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第650章 功敗垂成
鄭組長下定決心要離開酒站了,雖然調查工作並未結束,但他已經有了他的看法。
在酒站的連部木屋裡,他在填寫調查報告。九連的表現他沒細寫,但結論他寫的是『稱職的連長。』二連到酒站的事情也沒細寫,但結論他寫的是『被同志信賴。』酒站村民的事他更沒細寫,但結論他寫的是『深受百姓愛戴。』
至於那位主動自首的失足少女,她一進門的時候鄭組長就覺得荒唐,現在通過二連戰士之口,終於知道了那丫頭是個什麼貨色,實在驚訝,窮掉了底的獨立團里居然還長著這樣一朵紅花!
其實鄭組長一開始就看得出那丫頭是故意上門添亂的,根本沒打算關那丫頭多久,畢竟他這調查組不是來抓羊頭的,抓羊頭這事與調查有點關聯但不是調查組的工作。
派人去通知那丫頭她被無罪釋放了,可那丫頭居然不為所動,繼續賴在屋裡睡大覺不出來。現在鄭組長知道,九連這些造反勇氣全是她扇起來的,可是什麼證據都沒有,哪件事哪個人都有無辜的說法,沒轍。歸根結底,鄭組長喜歡她,甚至包括她曾在連部門外羞辱警衛員的話,刻薄卻磊落。
她出不出來反正警衛已經撤了,她就是個大坑,幸虧沒在她身上多招惹!
關於常紅纓同志的段落,全被鄭組長用筆劃掉了,其後附註:羊頭圖案已無隱秘性,知者甚多,不足為憑。
至此落筆,輕鬆了許多,抬頭看看窗外,該算上午了,於是收好文件起身,信步出門。
……
胡義很平靜,天生不是個喊冤的人,在他眼裡,沒有冤,如果非要喊冤,他覺得他會被他槍下的無數冤鬼活活埋了。這世界,只有死活,哪來的冤呢!
至於死活,能讓他死的人不多,所以他也不擔心明天,即便收走了他的武裝帶,他還有昭五軍靴上的鞋帶,如果沾點水,別說是木窗,不夠粗的鐵柵都能扭開,門外那站崗的新兵蛋子看守胡義毫無意義。曾經在督戰隊里,看過多少逃兵逃,在胡義眼裡,大北庄那個禁閉室才是真正的緊箍咒,明明開著窗,偏偏能栓住一顆心,丁得一是個好政委。
據說,那個偏僻破落的禁閉室,又一次幸免於難,一連沒燒掉它,鬼子也沒搭理它,真的是好風水!
唯一的遺憾,手裡沒有那塊懷錶了,那塊表很沉,沉得踏踏實實的,像王老摳的屍體。現在,該是還在狗漢奸手裡罷?也不知那狗漢奸是不是還活著?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找他討。
所想全都是不相關,最後才想到昨夜外面的吵,只憑那些囂張的行進的腳步,便知道來人是誰,果然,酒站轉眼變戰場了。從來懶得搭理不要臉的高一刀,可是昨晚,胡義真想出去跟他狠狠來一盤,不介意誰倒下!
閉目想著,門忽然開了,走進了鄭組長,正在順手關回門,胡義不得不放棄半躺在床的愜意姿勢,卻也不起立,只是改為坐。
「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
問的沒表情,答的很敷衍。鄭組長扯過破板凳擺在胡義的床對面,鄭重坐;胡義坐在床邊,盯著鄭組長臉上的撓痕看。
「咳……嗯……這次調查,我想先告一段落。不過……有些事,我還是得再向你求證一遍。你是……民國三年生人?」
「是。」
「在東北軍八年?」
「七年。」
「最後隸屬?」
「一〇七師,******旅,六三八團,一營三連。」
鄭組長忽然嘆口氣,這番號,只是說出來便帶著血腥的悲傷。又搖搖頭:「一〇七師……當時是在上海西?」
「淞江。」
「知道你們面對之敵么?」
「第六師團。」
「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證明……我是說……證明你一〇七師的兵籍。」
這種事,很難證明,所以這個問題鄭組長的語氣明顯偏軟,他並沒期望得到答案。
「有。」
「哦?」
「我的步槍,槍托下有一〇七師番號戳。如果你有渠道,槍號也可以查。」
「那槍在這?」
「在蘇幹事那。中正式。」
鄭組長不禁下意識道:「這可太好了!」當場從衣兜里掏出個小破本子和筆,先是刷刷地劃掉了什麼,然後又認真記下了什麼,才重新抬頭:「最後一個問題。當時……蘇青給了你多少錢?大洋還是法幣?數目要說詳細,細節很重要,回憶一下。」
「……」
過了千山萬水,懵在了最後一關,胡義傻眼了。
很明顯,這是調查來歷。蘇青給了多少錢?蘇青哪給過錢呢?那是她的遮掩說法,可她從未跟胡義為這事通過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來求證這件事。胡義根本回答不出來!
……
蘇青也很平靜,職業性地平靜。
不像胡義想的都是無用事,她心裡一直在考慮處境,考慮調查組的意圖,她完全不認為調查組是來查羊頭案的,要麼是查胡義,要麼是查她!
她又反想,為什麼忽然來查?這感覺就像……敵人突襲聯絡點,要麼是被跟蹤了,要麼是有同志叛變了;所以……這應該是誰告了誰!
她以為,她是真正要被調查的對象,因為昨天一次簡單的詢問過後,再沒人來問過她什麼,只是被隔離著。她更以為,這是迂迴策略。
然而現在,鄭組長出現在她面前,禮貌客氣地噓寒問暖,然後順手摘下掛在她床頭那支中正步槍,饒有興趣地仔細驗看著。
「這支槍真不錯!保養得也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擦得這麼乾淨的槍!不過……沒想到你會有支步槍!」
「這步槍不是我的。是九連連長鬍義的。」
「哦?那怎麼……」
「曾經因為這支步槍,他跟團里人鬧了矛盾,後來被我沒收了。」
「原來如此。」鄭組長調轉槍口槍托朝上,仔細觀察著,又道:「胡義……是你帶來的。你們……是在上海認識的?」
「淞江。」
「對了,據說當初……是你雇他同行的吧?那你應該還記得,你當時給了他多少錢?大洋還是法幣?」
「……」
沒有立刻得到回答,鄭組長的視線不由離開了手中的中正步槍,去看蘇青;然而,她的表情依然平靜得出奇。
「你這是……需要回憶?」
「我沒給過他錢。」
「什麼?這……」
「他是我的愛人。」
輪到鄭組長無語,摟著槍托朝上的中正步槍,盯著她的面孔不眨眼,發現她的白皙臉上正在隱隱透出一種很難察覺的微笑,她看向窗的黑瞳也忽然間泛著隱約的光,像是望著遙遠的幸福那般。
「我根本……沒想過我能離開滬寧……那條陰暗的黃泉路……我陷在淤泥和血里了。他救了我……鼓勵我活著……我……和他……是一見鍾情……」
最後四個字,說得鄭組長差點陪她一起茫茫然,費了好大力氣才掙扎出失神氣氛,都不知道是該先眨眼還是先砸吧嘴:「這個……你……我看你得先停職了。」
「我知道。」
三個字,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