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房中私密畫
設想著和太原王家打交道的各種可能性,王焯緩步往家裡走。
今天是陰天,天氣陰涼舒爽,有不少人都在街頭走動。王焯走著走著,忽見路上時不時有年輕婦人、女郎向自己瞧來,還面帶微笑。
王焯偶爾向她們看回去,她們也不顯羞澀,反而是大方的對著擦肩而過的王焯婉然含笑,輕輕點頭,還有的更是小跑過來,遞上了香囊。這些天王焯也見怪不怪了,欣然一笑向幾個女子示意。
他心中暢然,果然魏晉年代的女子還是很落落大方,敢於表達的。據時人所說,這是崇尚古風的表現,就像先秦時期不少地方都以自由戀愛為美談,偶爾有女子主動對男子表示追求,也都是受人肯定嘉許的。男女自由歡愛,平等相待,互敬互重,也是古時不少文人雅士所推崇的關係,這一點在《詩經》表現較為突出。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類似這種主動表達情意的方式,此時為不少人所接受,這才會有了「看殺衛玠」的典故。據說咱大晉的衛玠公子也是個嫩得流蜜的奶油小白臉,結果一群傾心愛慕的女郎圍著丟木瓜,把他丟得超脫紅塵,羽化登仙。
王焯心道,不是說當下長得越像小白臉越招人喜歡嗎,難道自己長得很像?他摸了摸下巴略作思忖,還是覺得自己的英氣要稍重一些,要更健朗一些,跟那弱不禁風的王謐公子明顯不是同一類人。王謐這傢伙騎馬來刁府的時候之所以這麼飄,大概就是被女郎用蔬菜瓜果砸昏腦袋了吧。
這麼一想,他也放心了許多,一個男人要是太會招蜂引蝶,也不是一件好事啊,自己手頭上沒那麼多瓊琚、瓊瑤嘛。
迎著習習涼風,穿行於羊腸小巷,看著遠方參天老樹,聽著耳畔潺潺的水流聲,飄然於心,何其美哉。
家門洞開,一踏進自家小院,便看見三女正圍在石桌上吃著點心閑聊。董顏和玉兒一看王焯回來了,都盈盈起身走了上來,溫柔的打了聲招呼。
而趙小葉不知何為溫柔,她穿著一身短裝褶褲也迎了上來,學著二女的樣子向王焯抿嘴一笑,輕柔的喚了一聲,可怎麼看還是覺得有點傻乎乎的。或許在她看來,呆笨跟溫柔,是同一個意思,同一種境界。
王焯牽住了董顏的手,隨著她一同坐於石桌旁,突發其想,微笑著問道:「顏兒啊,你好像還從沒送過木瓜給我吧?過些天你送給為夫一個如何?」
三女聞言皆是美眸圓瞪,好奇的打量著王焯,全然不知這一家之主為何出此言。
不過董顏也是學過些詩書的,她琢磨了一會兒也變明白了,原來自家夫君說的是那回事。董顏柔柔笑道:「好啊,不過顏兒也是要夫君回贈禮物的,夫君可願意么?」
王焯一奇,笑道:「當然行了!就像平日一樣,你要多少,夫君我就給你多少嘛。」其實他真有點想歪了。
董顏胸口一盪,慌忙岔開話道:「夫君,你不是去取白籍了嗎,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呢?那邊要等很久嗎?」
王焯忙點頭道:「對啊,是等了很久,那個老頭辦事特別不利索。不過沒事,我在門外走走逛逛慢慢等,也不覺得煩悶。」
他可不想把自己去過賭坊的事告訴給董顏聽,怕小媳婦聽了又要擔心這擔心那的,要是她把自己當成一個賭棍,那又就得滔滔不倦,浪費很多口舌跟她解釋了。
家裡只有四人,現在還沒買什麼奴僕,這些天一些家務活也四人分擔一下。玉兒倒是一如既往的精明能幹,平時買菜做飯都是她負責,小葉則出出力氣,給她打打下手。喂馬的事交給小葉,打掃的活兒四人都分擔一下,董顏以前都沒幹過什麼粗活,現在白天忙活些事也覺得踏實許多,還有些樂在其中。
快到午時,王焯領著董顏去了房間,其餘二女則帶著白米、芥菜、蘿蔔、草魚、蔥頭等食材到後頭灶廚小屋裡,生火擺鍋開始準備午飯了。
魏晉時期普通人家都是一日兩餐的,只有大戶人家才一日三餐。玉兒和小葉以前在刺史府也都只吃早晚兩頓,如今王焯一視同仁,讓兩女也增加一頓午餐,她們前兩天還有些不太樂意,像是怕自己吃胖了,身材會不苗條了似的。在王焯軟磨硬耗之下,後來她們總算是允了,於是中午的飯菜酌情增加。
王焯和董顏進了卧房,王焯將門關上,隨後帶著董顏去整理一下從彭城帶來的那些東西。說是整理,可是董顏看著他翻箱倒櫃的,反而是把那一攤東西擺弄得更亂了,她不由得蹙了蹙眉頭,不解的道:「夫君,你這到底是要找什麼呢?」
看到董顏走過來問他,蹲在一群箱子中間的王焯立起身來,手上提著他最重要的那個畫箱。王焯走了出來把畫箱往空曠處一放,隱有憂愁的輕嘆一聲,對董顏道:「顏兒,我在找家譜呢。在刺史府的最後一天,我娘她……她去的時候,錢管家說把我家的家譜也放在了馬車行李上了,我現在找找看到底是哪個箱子。」
「哦。」董顏聽他又提起傷心往事,也僅是輕輕應了一聲。此時什麼都不說最好,只是一個關切體貼的眼神,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了。
王焯打開了自己最為珍惜的畫箱,裡面還是一如既往的放滿了一盒盒的各色油畫顏料,還有石墨筆、畫筆、畫刀、梨木調色盤。
董顏見狀不解道:「夫君,你前些天一直作畫呢,應該是不會放在畫箱里的。」
「噢,也對。看我一時心急的,都糊塗了。」王焯說著把畫箱里的東西又收了起來,董顏也過來蹲下身給王焯幫忙收拾。
幾盒顏料又放了回去,王焯將畫箱上蓋一合,扭頭看了看一同蹲著的董顏,說道:「下次你送我木瓜的時候,我再給你做一幅畫,如何?」
「好啊,不過你以前把我畫得都差不多呢,下次能不能……繪一幅不同點的呢?」董顏說著,抿著小嘴一笑,側開了微紅的臉龐,稍微避開王焯注視的眼神。
王焯以為得知,扶著董顏一同站起身來,輕聲道:「那你要如何的與眾不同呢?……要不,我在房中為你單獨繪一幅畫,只有你、我兩人……才能觀賞的畫兒?」他本以為自己說完這句話又會迎來一陣羞嗔的小拳頭,孰料這次董顏卻只是羞怒的瞥了他一眼,紅著可愛的小臉蛋,輕柔靠過身來,點頭默許。
王焯砰然心動,原來她方才主動提出時,就已經是這個意思了。這小妮子自到了南方以後,真是越來越主動,越來越講究情調了。她以前總是被動的接受,但近些日子倒會含蓄的向王焯率先提議了。
自從家逢大難,四人南渡以來,顏兒變得沉穩了許多,很少撒嬌了,顯得大方婉雅,更有成熟少婦的風韻;同時也坦率了許多,以前即使在閨中也羞於開口的事,她都能以夜色掩羞色,對王焯娓娓道出。
莫非是來到南方,受大晉這邊的風氣影響,她也漸漸的食髓知味了嗎?……
夫妻倆起身,將畫箱放回到了原地,又一同取出了一個包裹翻尋起來。兩人一會兒蹲,一會兒走,忙活了幾個來回,董顏有些腿腳酥軟,眼睛暈了片刻,右手捂著額頭微揉,身子有些晃蕩一時邁不開步子。
王焯見她頭犯頭暈,以為是她近來做家務多了不適應,太過操勞所致,趕緊扶著他到矮榻上坐下。王焯關切道:「你以前沒幹過什麼體力活,以後就讓小葉她們多幫幫手吧,實在不行我就雇個家奴來,你平日要適時休息,別累著了。等會兒吃了午飯我找個大夫來,給你看一下吧。」
董顏被他扶著坐到了床榻上,她搭住了王焯的手,勉強一笑道:「夫君,我沒事的,只是蹲久了,稍微有些犯暈,不必請大夫的。」
「不行,病不諱醫嘛。乖,聽為夫的!」王焯有些嚴肅道。
「哦。」
王焯待到她氣色好了一些,才接著搜索起那本薄薄的家譜。尋找範圍也不大,很快便從一個裝衣物的灰色包袱中找到了那本家譜。
家譜是用線繩裝訂的一本厚冊子,翻開來最前頭一個祖宗王昶,是魏末晉初的名將,後面直到王焯父親王顯這一輩,譜寫了不到十代的族人,看來這家譜是從西晉初年開始寫的。
在床榻上坐下來,耐心向下看去,大多先祖都有一段生平事迹介紹,以及其風範品行描述,當然這些都是正面的、崇高的、光輝的,尤其是當大官的祖宗都要大讚特贊一篇。這是理所當然的,沒有那個後輩會蠢到不去誇耀自己的祖宗,宗顯氏貴,輩蒙陰澤嘛。
粗略一遍瀏覽完,王焯再倒著仔細看一遍,從只挂名未立傳的父親王顯倒推,一個個看旁系,有許多人是只有名,連子嗣都未寫,很可能是在戰亂中死亡或者南逃的。
王焯看到了自己的曾曾祖父王渾的這一輩,在同頁注意到一個名字王湛,二人正是親兄弟。後者王湛有一獨子王承,而在王承這一輩三人中,只有王承他一人未列出詳細事迹,僅是一筆帶過,其子嗣也不可考,算起年代來,這位王承很可能就是七十多年前隨晉室南遷的一支太原王氏了。
當今大晉的太原王氏共有兩支,兩者是沒有親戚關係的,如今只識得一個王承的名字,也不知這位王承到底是那一支太原王氏的祖輩。
王焯看罷,將宗譜一合,抬頭凝思:看來光有這本厚冊子還不夠,要攀遠方親戚,還得自己動手和同輩族人好好聯絡一下感情,最好能有兩個好說話的。最差的情況便是碰到幾個小憤青,自詡高雅脫俗,才華橫溢,這樣的人是最難深交的,遠不如一個只懂吃喝玩樂的平庸之輩容易交流。
王焯攀太原王氏這個高枝,結交些高門子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大晉選拔人才很看重這些條件。
大晉朝廷用九品中正製品評人才,將青年才俊依照家世、才華、氣質、人際等條件將人分為三六九等,作為錄用官員的依據。所以在大晉想當大官,最重要的是家世好,士族豪門那邊是一流的了;其次是外貌要好,五官不端者要降等級;然後是通儒道,擅詩書,懂音律,這些都能讓中正面試官刮目相看;同樣,有寬廣的人脈,在地方鄉里有一個好的口碑,也是一個重要條件。
如此苛刻的條件,跟後來的科舉制度比起來,實在是繁瑣嚴格多了。但也正是這些條件,這種制度,才鞏固了大晉門閥統治的政局。
這番一想,王焯再看看自己的條件,在家世方面,只要搞定太原王氏便成了;外貌嘛,自評的話有失公正,不如讓顏兒來評價一下;至於才華,自己涉獵最多的是史書傳記,可現在大晉士族偏不好這口,而自己擅長的油畫倒可以算是一個好條件;人際方面,這個還急不來,如今大家公子也只認識琅琊王氏的王謐一人,還要慢慢的積累跬步才行。
王焯深舒一口氣,將宗譜穩穩放在了床榻上,帶著愛妻出門去享受一頓溫馨的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