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不對稱的戰鬥
胡義終於決定打搜索隊了,使他下定這個決心的理由不只是面前多出來的子彈,也不只是因為小紅纓的哀求,更重要的其實是胡義自己的內心。從長城口打到黃浦江,直到現在,從來都是被鬼子打,被鬼子追。今天這個機會雖然己方仍然處於人數劣勢,卻終於成為了『我要打你』!而不是『我被你打』!胡義的潛意識裡,被這個主動進攻的概念吸引了。
對方沒有重火力,機槍又是胡義的拿手活,只要子彈夠用,這個險就值得冒。胡義判斷自己可以打掉他們一半人,鬼子爭取要先打掉,剩下一半都是偽軍那戰鬥力就差得多,或者直接潰逃也說不定。
馬良和小紅纓已經把子彈挑出來了,792型子彈有93發,加上原有的兩個彈夾總共133發子彈,勉強達到了胡義期望的要求數量。要充分利用這一挺機槍的優勢,最關鍵就是要打得快,打得緊湊連續,爭取在前一階段敵人慌亂不能形成反擊的時候製造最大殺傷。所以胡義把戰鬥位置選在的山谷的南段臨近出口位置,那裡的視野和距離最適合壓制。
細節決定成敗,敵人會縱向一排從山谷下的小路行進,機槍位置在側面谷頂,只要槍一響,敵人定會根據槍聲方向朝小路兩邊卧倒隱蔽,雖然都還在射擊範圍內,但個個都是把腦袋肩膀對著自己,目標就小了,所以這第一槍至關重要,不能由自己開,如果能讓鬼子第一時間都橫著趴在機槍範圍里就最好了。
於是胡義給馬良下了第一個命令:「你隱蔽在谷底小路的南端等著,第一槍必須你開。注意觀察,鬼子前頭距離你六七十米位置你就開槍,打一槍就跑,一定要藏好,算好距離,別慌。」
馬良重重地點點頭:「嗯。哥,可是我就打一槍嗎?」
如果馬良能卡在路頭上持續射擊當然好,能減輕自己的壓力。可是胡義不忍心這麼做,怕送了馬良的小命。「對,打一槍就跑。」馬良立刻從坡上一溜煙衝下去找位置了。
接著胡義把備用彈夾里的二十發子彈都退出來,擺在神色詫異的小紅纓和羅富貴面前。「你倆現在裝子彈,每人裝十發給我看看,要快。」
第一槍很重要,火力的持續性更重要。子彈雖然是有一百多發了,可是彈夾只有兩個,一個在槍上,備用就只有一個,所以胡義需要一個彈藥手,只能是羅富貴與小紅纓二選一,那就得看看他倆誰快。
小紅纓抓起彈夾噼里啪啦就俐落地填進去十發,羅富貴接過來剛裝三四發就被胡義打斷了。「丫頭,你就趴在我旁邊這坡後頭,我卸下空彈夾你就裝,裝得越快越好,而且要隨時記住裝進去了多少發子彈,每次遞給我的時候要報數。你能做到么?」
小紅纓滿臉的興奮,努力地點了好幾下小腦袋。「我行!」
胡義笑了笑:「記住,就在坡後頭,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許露頭。現在把彈夾填滿。」
羅富貴聽胡義對小紅纓安排完,心裡這個後悔啊。這可是個好活,躲在坡後頭裝子彈就行了,都不用露頭,這不就是個最安全的任務么。姥姥的,老子這手咋就不如個丫頭片子靈巧。嘆了口氣,囁嚅著問胡義:「那個,我可不是慫啊,我可真真是刀頭舔血的!可不是蓋的。問題是你看這,我身上背著這麼多東西,再說我也沒槍啊,是不是?」
胡義瞅瞅羅富貴這個大草包,心裡壓根也沒指望他能做什麼,不過還是脫口回答:「把你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我卸下來。」
這話把羅富貴嚇了一跳:「啥?這我,你還真讓我赤手空拳去打?我……」
胡義平淡地打斷羅富貴:「如果我死了,你就立刻背著丫頭跑,什麼都別管。行么?」
羅富貴本來還準備做些辯解,一聽胡義這話忽然反應過來。姥姥的,還有啥說的,這任務更好啊,啥都不用干,直接躲著就行了。面上卻擺出一副堅毅不屈的做派:「胡老大,我知道這小丫頭在你心裡份量最重,這麼緊要的事你交給我是瞧得起我,沒得說,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小丫頭背出去。」
羅富貴的慷慨激昂如果放在別的時候,小紅纓會聽得忍不住笑出來。但是此刻,小丫頭剛才那股子興奮勁瞬間消失了。滿心希望打鬼子,高興得昏了頭,打仗就會死人,小丫頭雖小,卻懂得戰場是生死存亡的地方。可是如今,身邊這隻狐狸是唯一一個願意陪自己玩,陪自己說話,不把自己當孩子的傢伙。如果狐狸死了咋辦?就算打死千萬個鬼子,也換不回這隻狐狸了,怪自己太任性,也許會因此害死狐狸。
小丫頭動搖了,覺得打鬼子索然無味了。扯了扯胡義的褲腿:「狐狸,要不,咱別打了,咱讓他們過去吧?」
胡義從小紅纓那一雙擔心的大眼睛里讀懂了她的心思,半途而廢不是胡義的做派,任務決定了就要進行到底,這是多年從軍形成的心理慣性。而且馬良已經在山谷里就位了,沒法通知,現在中斷就會害了馬良。
所以胡義故意擺出一副冰冷的面孔:「死丫頭片子,平時怎麼和你說的!現在這是戰場,你是九班的戰士,你是我的彈藥手,執行命令!」
馬良趴在小路拐角處的一叢枯草后,緊緊盯著小路上越來越近的人影,估算著距離,手裡的駁殼槍已經子彈上膛,心臟也越跳越快。馬良沒有參加過戰鬥,更沒殺過人,手心裡一陣陣的冒虛汗,嗓子發乾想喝水,但心裡不斷告誡自己,不能動,不能打草驚蛇壞了事,不能緊張,不能慌。從今天起我馬良不再是小通信員了,我會成為戰士,我要爭取幹掉一個敵人。
羅富貴躲在距離胡義機槍位十幾米遠的坡後頭,身上的東西卸了個一乾二淨,大氣不敢喘,偷偷從矮草后看著不到百米遠的谷中小路,一溜敵人正在挨排經過。姥姥的,四十六個,機槍那玩意自己也打過,雖沒傷著人,也算一知半解,槍一響就渾身亂顫子彈滿天飛,嚇人是真嚇人,想打人可不容易。如今就靠這一挺機槍和兩個彈夾,能成么?夠嗆!唉——可惜了這些糧食了,還有兩隻雞呢,背著小丫頭是真不能再帶上了,算了算了,越想越虧得慌。
前面的目標已經經過槍口了,整隊敵人即將進入最佳射擊位置,機槍早已是待擊髮狀態,胡義的眼神淡然而冰冷,思想專註於即將開始的射擊方案中。為了最大限度地製造敵人的混亂,第一個彈夾必須連射,而後的射擊速度和持續性就取決於小紅纓的供彈速度了,敵人會在多久后開始向自己這位置射擊,難說,人算不如天算,只能邊打邊看了。
小紅纓蹲坐在胡義右側的坡后,按胡義的指示把73發子彈排好放在地上,彈頭擺放成相同朝向,以利於快速裝填。總想真正近距離經歷戰場,現在真正近距離經歷了,小紅纓沒覺得興奮,破天荒地開始用她的一顆童心開始考慮生死的問題。
距離六七十米開槍,現在這是多遠了?百步左右?胡義對自己和小紅纓講過,百步左右也就是六七十米,那就說明敵人都進入範圍了。馬良不敢再猶豫,認真地瞄準了前頭第一個,扣動扳機。
啪——脆生生的一聲槍響,蕩漾在山谷中,讓所有人的腦袋裡都是一緊。這是馬良參加的第一次戰鬥,打出的第一槍,槍把被他攥得太緊,手指肌肉太僵硬,在扣動扳機的時候用力過大,導致槍口晃動了。
子彈慌張地掠過了被瞄準的第一個人,又錯過了第二個人,卻打進了第三個人的肩膀。
稀里嘩啦——鬼子和偽軍不約而同地趴下一片,卧倒隱蔽在小路兩旁,從側面的山谷上看下來,就像一串巡遊的魚兒一條條擺在下面。
噠噠噠噠噠……胡義盡量控制著全身的肌肉,以適應機槍的跳動,跟隨震顫的節奏把自己的身體與機槍融合在一起,變成同一個生命,同一個思想,變成一隻怪獸,開始了收割的使命。
彈道以第一個鬼子為起點,穩定連續地順次向後掃過,在地面上打出一串連續綻開的煙花,間隔均勻,做著小弧度的變軌,把趴在地上的一個個軀體串聯成一條不規則的弧線,直到接近隊末才戛然而止。
快速地拔下打空的彈夾,甩手扔給右邊的小紅纓,接著就插上第二個彈夾。無法仔細觀察第一個彈夾的效果,胡義心裡判斷自己擊中了七個,實際結果是五死六傷。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第二個彈夾胡義變為點射,一方面是為了精度殺傷,一方面也是為小紅纓多留點時間裝填。
這次的重點是照顧前頭那十幾個鬼子,只要在動的就是優先照顧目標。槍聲打成了類似音樂節奏的小節拍,三聲兩聲地響,伴隨著一片片血霧的飛濺,歡快地律動。
最後一發子彈出膛,胡義隨口喊了一聲「裝填!」,同時快速拔出空彈夾扔給小紅纓。小紅纓聞聲立即遞過還沒填滿的前一個彈夾,回答「十八!」,然後接過空彈夾再裝。
第二個彈夾的效果胡義心裡判斷打中了七個,實際結果是七死二傷,四次三發點射和四次兩發點射全中。
第三波點射立即開始,這次敵人已經渡過了最初的驚慌期,反應過來了,終於開始有人調整姿勢注意側面的坡頂,開始舉槍還擊。所以胡義這次射擊的重點是打舉槍面向自己的敵人,不構成威脅的一概不看。
一部分敵人身體轉向胡義這邊后,目標一下就變得小多了,殺傷精度下降,那也沒辦法,胡義必須盡最大限度地選擇危險目標射擊,否則自己隨時可能完蛋。
彈夾再次空了,「裝填!」「十五!」。彈夾越裝子彈數量越少,沒辦法,打得快,裝填可沒那麼快,攏共才兩個彈夾交替使用,想讓更多人裝填也不可能。為了火力最大限度地持續,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是胡義從戰場上滾出來的經驗。
這次胡義認為自己打中了五個,實際結果是三死三傷。
第四次射擊十五發子彈,胡義打了五個三連發,立即把機槍改成單發模式。沒辦法,為了持續性壓制不中斷,三連發點射方式也不能再用了,因為下次裝填供彈數量會更少,胡義果斷換模式。心裡判斷應該有三個目標不能動了,實際結果死了五個。
「裝填!」「十一發!」
噠、噠、噠、噠……終於機槍變步槍了,不過好歹也比步槍射速高得多,到了這時候,下面的敵人居然只是零星地打上來幾槍還擊,彈著點散落在胡義附近,跳起幾蓬土霧。胡義連眼都沒眨,堅定地一發一發射擊著。不是胡義不怕死,而是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也許就前功盡棄了,敵人還擊的精度和密度都不夠,必須持續壓制的勢頭,最大化擴大優勢,所以胡義還沒有縮下來的念頭。
到這時候,四十六個敵人傷亡了一大半,鬼子更是一個都沒倖免,毫髮無傷的只剩下十來個偽軍,其他的都在地上呻吟哀嚎呢,哪來的鬥志。真蒙了,偶爾還擊的幾槍也是恐懼中的下意識反應,何談精度效果。
馬良還在他開第一槍的那個位置上沒動,他沒按胡義計劃的初衷逃跑,這小子心裡雖然有害怕但同時也有興奮,他想伺機而動,他想力所能及的幫助胡義減輕壓力,他想成為真正的戰士,所以他一直緊盯著敵人卻沒走,眼見面前山谷中的形勢越來越好,他的緊張感反而淡了。此時,他重新舉起駁殼槍,一發,兩發,三發地跟著打出去,越打手越穩,越打心裡越安定,終於專註在射擊中。
羅富貴傻眼了,十幾米外正在專註射擊的胡義給他上了印象深刻的一堂課。我的姥姥唉,機槍原來是可以打成這樣的?這是四十多個敵人不是面口袋,兩個彈夾居然做到了幾乎無間歇?在我手裡是燒火棍,在人家那就是青龍偃月刀啊?跑?這還用跑么?眼看著幾分鐘的功夫下面的山谷里還剩幾頭爛蒜了?該是他們要跑了罷?
羅富貴扭著脖子獃獃地看著胡義那副冰冷的臉,和他身邊正在玩命裝填子彈的兩個羊角辮,徹底無語了,似乎再也聽不到槍聲,再也想不起恐懼,只是看著這一副不對稱的完美畫面,獃獃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