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禍從西來
王焯到了前堂,只見來的那人身型粗獷,穿著一套輕便堅固的銀白馬鎧,取下了亮白盔帽夾在肩窩下,正在大廳前來回踟躕,眉頭緊皺,很是焦慮。
此人是大秦兗州刺史毛當手下參軍朱徵,和王焯極為熟稔,平日相聚彼此交談甚歡,頗為投緣。
王焯驚奇道;「朱大哥,你怎麼來了?發生什麼事了?」
朱徵見王焯來了,一時心急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匆忙大步邁了過來對王焯說道:「王公子,你可算來了!事出緊急,又是與令尊大有干係,我只好親自來告知你一趟……王公子,可否屏退左右?」
王焯納悶,怎麼今天朱徵會這麼叫自己,還搞得這麼嚴肅?不過朱徵說是事情緊急,王焯也沒功夫去糾正他的稱呼了。
王焯命錢管家領著幾個家奴趕快下去,隨後請這位參軍入席就坐。王焯見他這麼焦慮,也就不再說那些客套話,開門見山嚴肅的道:「朱大哥,有何要事,還勞煩你細細說來!」
朱徵將頭盔往長案上一放,他正坐著也不是很安穩,正起臉來硬聲說道:「王公子,此事涉及馳援兗州軍的徐州守軍左部,而徐州守軍本為徐州刺史王使君部屬,此時王使君尚在長安而徐州軍暫由毛當將軍指揮,我覺得此事干係頗大,所以匆忙之下只好親自前來告知於你!」
王焯一驚:「什麼情況?可是晉北府兵又貿然去襲了細陽?難道還……」
朱參軍輕咳了兩聲,似乎是暗示王焯管得太多了。王焯見他這副怪異神色,也看出來情況該是和自己所料的不同,並不是因為打了敗仗,怕是另有內情。王焯本來還要接著說下去,見朱參軍面色一變瞥了他一眼,他也就識相的止住了嘴。
朱參軍眉頭一皺,說道:「王公子放心,並非譙郡一帶戰事不利,只因兩日前有人密謀帥親信部眾反叛投敵,而此人曾參與軍帳議事,若幾位將軍所料不差,此人甚至會向敵軍泄露我軍在淮北一帶的部署!」
王焯渾身一震:投敵?有人陣前倒戈?竟然還是早有預謀不戰而降的,甚至還會賣軍情給敵方,這到底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朱徵說與我外出支援的那部徐州守軍有關,難道降敵的就是徐州守軍派出去的人?混賬!挨千刀的死漢奸!
王焯憤然起身,咬了咬牙眉毛一豎,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厲聲說道:「朱大哥,到底是哪個混賬東西!」
朱參軍聽他出言不雅,並不覺得奇怪,畢竟軍將之中也常有出口成「臟」的。朱參軍憤然回應道:「此人便是徐州刺史麾下裨將蕭義!三日前在調度途中,蕭義領徐州守軍左部一幢約三百鐵騎擅離職守,毛將軍大怒派人前去查探,豈料蕭義一干人等竟折返向南,直奔淮南郡而去,投晉北府軍了!」
王焯輕喘了口惡氣,冷聲一笑:「好啊好啊,好你個蕭義!我父親視他如己出,他竟然做出這般宵小之事,簡直良心被狗吃了!蕭義蕭義,奸詐小人,忘恩負義!」
朱參軍道:「王公子所言極是!此人通敵叛國,真是狼心狗肺之徒!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讓他做出這般無恥之事。毛將軍最為憂心的是,當下王使君尚在長安,若是不日此事傳回長安,陛下會作何決斷?恕我冒昧,還望公子早作打算!」
王焯大驚,臉色白了一分:什麼早作打算!做什麼打算?……等著皇帝老爺子龍顏大怒找你算賬的打算?
他勉強靜下心來細細琢磨著朱徵參軍的這句話,父親自己的親信部下蕭義領三百人投敵,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要說小的,也就是斥責父親識人不辨,用人不慎,頂多減俸祿或降職罷了;可是說大的,這叛變投敵的事說不定還會被朝中奸佞所利用,故意造勢,拚命把父親拉下水,甚至還會說父親也參與其中甚至密謀叛國,那可就是抄家砍頭的大罪了啊!
若換做別的皇帝說不定危險還小些,可偏偏是這位文治武功樣樣突出大秦天王苻堅,讓王焯很是提心弔膽。據他所知,苻堅是個性情極為古怪的君主,他在政治上能虛心納諫,唯才是用,廣開言路,卻往往在軍事上一意孤行,輕率莽撞,狠厲異常,而且對投降者有詭異的仇視心理,比如一年前秦軍攻佔大晉襄陽后,苻堅因被大晉將領朱序寧死不降的氣節所「深深感動」,摒棄前嫌重用朱序,但同時,卻莫名其妙下令斬殺了膽怯而降的叛徒李伯戶一干人等。
苻堅對敵方歸降自己的人尚且如此,那對待自己手下欲意叛國降敵的人又會如何?恐怕更是不會心慈手軟了!
況且,三百鐵騎投敵可不得小覷,這在軍中的影響絕不僅僅是缺了三百個士兵可以比擬的,更重要的是拱手送人的那三百匹健碩的戰馬。戰爭年代,人命如草芥,而馬匹卻很緊缺稀貴,一匹良駒要比一個壯丁值錢得多。所以,投降三百重騎兵和投降三百步卒,完全是兩個概念。
王焯心中大慨:唉,其實放眼整個江淮地區,投降三百人,缺了三百戰馬,能改變多少戰局呢?少了些戰力又如何,暴露了軍情又如何,所謂隨機應變,只要趕快的將各部重新做些調整,鞏固那些兵力薄弱的地點,再安排新的作戰方案,讓泄露出去的軍情無效也就罷了。畢竟明晃晃的實力擺在那兒,就算讓你知己知彼了,你就一定能百戰不殆?
「那麼我大秦領兵的毛當將軍自己會怎麼打算,他會再次調整各地駐軍嗎?還是要趁情況沒有惡化儘快發動總反攻?」
看王焯面露愁色,朱參軍也重重嘆了口氣,肅然說道:「王公子,此事看似於大局無礙,不過兵事是兵事,而朝中爭鬥卻與陣前鏖戰大不相同。兩軍交戰,講究的是一個『令』,軍令,一個『氣』,士氣;然而朝中爭鬥講的卻是一個『勢』,一個『威』,不一定對的便能笑到最後,也不一定錯的就得一敗塗地,關鍵要看誰能借勢,誰能奪威,憑藉威勢之力雷厲風行,剷除異己!唉……賢弟啊,前方戰事漸緊,我也不便多逗留,這就告辭了!我還是那句話,希望你切記,早作打算,早作打算啊!」
王焯頓時眼前一蒙,彷彿什麼也看不清楚了,只覺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噗通一聲癱倒在了墊子上,也不知道剛剛朱徵參軍的話他有沒有好好聽進去。朱徵倒是對王焯推心置腹毫無隱瞞,還把事情分析的極為透徹,一語中的,這番見解已遠遠非一介莽夫所能及了。
然而現在王焯哪裡還顧得上別人怎麼厲害,當下出了這麼大的事,而他父親偏偏自己「奮不顧身」往長安這個漩渦中心跳進去,說得難聽點,真是想不死都難!
父親啊父親,如今出了這麼大的岔子,你叫我怎麼辦,你自己又會怎麼辦啊!我該如何來幫你?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待何時?
長安的消息還是一片迷茫,而王焯已經覺得情勢兇險萬分,如坐針氈了。打算打算,他哪裡還敢去做最壞的打算,要真是事情一發而不可收拾,那就算日夜不眠的燒高香求神佛,怕也來不及了!
「呵呵……」他苦澀的笑著,自己剛剛還興緻勃勃的自比項羽,難道這麼快就應驗了,我不久便要為勢所逼,「自刎烏江」了么!
「不行!」王焯猛一拍桌子從地上蹦了起來:我豈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事情還未有定論,那便有挽回的餘地,我怎麼招也得搏上一搏,將那些朝中政敵借來的什麼勢什麼威給推翻看看!
剛剛,一直有個嬌小的身影躲在前堂的側後門偷聽,正是董顏的隨身侍婢玉兒。
玉兒是在董顏嫁過來之前便在她身邊服侍了,原本也是當地的富紳世族、董顏的父親董萬谷府上的人。玉兒剛剛好奇的躲著偷聽,沒想到竟聽到了這天大的消息,當下她也慌了,乘著還沒被王焯發現,匆匆退了回去。
玉兒焦急的心想:這事,這事真的很要緊么?那我到底該不該告訴少夫人呢?看少主這樣一個人蒙著頭瞎琢磨,他要是憋出病來怎麼辦啊!老主子現在有麻煩……嗯,不如我催少夫人去找董老爺子來,他老人家脾氣是差了些,可年紀長見識廣,再說畢竟和少主是一家人,應該能好好給少主出出主意,總比少主他一個人蒙想要好吧!人多好辦事嘛,對,就這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