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是我的女人!
鬧曲已罷,王焯一行「長安救援隊」便要大張旗鼓的出門了,而在王焯欣然允許下,剛受過懲戒的趙小葉也加入其中。
趙小葉還覺得臀上生疼,羞羞怯怯的垂著頭,小臉紅得像石榴。她支支吾吾的說自己小時候是跟她爹學過騎馬的,只因後來家中實難糊口便把馬賣了出來尋點活路。這下搞得王大公子更是奇了怪了,忙叫人給她備一匹較為溫順的灰馬,小葉回想了一下自己小時候跟她爹學過的那些馬術竅門,也提著槍一踩馬鐙,右腳一跨,利落的坐了上去。
小葉起初還有些不穩,但過了會兒身子適應了些便向鐵釘一樣定了下來,身輕如燕,在馬上卻穩如磐石,提著紅纓長槍騎著灰馬走了幾圈還真有模有樣的,看得幾個家將更是讚許有嘉,連府衛長劉飛都開玩笑說「若非女子,當是少年英才!」,聽得王焯啼笑皆非。
開小葉的玩笑也開完了,眾人被趙小葉這麼一鬧,心中的沉鬱一掃而空,心平氣和了許多,滿懷壯志的要出門千里救援。
忽然,看門的阿三阿四一起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匆忙到了王焯面前。
阿三焦急的道:「少主少主,不好啦,劉鴻回來啦!」
王焯未及細想一晃頭便道:「劉鴻,哦,來了就來了嘛,還什麼不好啦幹什麼……對了劉飛,劉鴻不是就你弟弟嘛,最近倒是沒見到他…………哎呦!看我這記性,他不是陪我爹去長安了嗎!!他竟然給我回來了?!人哪!那我爹呢,我爹呢!」
王焯正嚷著,一個人已經衝進了刺史府前院,他渾身的青布短衫沾滿了泥漬,灰頭垢面,風塵僕僕,頭髮凌亂的很,滿是濕泥的頭巾也戴歪了,像是剛從泥堆里爬出來的泥人一樣,這人正是劉飛之弟劉鴻,跟他哥一樣也是徐州刺史府衛的人。
劉飛大驚失態道:「劉鴻,你這混賬東西怎麼給我回來了!州君呢!」(州君:晉時對一州長官的尊稱)
劉鴻衝到王焯面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極是沉痛的說道:「公子,是標下之罪啊,我不能保得王州君周全,標下真是萬死難贖啊!」
王焯極不耐煩的吼道:「你少羅嗦,快說啊,我爹呢!」
劉鴻垂下了頭來,激動的都湧出了淚來,悲愴至極的道:「公子,天王陛下不知為何龍顏大怒,文武大臣們一再激諫附議,陛下竟下旨將……將王州君即刻處斬,以正軍威,並嚴查肅清徐州一干逆反之臣,叛臣家小一律貶入墮籍,還說……還說要發配涼州啊!」
王焯啞然,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已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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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刺史王顯一家敗了。
王家快要被抄了,家奴也都要被收監統計后,同王家的人,其實也就王焯和他母親兩個人,一起押解到涼州,到了那兒再行販賣或充軍。
劉鴻是日夜兼程,快馬加鞭的從關內趕來的,一路上就吃些乾糧,倚馬而睡,爭取趕在長安火速派官員前來查抄之前先溜到彭城通風報信。
王焯是真的只能逃了。
他讓家奴們都各自帶些盤纏乾糧逃出城去,而那些家將們不知道會不會一同受到責難,王焯讓他們自己作打算,他也無心再管了。他自己也想帶著母親趕緊跑了,可能逃到哪兒去呢?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渡過淮水到大晉去,只要出了大秦國境就基本安全了吧。
王焯一個人默然的坐在前堂,看著一個個家奴卷著鋪蓋跑了,他僅是無奈的搖頭。小葉卻堅決不打算走,死活說要陪在王焯身邊伺候著,王焯居然還拗不過她了。也罷,她本來就是個無家可歸的丫頭,叫她逃她確實也沒地方去,王焯便答應讓她跟著自己一起逃去大晉。
王焯心中哀嘆,為何他最在乎的顏兒卻要離開他,反而是平時不起眼的一個婢女,一直願意默默的陪在身邊不離不棄。
過了會兒,錢管家匆匆忙忙的從後院跑出來了,激動的說是老夫人孫氏聽聞噩耗悲慟欲絕,獨在房中懸樑自盡隨著老爺一起去了。王焯頓時臉色煞白,飛一般的衝到後院去,只見他娘已經從房梁的白綾上被託了下來,被平放在床上呼吸也沒了,心跳也停了,頸上還有一道紫紅的深深勒痕。
王焯雙眼無神,連哭都哭不出來了,而臉上是憤恨猙獰的表情,神色痛苦的有些扭曲。小葉焦急的安慰了許久,王焯總算回過了心神,悔恨不已,他讓錢管家幫忙去辦了最後一件差事,帶人去買一口棺材回來。
王焯準備的馬車車室還算大,一口棺木放進去只露個頭。
事已至此,多留也無益,王焯換了身灰白的短裝,配上了虎紋寶劍,正打算走時,小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匆匆的跑到後院提了一個箱子和一卷畫軸過來,王焯一看,竟然是自己放油畫顏料的那個木箱,和以前所繪的一卷董顏的油畫畫像。也難得小葉這時還能想到這些東西,也算是她的一番心意,王焯就帶上了。
他把畫箱往馬車裡頭的棺木旁穩穩一放,而手上緊緊握著董顏的畫像,遲遲不肯放下。
這,是新婚燕爾時為愛妻畫的像。
猛的將韌白帆布畫卷打開,只見一個嫣紅綢裙的翩翩佳人,駐足在桂花樹下,輕揚螓首,信手捻花,清風撫絲,秀髮如漣漪輕盪。滿園的芬芳,都應她的清雅而動容,幾點桂花飄下,圍繞著她翩然起舞。
她的側臉,盛開著甜蜜的微笑,比秋風更柔婉,比桂花更醇香。
王焯驀然注視了許久,一雙昏暗的眸子漸漸的,漸漸的亮起了一點光芒。
他捲起畫軸,死死捏在了手上,飛奔出了府門。
「顏兒,我反悔了,別怪夫君我狠心,我來帶你一同下火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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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放棄的,是自己最後一個家人,也是自己最深愛的人。
帶著這種想法,王焯已經不再猶豫。他父母都含冤而死,家業也徹底敗了,已經一無所有的他,不能連最後一絲希望也抹殺了。
身影迅疾如風,他飛奔在彭城的大道之上,踩得碎石小路上的小石子飛濺了開來,打在了路人的身上。
眾人好奇,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個瘋馬一般在街頭飛馳的男子。
有人不慎被王焯撞在了肩上應聲倒地,正要破口大罵,卻見瘋跑的那人已經飛出了老遠。擺地頭的攤販正在樂呵呵收拾著自己的家當,忽見一人攜風揚塵的急行過來,攤販一時喝止不急,攤布上的蔬菜瓜果被他踏得稀巴爛。
王焯心急火燎,根本顧不得這些人,再說自己都已經是個逃犯了,就算惹著你了又怎麼樣,想告官儘管告去吧。
轉眼,便到了城西的董家。
朱紅大門前,兩個家奴正坐在一旁的石階上閑聊,忽然見到一個人十萬火急的跑來,站起身來細細一瞧,這不是老主子的女婿還能是誰?
王焯大喝道:「快開門,讓我進去!」
看門的家奴驚惶道:「請,請稍候,我去稟告一下郎主。」
王焯怒道:「稟告什麼,連我都不認得了嗎!快給我開門!」
兩個家奴猛的一顫,卻也不敢和王焯爭辯,忙叫裡頭的奴僕開門。未等大門全開,王焯便奪門而入,急沖沖的朝著前堂跑去。
「岳丈!顏兒,顏兒——!」
王焯焦急的衝到堂前大聲叫嚷著,卻遲遲不見董萬谷和董顏現身。在前堂的家奴們倒是好奇的聚了過來,一看是家主的小姑爺怒氣沖沖的上門來了,都惶然無措,有幾個機靈點的偷偷溜到後院報信去了。
王焯心中緊迫得很,他不知道京中來抓捕的人什麼時候到,如今只能分秒必爭,巴不得立馬拉著董顏遠走高飛。王焯四下一環顧見董顏還沒出來,一著急,把畫軸往腰帶間一插,便出了前堂繞路向後院跑去。
王焯正風風火火的趕往後院,忽然有個丫頭從後面叫住了他:「少主,少主,你總算來啦!」
王焯一個急剎車,轉頭一看,原來是一直陪侍在董顏身旁的玉兒。
玉兒匆匆跑了上來,氣喘噓噓的道:「少主……快,你快去救救娘子!娘子她,娘子她……」
王焯聞言大驚,使勁的晃著玉兒的肩,幾乎把小丫頭的魂都給搖出來了:「什麼救?顏兒不就在府上嗎?……快說,顏兒她怎麼了啊!」
玉兒激動的道:「少主,娘子她,她被郎主給關在房裡啦!你快去,快去啊!」
王焯一愣,總算放開了玉兒:「你說什麼!顏兒怎麼會被關起來了?」
玉兒緩了口氣,急忙領著王焯往董顏的房間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明當時的情況,聽得王焯血氣上涌,面色越來越凝重。
董家院落遠沒有徐州刺史府大,梧桐樹下,小徑曲折,一環三繞,很快見到了一處碧水池塘,穿過池上走廊便是董顏被關的閨房。繡房紅牆青瓦,門窗緊閉,隱匿在後院的一角彷彿積澱上了厚重的灰塵,蒙住了本是鮮亮幽雅的小屋,也遮蔽了裡頭的佳人深深的憂思。
王焯迫不及待,箭一般的向著董顏的房間奔去,一臉的激憤之情。路上的兩個丫頭見狀大驚,乘著王焯還沒撞上來趕忙乖乖閃到一旁……
深閨之中,一個面容憔悴、神色黯淡的人兒脫力的斜坐在床榻上,雙手勉強的支著床面,眼神木然的看著前邊几案上擺放的一桌飯菜,全然沒有食慾。
三天來,她只是機械式的張嘴吃了婢女喂的幾口飯菜,算起來連一天一頓的量都不到。除了進食和就寢,她幾乎一直維持著這幅呆板麻木的姿勢,迷茫如霧的眼睛也不知道看向哪裡,灰濛濛的視野彷彿吞沒了一切希冀。
一開始,她試過抵抗,試過奮力嘶喊,可自從她爹帶來一封褚色信箋后,她便徹底絕望了。從此,連流出一滴溫熱的淚水,都成了她難以企及的奢求。
那封書信便是王焯寫給她的休書。王焯在信上雖一再婉言寬慰,可休書畢竟是休書,當她知道自己最為牽挂的夫君竟做出了這般狠心絕情的決定之後,她感到整個世界都被震碎了。
原本尚懷著一絲期盼的小小心靈,被徹底砸碎成了點點繁星,化為夜空中紛紛揚揚的塵土,近乎歸於虛無。
昔日的那些甜蜜,本是支持她反抗下去的倚仗,但從打開休書的那一刻起,卻變成了一把把利刃,深深刺入她殘破不堪的心,蹂躪摧殘殆盡。
「夫君,你還在想著顏兒么……顏兒在等你,等你啊……」她微微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只是緩緩的湊著嘴型,沒有一絲聲音,口中吐納不出一點溫熱的氣息。
「夫君,顏兒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么?……你過來罵我也好,打我也好,別不理顏兒,行嗎,行嗎?」
「夫君,酥糖呢,酥糖呢……你還說要陪顏兒吃的呢,呵呵,怎麼自己先偷吃了呀……顏兒要和你一起嘗的,一起,一起……」
這些話也不知重複了多少遍,董顏雙眼黯然失神的時候,總是會默默念叨著這些話,卻盈盈無聲。沒有聽眾,無人聽她傾訴,更沒有人替她感傷,她只是一味的陷在自己的閉塞世界中,一點點的沉淪,一點點的忘記陽光的溫暖,模糊了往日的幸福……
忽然,不知從何處響起了那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顏兒,顏兒,你在裡面嗎?!可惡,哪個混賬栓的銅鎖啊!」
夫君,是你嗎……
董顏隱約聽到了呼喚聲,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但身子卻彷彿冰在了那兒,動彈不得。她還以為這是腦海中的幻覺,聽聞后,只是淡淡的笑了起來,而堅不可破的冰山,霎時裂開了一個微小的缺口。
「碰!」
猛地一下,原本栓得死死的窗戶從外面訇然而開,刺眼的光芒灑滿了漆黑的房間,驅逐了一切黯淡。董顏這幾天來已經適應了昏暗,突然照進來的陽光幾乎刺得她睜不開眼。
在那一窗亮光之中,猛然跳進來了一個人影。
董顏麻木的臉上浮起一絲絲驚訝的神色,緩緩睜開眼向著窗口看去,只見破窗而入的那個朦朧身影迅速靠了過來,一點一點,變得清晰如初。
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是朝思暮想的他,還能是誰?
「夫君!」也不知從哪兒來了精神,董顏一下子從床榻上跳了起來,向著那個深深思念的人兒飛撲過去。
王焯順勢一把把她擁入懷中,憐愛的輕撫著她的後腦勺。隨後,王焯將她稍稍挪開自己,一看她面色蒼白憔悴,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掛在眼睛下,兩行奔涌而出的熱淚劃過臉頰,他頓時心疼不已。王焯驚愕的道:「顏兒,你怎麼……怎麼臉色這麼差?」
董顏抬起頭來,她滿腹委屈,想將自己積蓄的情緒全部爆發宣洩出來,想狠狠的在這個沒良心的冤家胸口捶上幾拳,可一旦捕捉到了王焯關切憐愛的眼神,她又不知怎的消去了怒火,僅是無力的微笑著,慘淡的笑容猶如駭浪上的一葉孤舟,漂浮不定。
「顏兒,你沒事吧?……走,我們先出去。」
「嗯,夫君!」董顏被他牢牢牽著手,堵在胸口的堅冰漸漸被一股暖流融化。她下定了決心,從此再也不遲疑,再也不妥協了,她要堅定的陪著自己的男人一直走下去,不離不棄……
王焯攙著她從窗口跳了出去,剛一落地,就見到玉兒在房門外緊張得肩膀顫抖,焦急的直跺腳。
王焯詫異,轉頭看去,見老丈人董萬谷領著幾個家奴怒氣沖沖的穿過池上走廊,趕了過來。
董萬谷一走進,一看王焯帶著董顏從屋裡出來了,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面色鐵青,手顫顫的指著王焯厲聲道:「你!……賢婿,你忘了答應我的話了嗎?你你,你這是做什麼!」
王焯比董老爺子更加怒不可遏:「岳丈,你就是這麼對自己女兒的嗎!你看,你看,她都憔悴成什麼樣子了啊!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狠心的父親!」
董萬谷看了董顏一眼,隱隱有些愧疚,可一瞧王焯囂張的氣焰,也氣得撕破了臉皮:「王焯,我管教我女兒,關你什麼事!」
王焯凌然一笑,將董顏緊緊摟在懷裡:「怎麼不關我事!顏兒她,是我王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