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一挺捷克式
四個人圍成個半圈,大眼瞪小眼看著蹲在牆根兒底下的傻小子。大個兒擦了擦口水,瞪眼看著傻小子懷裡抱著的傢伙,喃喃道:「好傢夥,捷克式啊!機槍啊!」
趙勇對著傻小子一豎大拇哥:「傻小子,你行!早知道你去解個手就能弄來這玩意,你倒是叫我一起啊,說不定還能弄個迫擊炮呢。」
胡義沒想到這個傻小子居然能幹成這一票,雖然還算是個孩子,也不由得心裡欽佩了一下,這是需要膽色和心機的,幹得漂亮。
王老摳乾咳了一聲:「咳,你個不省心的吃貨。你說,為啥弄這麼個玩意回來?」
「我見胡哥沒槍,你為這事操心,就想幫忙。可是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哪個好,所以就挑了個大的拿了。」傻小子說完順手用袖口擦了下已經涼透的鼻涕,仰望著排長。
看著傻小子的熊樣,王老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不過心裡的想法是這槍不能留。且不說連長知道后能不能讓這挺機槍留在三排,就算連長同意王老摳也不想留。騾子越壯,拉的車越沉,有了機槍的三排他娘的還是三排么!
大個兒和趙勇的意見可以直接無視,但胡義是個什麼想法王老摳很想知道,畢竟是剛來的,不了解性格脾氣,藉機探探底也無妨,對於一支槍的態度,往往決定了一個士兵在戰場上的行為。
王老摳上前一步從傻小子的懷裡把機槍端起來掂了掂,一轉手就塞給了身邊的胡義。「傻小子都說了這槍是幫你弄的,你是怎麼個想法?」
大個兒一見這個情形有點著急:「那個排,排長,我覺得咱們排只有我用才最合適啊,這東西重,行軍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看哪個機槍手不都得是我這個身板?我這把槍給他不就得了。」說罷摘下肩上的步槍就要去換胡義手裡的。
王老摳抬手推開湊過來的大個兒,「你個夯貨給我滾一邊去,小胡才是玩機槍的行家,輪不到你。」
大個兒還是不甘心,想繼續爭取。「啥?他是行家?他憑啥是行家?我……」
王老摳直接打斷了大個兒:「就憑我是排長!」
觸碰到機槍的一剎那,胡義的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一種久違的感覺由槍身上麻酥酥的傳來,令胡義握槍的雙手不爭氣的微微顫抖。胡義旁若無人的靠牆盤腿坐下,迅速解開紐扣脫下上衣平鋪在潮濕的地面上,把機槍平放在大腿上;拔出彈匣,左手壓住卡鐵,右手提起扳機座頸部,轉動槍身,左手再提起槍管提把,兩手同時向後抽出槍身;壓下槍托底部的定位片,轉動底板蓋,取出附件盒、通條;撥動表尺座后的撥柄,打開受彈機蓋,扳開導彈板,推出槍管固定栓,握住槍管提把,向前抽出槍管;用附件盒中的手錘和沖子,敲出機匣后的連接銷,抽出槍尾,取出復進簧;利用裝填拉柄向後抽出槍機框部件和槍機部件;從槍管上取下兩腳架,將槍架翻轉,拆下立軸螺帽的開口銷,擰下立軸螺帽,鬆開方向緊定手柄,分開上下架,最後將彈匣中的二十發毛瑟步槍彈也一發發退出來,順序排在一旁,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胡義那熟練而又流暢的動作,讓四個人看得都有點發傻,短短的時間,卻如同在戲台下看了三天的大戲。三連有一挺機槍,也是捷克式在一排,往日也見過一排的機槍手拆槍清理過,那也只是拔下彈匣,卸下槍管,簡單拆了槍機,哪有拆到這麼碎,何況是這黑燈瞎火的牆根底下!
看得大個兒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這,這,這哪是行家,這是祖宗啊這是!」
趙勇砸吧砸吧嘴:「好好的一挺捷克式,這他娘的就算完蛋了么?」
雖然上身只剩一件髒兮兮的單薄襯衣,胡義不覺得冷,反而舒暢得後背微微冒汗,好久沒有這麼舒坦了。看著擺滿上衣的零碎,自顧自的說:「這是廣東41廠仿造的,磨損的厲害,如果換個槍管能好些,還能湊合用。」
王老摳總算是回過神來,這可不是繡花枕頭,這是貨真價實,這就是差距啊,一塊懷錶值了。看著胡義專註的神情,王老摳沒來由的覺得心裡有點難過,駿馬就是駿馬,就算把他關在牲口圈裡,他還是匹駿馬。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挺機槍么,他想留就留吧,回頭看看怎麼和連長爭取這個事,嘆了口氣對胡義道:「我說小胡啊,怎麼樣,這槍趁手不?」
聽到排長問,胡義才發現自己有點失神,沉默了一下,堅定的回答:「這槍不能留。」
「啥?——」
幾個人全都不相信耳朵聽到的,大個兒一轉臉對王老摳說:「排長,你聽到了吧,這槍他不要,還給我用吧,我保證像對兒子一樣把它用好。」
趙勇疑惑地搭茬:「是不是拆得太散,裝不上了?」
王老摳一擺手:「都別吵吵了,聽小胡說。」
「我只是覺得,把它上交給連里分配更合適。」胡義只補充了這麼一句話,沒再多說。
大個兒一聽這話就急了:「你不要我要啊!這是咱們傻小子淘來的,憑啥交上去。」
「當過幾天屁官這覺悟就是不一樣,果然是大公無私。」趙勇在一邊陰聲怪氣的幫腔。
王老摳定定的看著胡義好一會兒,似乎明白了胡義的想法。「咳,這事就這麼定了。」撂下這句話反身去找連長。
胡義當然不是個大公無私的人,機槍誰不喜歡。可是,當過機槍連長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胡義知道,在戰場上只要機槍一響,那就是萬敵矚目的目標。機槍手是最短命的,換得最勤的,不是胡義怕死,而是胡義不想連累三排。在一挺不停怒吼的機槍附近,敵人擲彈筒,迫擊炮的招呼絕對少不了,狙擊手和對方機槍的反壓制也不會含糊,如果留下這挺機槍,那可真是把三排這幾個人推在風口浪尖上,胡義不能這麼做。至於最後這機槍到底是進一排還是二排那胡義不管,雖然同在三連同稱弟兄,但胡義至少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
「哎,王老摳,我正要喊你呢,讓你那幾頭蒜別在牆根那邊窩著了,趕緊過來。上頭來了命令,準備向青浦開拔。」三連長對著正迎面走來的王老摳扯嗓子。
「得嘞,耽誤不了。」王老摳笑嘻嘻的走近,摸出支煙遞上,又捂手給連長點了火,等連長吐出了第一口煙才說道:「連長,我給你送來一筆好買賣。」
「哦!跟你做買賣?拔你一根毛我得費多大勁啊?我沒錢。沒興趣。」
王老摳自己也叼上根煙點了,眯著眼深吸一口,然後慢悠悠說道:「一挺捷克式。」
咳咳咳……一口煙嗆進連長肺里,鼻涕眼淚都嗆出來了。打仗打仗,從一個大頭兵打成班長,排長死了補上當排長,連長死了再補上當連長,當了連長后這想法就和大頭兵不一樣。抗戰打了一年多,小鬼子火力那叫一個猛,自己的後勤那叫一個窮,天天是防禦,次次是阻擊,全連才一挺機槍,愁的就是個火力。捷克式,一句話就戳到連長的心窩上了。
王老摳假模假式的幫連長捶背,還一邊叨咕:「你看你看,這都當了連長了,身子骨反而不如我了呢,差成這樣。唉。」
「老不死的玩意,你要是敢逗我,我就敢調你到二排你信不信。」
「我信,所以我沒逗你啊!」
「啊!你真有啊?哪搞來的?槍呢?」
看著連長的眼睛瞪得像個鈴鐺,王老摳心裡閃過一陣快意:「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就別問那麼多了。我為咱三連嘔心瀝血這麼多,連里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我呸,表示個屁。趕緊把槍交了,你老小子別逼我抬軍法!」
「交,我肯定交。可是這槍身上是不是缺什麼部件我可不知道,打不響可不是我的事。」
「你——」三連長看著王老摳這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兒,還真沒轍了。立刻轉換口氣:「嗯,老摳啊,你手底下不是少兩條槍么,這樣,全連的步槍隨你挑選,看上眼的兩支拿走。」
眼見連長終於低了頭,王老摳心裡暗笑,這回輪到老子拔毛了。「再加一塊懷錶!」
「啥?呸!給你臉你就上樹了是不是?」
發現連長有些神色不愉,王老摳也適當松線,「連長,別急啊,那懷錶我揣了那麼久一直沒當,是因為我真挺喜歡那玩意,時不時攥在手裡裝個清高,不是圖錢,是圖個樂子。咱兄弟倆一起在這三連混這麼多年了,算你照顧兄弟還給我的行不行?我也退一步,槍就選一支,咋樣?」
聽王老摳這麼說,三連長沒了火氣,那塊懷錶對於三連長而言也沒多大吸引力,無非是在意它能換幾塊大洋而已。本來就是藉機拔他王老摳的毛得來的,算了,就當這事沒發生。想到這裡也不含糊,直接掏出來就扔給了王老摳。「王老摳你行,你是真摳。還你了。趕緊挑槍,一會開拔了。」
王老摳接過懷錶揣起來道:「挑什麼挑,費那事幹什麼,就你這支得了。」說著話就過來摘連長肩上的槍帶。
「王老摳你——」連長本能的一閃身想躲避,還是被王老摳攥住了步槍背帶。
王老摳一邊用力掰開連長攥著槍身手指一邊說道:「都當了連長了還掛個長槍幹什麼,沒個長官的樣子。你不是還有一把盒子炮么,有那個就夠威風了。」
這是一支『中正式』,民國二十五年鞏縣兵工廠製造,幾乎是新槍。67軍是東北軍,不是老蔣的嫡系,所以只是象徵性的少量裝備,只分配給了小部分精銳連隊和基層軍官。如今,被王老摳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