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奴僕
秦老頭在保護秦十一,但方式太粗暴了。
「有人要把秦十一送出去,應該是周子旺擔心天花在莊子里傳播。」
鄭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怎樣的心理。
天花蔓延開會很危險,染上輕度天花有三四成的死亡率,要是染上烈性天花,九成的人都會沒命。無論是種牛痘,還是種人痘,都只能預防天花,不能有效治療。但天花不傳播開,他手裡的痘痂就無用武之地。
天黑前周子旺帶著一幫人回來了,但沒見到張寬仁三人。張家灣那麼多屍體一天也埋不完吧,也許還要祭祀,鄭晟不知道張寬仁等人還回不回來。
一夜無事。
大清早,天還沒亮,鄭晟正躺在被窩裡,木門被敲得「嘭嘭」作響。
「起來了!」是秦老頭的叫聲,兇巴巴的。
鄭晟穿好衣服拉開門栓,秦老頭一手叉腰瞪著他,嘴裡罵罵咧咧:「原以為你是客人,原來只是個奴僕。老爺說,從今往後你就是周家的奴僕了。」
鄭晟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秦老頭罵道:「別發獃了?管你是不是和尚,都給我幹活去。」
鄭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秦老頭看他懵懵懂懂的模樣,道:「老爺說張舍把你留在周家堡當奴僕,我們莊子里不養沒用的人。」
鄭晟心中咯噔一跳:「張舍走了嗎?」
秦老頭乾笑一聲,說:「張舍說你不是明尊弟子,只是恰巧碰見的流民,求老爺收留你,還站著不動幹什麼?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向大門口招招手,兩個青衣漢子走過來,擼袖子虎視眈眈。
鄭晟還沒來及做出反應,秦老頭指著他鼻子罵道:「不幹活,今天就沒飯吃。」可能是昨天的氣還沒消。
「我不是奴僕。」
「是不是奴僕不是你說了算。」
秦老頭一揮手,兩個漢子擼起衣袖躍躍欲試。鄭晟無奈的搖頭,在這裡打架純屬自找苦吃。他緊了緊棉衣,問:「你讓我幹什麼活?嗯,還有……」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明一下,「我對秦十一沒有惡意。」
秦老頭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朝右手的青衣漢子努嘴:「帶他去挑糞,這兩天吃了十幾張餅,別白費了。」
那漢子答應著,朝鄭晟招手:「過來。」
天還沒亮,兩人在宅子里轉了幾個彎,聞到前面臭氣熏天。
漢子捂住鼻子指著前面一座木棚,道:「糞瓢和桶都在裡面,太陽出來前把茅坑裡的糞便都挑到莊子外去,幹完活才有飯吃。」
真是臭氣熏天!鄭晟走到木棚裡面差點沒吐出去。
兩個木桶、一挑扁擔,還有一個木糞瓢,這些就是全部的工具。
「靠,竟然要挑糞!」鄭晟摸了摸懷裡的痘痂布包,他要等候時機。
先用長瓢把糞水從茅坑裡舀進木桶,鼻子慢慢適應了臭味,再把扁擔插在兩個木桶的掛子下面,鄭晟彎腰挑著兩糞桶晃晃悠悠走出茅棚。
青衣漢子在道前等他,見他出來喝叫道:「跟我走,小心點。」
鄭晟力氣不小,但還是第一次挑擔子。兩個木桶搖搖晃晃,連裡面的稀溜溜的糞水也跟著盪。他見勢不好,一手一個把住桶柄,但為時已晚,一大片糞水從桶口飛出來。
青衣漢子眼疾手快,閃身避開,罵道:「廢物,連挑糞也不會。」
大清早起來一直被罵,鄭晟強忍怒火,陰著臉晃著兩個糞桶往外走。暫且忍耐幾日,等他顯出本事,小小的周家堡只怕裝不下他這尊大佛。
青衣漢子一路把他引到庄外,走上狹窄的田埂,指著不遠處田裡的一個大坑說:「倒那裡面就行了。」交代完后,他嘴裡嘟嘟囔囔先走了。
把糞水倒乾淨,鄭晟去喘吁吁挑兩個空桶回到大宅子,秦老頭正站在門口等他,見他張口就罵:「這麼慢,你是想等天亮熏死老爺嗎,早上挑不完就別吃飯了。」
鄭晟心頭火起,橫了秦老頭一眼。秦老頭見他這般模樣,更加火冒三丈:「看什麼看,你要麼別留在周家,要麼就手腳麻利點。」
秦老頭大概是管家,鄭晟在心裡估摸,腳下不停往後院的茅棚去了。來回走了六趟,天漸漸亮了,茅坑裡還剩下一小半糞水。
他再晃著糞桶回來,秦老頭在門口攔住說:「別挑了,老爺要起來了,再挑院子里沒法獃人了。」他指著牆角說:「那有鍬,把村裡灑下的糞便都鏟走,弄乾凈。」
鄭晟默默的聽吩咐,剛挑擔子的肩膀火辣辣的疼,估計是磨破皮了。等他把灑在路上的糞便都清理乾淨,天已經大亮。熟悉的人一個也見不著,他回屋裡歇口氣。
等了好久,肚子「咕咕」叫,鄭晟才想起來秦老頭沒叫他吃早飯。他推門出去,見早上給自己指路的青衣漢子站在大門口。
「哎,早飯吃過了嗎?秦……,那個姓秦的老頭在哪?」
漢子斜了他一眼,道:「那是秦管家,早飯早吃過了。」
果然是管家!鄭晟怒了:「吃過了?我還沒吃呢?」
話語剛落,後面傳來秦老頭陰惻惻的聲音:「活沒幹完,哪有飯吃?不知道外面一塊餅能救一條人命嗎?」
鄭晟轉過身,拱手道:「秦管家,我昨天真是對秦十一沒有惡意,就是想陪他玩玩。」他覺得秦老頭的敵意太突然,多半是怪他昨天不該去找秦十一。
「玩?你好閑啊,所以給你找點事做。」秦老頭冷笑,轉頭對青衣漢子說:「帶他去劈柴。」
鄭晟咬牙忍住,問:「好,劈完柴,能吃上飯不?」
秦管家拍拍屁股走了。
木柴堆的比人還高,挑糞劈柴,「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鄭晟默念了幾句古文,甩開膀子開始幹活。
這麼大的柴堆一天也劈不完,中午時青衣漢子過來叫他,一個餅子,一碗稀粥就是他的午飯。
鄭晟賣力氣幹了一上午的活,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這點飯哪夠吃。把最後一點餅吞進肚子,鄭晟秦管家,問:「還有不?沒吃飽。」
秦管家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要不是看你乾的賣力,中飯也沒得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挑糞、劈柴,打掃屋子,每天干不完的活。早飯一碗粥,中午一張餅子一碗粥,晚飯一碗粥,伙食大減。
三天後,鄭晟漸漸耐不住了。正午,他正擼著衣袖喝稀粥時,看見張寬仁三人從莊子外面回來了。
張寬仁也看見他,但沒說什麼,月兒在偷看他,怯生生不敢過來說話。
看張寬仁的模樣,鄭晟知道秦管家沒有騙他,「看來還要在莊子里混幾天。」喝完碗里最後一滴粥,他悄悄溜回屋子。
找個什麼機會把種痘法拿出來呢?直接說,估計沒人會相信他。在張家灣的遭遇,讓鄭晟在這裡充滿了戒心。
下午被指派去搬石頭,還有另外四個骨瘦如柴的奴僕。一個青衣漢子當監工在旁邊盯著。這樣的日子繼續下去,鄭晟估計自己很快要變得跟那幾個人差不多了。
天黑時他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住處,剛躺上床,有人推開木門走進來。
秦管家指手劃腳道:「小和尚,這裡不能讓你住了。」他身後站著兩個漢子。
鄭晟連忙爬起來,問:「怎麼了?」
「這裡是客人住的地方,不是奴僕住的地方。」秦管家在屋裡環視一周,說:「拿上你的東西,跟我走。」
鄭晟沒什麼東西,他摸著棉衣裡面口袋的痘瘡痂還在,順手拿起大木棍跟著走出去。
秦管家朝身邊的漢子吩咐道:「帶他去柴房。」
漢子領著鄭晟往東邊圍牆邊走。功夫不大,鄭晟提著木棍氣沖沖回來,朝秦管家喊:「那地方能住人嗎?連床被子都沒有。」
秦管家譏笑道:「你以為,劈柴的人不住柴房住哪?」
鄭晟忍不住了,指著自己剛搬出的地方道:「這裡也是空的。」
「那是教中兄弟的住處,不是奴僕能住的地方。」
鄭晟提著木棍上前一步,怒道:「你這是故意刁難。」
他氣勢洶洶,秦管家被他被他嚇的往後一縮,馬上覺得很是丟臉,雙手叉腰道:「想幹什麼?在我們周家堡還敢鬧事。老爺答應張舍留你是給張舍情面。像你這樣來歷不明的流民袁州不知道有多少,城邊哪天沒有餓死凍死的屍體?」
「原來袁州來歷不明的流民並不稀奇?」鄭晟把這句話聽得清楚,「早知道該隨便編個來歷。」但隨口編來歷,又怎麼能保住不被人揭穿。
門口兩個青衣漢子聽見動靜,趕過來一左一右護在秦老頭身邊。
秦老漢見幫手過來了,有了底氣,罵的更凶了:「你不是和尚剃光頭,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老爺答應留你,你不好生聽話幹活,老漢我也能把你趕出來。」
他聲音叫的很大,正在此時,一個人從內宅里走出來。他看清楚來人,罵聲立刻止住了,尷尬的笑了笑。
來人一身白衣,靠在門欄上,像在看熱鬧,正是張寬仁。
「張舍。」秦管家朝他招呼。張寬仁拍拍手,竟然轉身走了,什麼話也沒說。
當夜,鄭晟在柴房的稻草堆里睡了一宿。得罪了秦管家,在周家堡的日子不好過啊。他摸了摸懷裡的痘痂,只有莊子里天花病發作,他才可能有出頭之日。手腕粗的木棍放在伸手就能夠著的地方,他聽見屋頂凌冽的北方聲像野獸在吞咽。
隱隱中,他對天花竟然多出一份期待,為了生存,人很容易變得無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