞧著皇兄,也沒空理會你。你現在職位太低,等閑不能進宮,我很是不放心她在宮裡……」
江楨心中一動,道:「若是錦衣衛官員,便可以隨時進宮覲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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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更新很混賬,十分不安。卡文是很悲催的一件事。好在現在終於卡過去了,接下來大概可以寫快點。
不追求最佳更新時間了,什麼時候寫了,什麼時候更新……
另外本書沒有太明顯的爽點,這是我的錯……這屬於先天不足,似乎沒辦法修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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