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水火有情
一排長叫吳貴,雖然沒啥文化也是大頭兵打上來的,但為人謹慎,戰場經驗也不少。他將一排主力安排在三間距離不遠的房子里,犄角形排列位置,距離不遠互相能夠掩護,兩挺捷克式輕機槍放在兩翼,三個主要防禦點之間的房院再放幾個游兵照應著,三排所在的小樓正在這個三角形的後方,加在一起就是個菱形。如果要展開防線進攻的話,這個布置太保守了,展開不便,可是如果打防守的話,倒是固若金湯。
在經過了最初的慌亂后,三連長和一排長終於使這個防禦體系運轉起來,兩翼的機槍開始交叉掩護射擊,散單游兵的手榴彈開始飛過牆頭,冷槍不斷。鬼子兵力不多,嘗試性的短暫進攻無果,也不戀戰,丟下十多具屍體,果斷就撤出接觸距離,退了。
「連長,連長,鬼子好像退了。」
「我看著呢,瞎嚷嚷什麼。」三連長在窗口探著頭四下里掃視,見鬼子確實退了,縮回頭反身靠著牆根兒坐下,摸出煙叼在嘴裡。
「大黃牙這個扶不起的廢物,拐帶了二排不說,差點連老子也搭上。」甩甩手熄滅了點完煙的火柴,繼續道:「不是說二營會上來么,人呢。鬼子都來過了,他們二營連鬼子都不如,還打個鳥。」
正說著話,營里的通信兵從後窗口爬了進來。
「報告,營長命令,一營全體固守現有陣位,注意觀察,勿使敵人漏過,不得擅自行動。」
三連長聽完了任務報告對這通信兵說:「哎,我剛才還叨咕呢,正好你來了,你小子是營長的尾巴,耳清目明的。我問你,不是說二營會上來么,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二營?哦,好像團里改了計劃,團長說這支鬼子先頭部隊人數不會太多,正面打巷戰不值當,讓二營改道繞江邊,和三營一起順江岸抄碼頭去了。」
趙勇看著二樓木牆上一排排連續的彈洞和室內的一片狼藉,拍了拍大個兒的肩膀道:「我滴個乖乖,胡長官躺了地板,排長鑽了床底,你這麼老大個身板居然一直站在牆角沒挨槍子兒。你到底拜的是哪路神仙,說說,我以後也拜他。」
大個兒臉一紅,現在還在後怕。胡義那一聲提醒過後,排長滋溜一下就鑽了身邊的破床底,自己反應慢了,還沒搞明白是什麼情況,震撼的一幕就已經開始在眼前上演。過去在戰壕里在街巷中也被機槍壓制過,沒覺得有什麼,一直以為自己膽大不怕死,可是當這一切發生在室內的時候,自己卻被那詭異的場面嚇得像個新兵,腿軟了,直接癱靠在身後的牆角上,除了瞳孔在迅速的擴大,什麼動作都不能做。
王老摳坐在破床上抽著煙。「我說趙勇,你小子以後遇事先看準了行不行,一爬上樓就摟著傻大個兒哭喪,搞得老子都以為他死球了。」
「他瞪眼咧嘴戳在那,和根木頭似得,我哪知道……」趙勇收住話,到王老摳身邊坐下,「排長,咱昨晚在雨里跑了一宿,你瞅瞅這衣服到現在還濕個透,又累又冷的。小鬼子眼下是退了,可是咱這房高啊,槍也開了,保不齊一會就有冷槍招呼咱,用擲彈筒也說不定。要我說,咱都下樓睡覺去得了,反正前面有一排。」
王老摳吐出一口煙,「死的就是你這樣的,這一身濕,睡了你就得病倒爬不起來,缺醫少葯的,不出三天我就得找個坑埋了你,信不信?」
趙勇癟著嘴不吱聲了。王老摳心裡也合計,趙勇倒是說對了一半,鬼子是退了,這小樓也暴露了火力,等霧一散非得挨傢伙不可,連長這個缺德玩意,為了報復給了三排這個倒霉差事,愁人啊。
胡義將四顆子彈壓進槍,將彈倉補滿,然後將槍豎靠在身邊的牆上,這才從地上站起來,挽了挽袖口,拍了拍手,順著樓梯下了樓。
「傻小子,你不是當兵了么,當兵就得有個當兵的覺悟,現在起來幹活。」
傻小子唯恐沒人搭理他,現在聽到胡義的招呼,趕緊從牆角里站起來,髒兮兮的臉上樂開了花,極不規範地比劃了一個軍禮:「是。胡大哥,你說讓俺幹啥俺就幹啥,絕不含糊。」
胡義找了個水桶,走到水缸邊舀水,頭也不回地說:「把這方圓兩條巷子的房子都給我搜一遍,凡是能吃的就帶回來。」
「啊?好嘞!我現在就去。」這個活傻小子在行,話音沒落就出了門。
話音樓上也能聽得到,趙勇一扭臉看著王老摳,「排長,聽見沒有,這就開始耍官威了吧。一個孩子他都不放過,槍都不會拿,要是撞到鬼子咋辦?」
王老摳也不明白鬍義葫蘆里賣什麼葯,正納悶兒,見胡義提著一桶水上來了。
胡義不喜歡憐憫,也不喜歡同情,從小就是鬍子出身的他只相信『道義』二字。昨夜裡傻小子坐在泥里擲地有聲的一番話,令胡義刮目相看,雖然小,照樣是個爺們兒。是個爺們兒就得干爺們兒的事,跟年齡無關。自己八歲起就得拎著刀槍跟鬍子們去劫道兒了,不去就沒份兒吃飯,找誰說理去。況且這個傻小子挺機靈,躲貓貓找吃食的本事絕對比大個兒和趙勇強,就算真有鬼子在附近,胡義相信他能先躲開鬼子,鬼子可未必能發現他。
在王老摳趙勇和大個兒三人不解的眼神里,胡義抬起水桶就把水潑上了二樓木牆,嘩啦一聲,滴滴答答的又淌了一地。轉身下樓再拎一桶上來繼續潑水。
「他魔怔了,是不是剛才碰壞腦袋了?」
王老摳也坐不住了,把煙扔了,拍拍屁股站起來,「我說小胡,你這是搞啥呢?」
「一會兒咱把那邊木牆點著了,怕火燒得太快連過來,所以先把這邊淋濕。」
趙勇一聽胡義的話,下巴差點掉地上。「啥?你這是為了放火先潑水?瘋了吧你?排長,他絕對是魔怔了。」
王老摳可不信胡義魔怔了,反而覺得胡義的話有意思,「那個,我說小胡,別急。你能不能細說說,是個什麼主意,咱們好一塊干。」
胡義放下桶,甩了甩手上的水,平淡地答道:「把這二樓的一邊牆點了,鬼子見這樓起了火,只要沒再放槍,就不會再惦記這目標。咱們借著這火,把衣裳都烘乾。如果一會傻小子能弄到吃的,那就連早飯一塊解決。指望炊事兵來送飯,說不定咱們得餓死。」
「這,這,萬一火太大,把這房都燒光了咋辦?」大個兒獃頭獃腦地插嘴。
王老摳茅塞頓開眼睛發亮,「嘿嘿……哈哈哈……我說大個兒,這又不是給你娶媳婦的房,你心疼啥。他娘的燒光了更好,咱就不用在這當靶子了。」上前在胡義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小胡,真有你的,不服不行,我老王跟你差距太大了。」又一回頭吩咐趙勇:「一會起了火,你去找連長彙報一聲,就說是鬼子的槍打碎了煤油燈,一切正常,免得他緊張。」
說干就干,四個人在小樓上忙活起來,大個兒和趙勇接了胡義提水的活兒,連頂棚也潑上水,王老摳從破床上扯下破被褥堆在乾燥一邊的木牆角,用火柴點了。
眼見一個瘦弱的小火苗沿著破被褥的邊緣慢慢爬行,一點點成長,逐漸擴大,終於爬上了木牆,開始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火光中,四張冷白疲憊的臉孔,漸漸變得溫暖紅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