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逃也逃不掉
北固山下官道旁,停著一輛牛車,車夫是個清瘦的少年郎,坐久了犯困,一直打哈欠。
牛車車廂內伸出一隻白嫩的手,將白幕簾掀起半邊,裡頭傳來輕柔的女聲:「那隊人走了嗎?剛才吹笛的那個女子,認清楚了?」
少年車夫道:「仙子,認清楚了,正是桓刺史收的那個女徒弟,我見過一面的,錯不了。」
那位「仙子」淡淡說道:「當年,笛聖桓伊在青溪畔,手持柯亭笛奏了一曲梅花三弄,如今他的女弟子在北固山下也奏上了一曲,卻是為了送別自己的情郎,有趣有趣。」
牛車內另一個女冠說道:「仙子,兩年前桓刺史教授女徒,並將江左第一笛的名號相讓,都已經傳為一段佳話了呢。只是不知,當今的這位江氏女笛聖,配不配得上這份殊榮?」
「仙子」說道:「配也好,不配也好,此次來京口,既然和她相見,也算是有緣。桓使君一直也很想念她,我若把她帶去,不知桓使君會作何感想。對了,他那笛子,現在還在我這兒呢。」
另一女冠輕聲道:「呵呵,也是呢,仙子。……對了,那流民的事,我們就此作罷了嗎?」
「仙子」瞥了那女冠一眼,說道:「師君用人不慎,竟派他侄兒孫恩來,真是……」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此人行事魯莽草率,沉不住氣,好事辦成壞事,也算給他個教訓。動亂的流民已經被朝廷鎮壓,事情也過去了。師君會做好善後的,我們回去,遵照師君的指示,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便是了。」
「仙子說的是。」
「小福,繼續趕路吧。我們得在午時之前趕到青山觀。」仙子對車頭駕車的少年說道。
少年車夫伸了個懶腰,往黃牛身上輕打了一鞭子,老黃牛「哞」的一聲長叫,踩著道旁雜草,慢悠悠的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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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固山上北固亭。
山頂視線廣闊,江笛兒在樓上探出頭向西望去,遠遠瞰見山下一行整齊的隊伍,沿著山腳下蜿蜒的道路,漸漸遠去。人影小得像螞蟻,也不知哪一個才是王郎君。
「希望他還能聽得到吧。」江笛兒懷著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在樓上再次吹起了那首熟悉的曲調。這是她從恩師桓伊哪裡學來的曲子,近一年來已經很少吹了,而今天卻一連吹奏了數次,不為別的,只為那個值得她深情投入的男子。
兩年前,江笛兒就是在這北固亭上邂逅她的恩師,學習了這首曲子,並有幸跟她結為忘年之交。桓伊洒脫闊達,並不因江笛兒是女子而退避三舍,有禮有節,談吐自若。短短几日的教導,江笛兒小小年紀悟性極高,很快便將這曲「梅花三弄」學會,融會貫通。桓伊很是驚奇,便笑著說了句:「江小娘子在音律上很有天賦,我這江左第一笛,也該退位讓賢了。」
此事流傳開來,變成了京口了一樁美談,江笛兒也因此名動一時。
這是一位讓人尊敬的長者,江笛兒很榮幸,自己能有這樣一位笛樂老師。從此,她時常來登山,立足北固亭吹奏笛曲,以作為對恩師的思念。
而今,風景依舊,思念依舊,但對象卻便變了。江笛兒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處江邊景緻了。物以寄情,景以託人,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唉,可惜。」江笛兒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真笨,竟忘了送他件禮物了。僅僅是一首笛曲,他又能記得多久呢?」
許久,山腳下的隊伍早已不見了,她還在默默凝望。
婢女小竹道:「娘子,王郎君他們已經走遠了。」
「嗯。」
小竹問道:「那您繼續看,還是回去呢?」
「嗯。」
小竹見江笛兒發怔,加重了些音量:「娘子,娘子!奴婢是問你,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江笛兒回過了魂來:「啊?哦,已經看不到了么,那我們回去吧。」
下了山,正碰上江府的奴客焦急的趕來。江笛兒常來北固山,江府奴客自然也先來北固山找,剛巧碰上了。
回到江府,江笛兒無聊的作起畫來,咬著筆桿琢磨了很久,對著一張白卷,腦海中混沌,久久沒有動筆。點檀香提一下神嗎?想想還是算了,王郎君說過,煙香還是稍熏為好,去池邊坐一會兒吧。
院中也比前些天冷清了不少。江笛兒前日還見到趙小葉在樹下舞槍,還有王焯在池邊做早操。而現在,只有忙碌的幾個僕婦和丫頭,水池的花魚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沒有風,柳枝死氣沉沉的垂著。
她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池邊的白石上,拖著腮幫子,無事可做,無事可想。
第二日,江笛兒閑不住,依舊去了北固山。小竹很鬱悶,娘子幹嘛去得這麼勤呀,以前也最多一月登兩次山,這兩天她是怎麼了?
沿著山間小徑,用木棍挑開新長的荊棘,腳不知深淺的往雜草叢中踩,出了這片灌木叢,接下來的山道就方便了許多。
到了山頂,江笛兒驚異,竟又幾個女道士在北固亭中。北固亭景緻好,碰到別的遊客不稀奇,可碰到女冠,就是奇事了。
一個年輕的女冠像是認識江笛兒,出了亭來,將浮塵往肩窩下一夾,施了一禮,說道:「貧道宜風。恕貧道冒昧,娘子可是姓江,名笛兒?」
江笛兒遲疑片刻,道:「是我沒錯。道長怎麼會認識我?」
女冠笑道:「江施主,請進吧。」
江笛兒點頭同意,讓隨行的奴客侯在外面,她和小竹跟著這個女冠宜風踏上木階,走進了北固亭。
一樓室內,迎面走過來三人,中間一個素麵女子,身著白色長衫卻未戴道帽,頭髮簡單紮起。她左右各一個青衫女冠,手持浮塵。
白衫女子上前,打量了一下江笛兒,微笑說道:「江左第一笛嗎?不錯,百聞不如一見。」
江笛兒疑惑,瞧她一副打扮像個女冠,不過沒帶道帽,看年紀,應該二十齣頭了。問道:「請問你是?」
白衫女子道:「呵呵,你先別管我叫什麼,我給你看一件東西。」說著,她伸手過來,手掌一攤,掌上一支灰黃的短竹笛,上面可有精美的花紋。
江笛兒覺得有些眼熟,再湊近仔細一觀察,叫了出來:「這……這不是柯亭笛嗎!不對呀,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上?你是什麼人?」
白衣女子收起柯亭笛,笑道:「你我可算是師出同門,我手上有這笛子,不奇怪吧。」
「嗯?」江笛兒退了一步,心中覺得奇怪,難道先生這麼喜歡收女徒么?她又說道:「好吧,那我信你了。吾師,啊不,桓使君他現在在哪兒?」
白衣女子眉頭一挑,和氣的道:「你急著見他嗎?」
這個問題讓江笛兒有點發窘,這女冠講的什麼話呀!江笛兒道:「我自然是希望見恩師一面的,不過……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到底是什麼人?」
剛才領路的那個女冠走到江笛兒身旁,說道:「江施主,這位是於清仙子。」
「於清仙子?」
於清仙子道:「對呀。我明日就要啟程去建康拜會先生,你願不願意和我同行?」
「啊?怎麼你也是去建康呀?」看著她善意的微笑,江笛兒呆了,扶了扶腰間的翠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