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4.第654章 採風
經歷了調查組風波,九連二連動了手,胡義知道團里早晚得來說點什麼,以為政委會出現,沒想到出現在酒站的是團長。
顧不得卸裝備,最後走進酒站的胡義不等秦優對他嘚啵完,直奔中軍帳。
帳外小丙敬禮,胡義只點頭沒還,團里和胡義最熟的就是小丙,堪稱看守與囚徒的不倫戀。
入帳肅立,視線略高於坐在矮桌后的團長目視那塊黑板不做聲,等挨批。
陸團長的臉色倒是沒發黑,反而一副諱莫如深,把一身征塵的胡義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視線最後落在他身後那支中正步槍,才道:「我沒能打中高一刀的後腦勺。看在你還背著長槍的份上,我也沒興趣修理你了。說說吧……什麼情況?」
「我頭疼,陣發作。」
「我信。」
胡義的視線不禁降低,直視陸團長,確定陸團長的回答是認真的。
「我見過你說的這種頭疼,曾經有人因為這個墜了崖,別人才信了,我倒覺得他更像是跳下去的。」
見胡義仍然沉默,陸團長站了起來,倒背兩手繞到了矮桌前:「首先,你家丁政委讓我替他傳達給你四個字,『安心工作』。」然後……咱們就得談談正事了。」
說到這裡,陸團長一陣無名咳,又沉吟幾秒,猛抬頭,居然瞬間變出一臉陽剛正氣恨鐵不成鋼:「你抬回來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現在就給我老實交代!」
……
九連連部木屋大敞著門四開著窗,屋裡桌邊只坐著兩個人,天上掉下來的宋幹事,和奉命來作陪的孫翠,接風宴。
桌上擺著半盆小米粥,一碟腌野菜,一盒肉罐頭,外加一盤清蒸魚,魚是孫翠親手做的。在酒站,魚不算大餐,肉罐頭才是用來打牙祭的好東西,現在也沒多少存貨,輕易不捨得再拿出來,只有不治的傷員才有資格享受一盒。
就這,也把宋小瓷看傻了眼,努力想保持淑女風範大家涵養,可手裡的筷子微微抖,不爭氣地咽口水。
「小宋,還看什麼啊,動筷子啊?」急得孫翠開口催,她都瞄了那肉罐頭半天了,可這是作陪沾光,實在不好意思當先鋒。
宋小瓷下意識道:「這……也太……連魚都有……不是說……前線最艱苦嗎……」
作陪那位當場滿頭黑線,心說你可真是不識人間煙火的……很好,我給你夾一大筷子魚肉先!
……
連部木屋一側不遠,某牆根下傻獃獃站了人影一排,個個朝連部窗里瞪著冒泡眼。
正在經過的吳石頭看到這一幕傻傻停,也順著他們的視線看,不懂,於是也看傻了。
唐大狗痴獃喃喃:「這小模樣兒……特么我真服了胡長官!」
王小三被身側人擦到了肩,跳出痴獃扭臉:「馬良……你也來啦?」
馬良只好收回朝向窗口的視線,輕聲乾咳:「我在查勤。路過。」
一隻耳突然意外:「傻子,你跟著瞅啥呢?你知道啥叫好看嗎?」
吳石頭很茫然,居然也努力思考了一下:「丫頭好看。」
有人對此不耐煩了,當場不虞道:「能不能別煞風景?這特么看仙女呢你談什麼妖怪!」
……
連部木屋另一側不遠,有一間距離最近的木屋,木屋敞開著朝向連部的窗,窗內兩邊鬼鬼祟祟站著兩位,左邊探出的半張臉是陸團長,右邊探出的半張臉是小紅纓。
陸團長目不轉睛盯著連部窗口裡,低聲問:「你怎麼不過去陪?」
小紅纓目不轉睛盯著連部窗口裡,低聲回:「她是宣傳辦的!我這兵還沒當夠呢!我現在是村裡民兵!到你家串門玩來的!」
隔了一小會兒,小紅纓突然扭頭問:「哎?為啥想讓我過去陪?又想讓我做眼?哎?你是不是……」
「是什麼什麼是?能不能小點聲?噓……她說什麼?你聽到沒有?快聽!」
馬尾辮兒隨即一晃,重新朝連部方向集中注意力,下意識低聲複述:「魚都有?不是說……前線最艱苦嗎?」
「什嘛?」
陸團長不禁沉下臉看向窗檯那邊的小紅纓,小紅纓的視線也重新轉向陸團長,賊溜溜的四目相對良久,陸團長一甩眼珠子,給了小紅纓一個眼色,梳馬尾的能人立即會意,當場嚴肅了小臉,轉身一溜小跑顛出屋門口,對戰士低聲:「立刻叫李響過來。急令!」
不久之後,酒站的三面河岸邊都豎插了一塊新木牌,尤以酒站西岸那塊木牌最顯眼,朝向酒站這面寫著四個字:『嚴禁釣魚』,朝向對岸酒站村方向也寫著四個字:『沒說你們』。
……
打著採風的旗號下到基層來,那麼這風當然要采,何況宋小瓷同志真心要證明她的後天價值呢!
飯後,夾著帶來的小破本子,攥著半截鉛筆,宋小瓷正式走出九連連部的門。過去沒見過九連長那樣的軍人,宋小瓷不懂什麼叫血腥氣,只是覺得他很怪,怪到不多看她這美女一眼,而面對周醫生的目光里卻蘊含著無限信任,她也不懂那應該叫沾血的過命交情。
對九連長很有好奇心,但是猶豫過後,放棄了去找九連長的念頭,因為結果可以預見,那個惜字如金的怪人根本不適合做採訪對象。
於是宋小瓷開始在酒站里轉,沒想到,她找到了她認為最適合的一位。
酒站大樹下有張破桌子,宋小瓷坐下在一邊,破本子擺好在桌面,用手裡的鉛筆指對面的板凳示意對方坐,可那瘦小的戰士仍然站在板凳旁不落座,緊張得一臉汗,兩側手掌不停地搓衣袋,連頭都不敢抬。
「你叫徐小?」
「嗯。」
「他們說……雖然你小,可你是最勇敢的戰士。」
徐小連忙抬起汗臉猛搖頭:「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憑什麼說你不是?」
徐小答不出來,急得臉通紅,又把頭垂下了,好一會兒,才看著地面低聲說:「我不勇敢……我是被逼的。」
宋小瓷有點呆,沒聽說過,勇敢也能被逼?放下鉛筆:「誰逼你?」
「我娘……其實我一直都害怕……我不想一個人被落在操場上……」
這些斷斷續續的不相關,宋小瓷實在無法理解,想要詳細追問,可徐小再也沒抬起過頭,什麼問題也不答,只是重複說他的班長才是最勇敢的人。
……
看到所謂最勇敢的班長,宋小瓷驚呆了,腦海里只剩下三個字,好高大!
宋小瓷覺得,要想樹典型,這可是最理想的模特了,雖然很醜,可他充分體現了八路軍戰士的威武雄壯!更難得的是,這位羅富貴同志雖然面色不太好,但是一來就大咧咧坐下導致那板凳被壓得吱吱嘎嘎響,說話也主動,完全沒有其他戰士那種靦腆,把宋小瓷高興得不行。
「拆房……是啥意思?先跟你說哈,蓋房我是真不行!」
「這是採訪!采——訪——算了,這麼說吧,我想通過你,來了解咱們的前線戰士。」
「呃……那你為啥不去找胡老大?」
「誰是胡老大?」
「姓胡,名義,我的大連長啊!」
「他不夠基層。」
「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呃……不說了還是說你。」
「說我啥?」
「你認為……你是勇敢的人么?」
「這話說得……全團打聽打聽,除了胡老大,就我羅富貴這一把機槍好手。我是玩兒機槍的哎?什麼神槍手什麼狗屁的刺刀英雄哪個敢跟我叫板?你明白沒有?」
宋小瓷不太明白,槍與勇敢之間能有什麼關聯,茫然點點頭,繼續道:「那……你怎麼看待勇敢?」
羅富貴被問得也有點茫然:「勇敢?勇敢么……勇敢就是坑人!打仗的時候千萬別跟勇敢的缺貨們混,有多遠你躲他們多遠,尤其是勇敢的新兵蛋子,那能活活坑死你!那是真招子彈啊……身邊跟刮大風似得……這個愁人!」
宋小瓷不得不停住筆,這話實在沒法往下記,想幫他潤色都潤不圓,無奈之下隨口轉變話題:「那你覺得……我們能戰勝小鬼子罷?」
等著看羅富貴同志立刻光輝高大表決心,結果這位反倒抬頭望天認真思考起來了,竟然足足考慮了半盞茶的功夫,才道:「還是……有機會贏小鬼子幾回的。」
「有機會?幾回?」
宋小瓷沒想到羅富貴同志完全理解錯了,等著他說抗戰必定勝利,沒想到他那蛤蟆眼近視到只能看腳前,還繼續說道:「戰場一擺開,你一瞄,人小鬼子專業啊!又是架炮又是迂迴那是清清楚楚。可咱呢,你就瞅瞅酒站里這些歪瓜裂棗,沒幾個正經的兵,一開打,好么,有時候我這個排長都他姥姥不知道人去哪了,那小鬼子還能看懂?鬼子比我更懵我跟你說!」
這個完全沒法記了,宋小瓷已經變成了泥菩薩,老半天才回過神來,直接放下了鉛筆,無奈得想喝水:「那個……看來羅排長你是……有經驗的老兵呢!最後……能不能說說……嗯……給新戰士們的建議?對對,建議,簡短些。」
羅富貴同志一歪嘴:「對那些生瓜蛋子有什麼好說的?踢就對了!非要我說的話……就一句:如果找不見鬼子在哪,回頭看看肯定對了!」
說完,羅富貴同志下意識翹起了二郎腿,人說聊天能解悶,果不其然,只是他那二郎腿還沒來得及開始嘚瑟,無意間瞥見附近不知何時站了人一位,居然是老秦,正在直勾勾盯著他看,那張鬍子拉碴的莊稼臉早已綠透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