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白眼狼
馬良這小子,不只是腿長,悟性也好,腦子活泛。與胡義接觸了這些天,跟著小紅纓一起聽他講山南海北,在他眼裡,胡義絕對不是個空穴來風的繡花枕頭,所以胡義的話他信。
但是與小紅纓那種盲目的相信不同,馬良的信任是有理由的。他整天混在團部里,時常能聽到華北戰場和淞滬戰場的消息,那打得叫一個慘,他知道胡義是護送蘇青從淞滬來的,就算胡義是個逃兵,那也是見過大場面,至少是老兵,爬過死人堆的。馬良覺得,但凡涉及到戰場生死的事,聽老兵的話准沒錯。
再說,鬼子來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胡義他眼花看錯了,大不了大家多出點汗白忙一場,可萬一是真的,那可就是滅頂之災,這點道理他馬良一想就透。
眼見二連長高一刀沒拿個主意就走了,把胡義、小紅纓和自己晾在這,馬良這心裡是真著急,情不自禁把胡義當了主心骨,下意識地抓了胡義的袖口:「哥,你看他,這這。你快給拿個主意啊?」
「該說的都說了,我又不是管事的,有什麼辦法?」胡義現在心裡想的是,他二連牛上天去也跟我沒關係,團長政委給我的任務是帶孩子,其餘的事老子不管了,是不是現在就領著小丫頭趕緊離開村子再說?
胡義與二連結了仇馬良也是一清二楚,但要說他胡義是個沒主意的人,那馬良可不信:「哥,那咱就不管二連的事,現在我馬良聽你的,你總得給我拿個主意吧?」
胡義看了看馬良,與這小子第一回見的時候就挺投脾氣,喜歡,總不能因為看高一刀不順眼就耽誤了大家。擅自行動,越權指揮,哪一條都是嚴重違紀行為吧?先不管了,反正債多不壓身。拿定主意,對馬良道:「你是團部的人,你的話大家信。現在你立即去通知全村百姓撤離,事情緊急什麼都別收拾了,只帶吃的。告訴大家翻過西山,往西跑,分散開去鑽大山,越遠越好。然後回團部去,把凡是帶字的東西都燒了,再到東山頂上跟我匯合。要快!」
「是!」馬良本能地朝胡義敬了一個軍禮,忽然一想這不對,哪能給他敬禮啊,不禁有點尷尬,臉一紅,掉頭就跑了。
小紅纓的眼裡注意不到這些細節,聽完胡義對馬良的安排,瞪著大眼問胡義:「狐狸,你說咱們要去東山?為啥不跟著村裡人一起往西走?」
胡義的判斷是,無名村是個南北山谷地形,鬼子很可能兩頭堵。讓村民往西跑,一方面是因為西山相對較緩,容易爬,另一方面是因為鬼子應該是從東面來的,不往西跑往哪跑,再說東山陡峭,全村老弱病殘的能跑過去幾個?
胡義為什麼不跟村民一起向西?這一點胡義是留了私心,首先,胡義不知道鬼子來了多少,也不知道二連會採取什麼戰鬥措施,如果鬼子很多,二連快速崩潰,那鬼子接著就會追向西面,估計,跑不了多少。
其次,如果二連能頂住一段時間,給村民們留出更多的撤離時間,鬼子進村后,村民的撤離行跡難免敗露,仍然會向西追擊,這樣倒是比前面的情況好一些,但也是被追擊的份兒,能不能跑遠,能不能藏住,能活下來多少,就看命了。
上面的兩個判斷結果,對於胡義自己和小紅纓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所以胡義要爭取一個一勞永逸的選擇,既然鬼子從東面來,那就迎頭向東,兩三個人容易隱蔽,只要能借著山峰地勢混出鬼子的進攻線,就再沒有後顧之憂,然後再想辦法轉向北面去尋找部隊,所以胡義決定上東山。
這理由當然沒法對小紅纓解釋,胡義以命令的口氣回答小紅纓:「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跟我走就行了。」
小紅纓再怎麼著也是孩子心性,她是知道鬼子要來了,也知道了胡義要帶她走,其餘的概念都沒有,也就不再問這個,眨巴眨巴大眼,轉而說道:「那個,狐狸,你在這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回來。」說完了,還不等胡義說話,撒腿就跑了。
胡義一愣,這個不省心的玩意兒,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個死丫頭片子又唱的哪一出?有心攔下,可是已經遠了,那就等這個姑奶奶吧。
馬良甩開長腿,奔走如風,提著個破鑼一路敲著,滿村裡喊著,動員著大家撤離。老老少少的紛紛出了家門,拉著攜著奔向西山,村裡亂作一團。眼看通知完成了,馬良扔了破鑼,反身跑向團部,迎面正遇到劉堅強。
「哎,馬良,高連長不是說要等偵查確定消息么?你咋現在就嚷嚷著讓大家跑了?你這不是謊報軍情么?」劉堅強背著支只剩一發子彈的漢陽造,劈頭就問。
馬良大口喘著氣,嗓子有點啞:「胡哥在東山上都看著鬼子了,早點跑才跑得脫啊。再說了,高連長也沒說不讓提前通知啊。」
劉堅強臉色一肅:「馬良,你別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整天往那個***那裡鑽,他的話能信嗎?他抽瘋傷了多少自己的同志你沒看到?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你?你說,是不是他……」
馬良一看劉堅強這架勢,心說你個流鼻涕是真軸啊,你就是哭喪鬼投胎來的,團長政委都能讓你鬧迷糊了,我更惹不起,趕緊擺手打斷他的話:「得得得,劉班長,劉連長,您先忙,我有急事先走了。」說完話撒開長腿就往團部跑,用躲避瘟神一樣的速度消失。
胡義雙手抄在口袋裡,在操場邊踱著步,小紅纓沒等到,劉堅強卻來到眼前。胡義不禁滿頭黑線,什麼叫大駕光臨,這就叫大駕光臨,整天跟太陽住在一起的憂鬱男人,八百年也看不到個影,關鍵時刻反而來了,光是看著他那副驢臉就鬧心。
「胡義,是不是你指使馬良讓百姓跑的?」
「嗯。是我。怎麼著。」
「早料到是你,你這是謊報軍情外加無視法紀,我看下一步,你該也是準備要重操舊業當逃兵了吧?」
「對。沒錯。你接著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我現在就要關你的禁閉,等待上級處理。」
呵呵,胡義樂了:「關我?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九班班長。」
胡義走到劉堅強面前,距離近到幾乎鼻子貼鼻子:「我問的是你『憑』什麼,沒問你是班長還是連長!」
看著面前比自己寬的胸膛,看著面前比自己厚的肩膀,看著近在咫尺的細狹雙眼,似乎正在透露出危險的光,猛然想起二連同志們的下場,劉堅強嚇得一激靈,總算回過味來。他哪是要和我說道理?他這是嘲笑我沒有依仗啊。慌忙後退著拉開些距離:「姓胡的,你這個白眼狼,你這是要造反了!你這是要叛變投敵了!信不信我代表上級斃了你!」說著話,劉堅強就摘下了肩上的槍端起來。
胡義瞅著劉堅強這幅德行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胡攪蠻纏榆木腦袋一個,除了添亂啥都幹不了的一個新兵蛋子,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是真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抬起腳就把還沒拉開槍栓的劉堅強踹了個跟頭。「流鼻涕,今天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白眼狼』。」
小紅纓跑進了團部後院的小屋,這裡是她的住處。進了屋直接到角落裡,摳起地上的一塊方磚,從下面的坑裡拎出一個小帆布口袋,掂了掂,嘩啦啦響。找個細繩把口袋束緊了,讓體積小些,也不再發出聲音,然後把它塞進身後的帆布挎包里,撐得鼓鼓囊囊的。拍拍手四下里掃了一眼,沒什麼需要帶上的東西了,返身出門去找胡義。
急匆匆地轉過了牆角,小紅纓就是一愣。胡義兩手抄在褲兜里,站在操場邊的溝渠旁,一腳一腳地往溝里踢踩著什麼,嘴裡還在叨咕著:「哎呀,你還真軸啊,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尿性。還敢說?我讓你說……」
溝里傳來一陣陣的哀嚎:「啊……唉喲……白眼狼……白眼狼……我代表組織……啊呀……」
「狐狸,你幹啥呢?」
胡義一回頭,小紅纓挎著圓鼓鼓的挎包站在牆角了,趕緊收回腳,這事讓小丫頭看了不好,幾步跑了過來,扯起小紅纓就走:「沒事,你可算回來了,趕緊走。」
雖然對胡義的話半信半疑,高一刀也不敢大意,領了一個排趕到了南邊的哨位,命令就地準備工事以防萬一,跑上跑下正忙著指揮,忽聽村裡面哐啷哐啷鑼響,接著就見有村民開始亂糟糟地跑向西山。我還沒說撤離呢,這怎麼回事?誰下的命令?有心想回村看看是什麼情況,身邊的戰士忽然說話了:「連長,偵察班回來了!」
這麼快?我不是讓他們前出五里么?這才多大功夫?回頭往南一看,偵察班十多個人,氣喘吁吁連滾帶爬地已經近了,老遠就開始朝這邊喊著:「鬼子!鬼子來了!連長,到處都是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