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解散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它當初的起始點:應該對問題進行簡約化處理。但是,究竟應該朝哪個方向去尋找這個「簡約」點呢?當今世界雖然繽紛繚亂,形形色色,但大略都可劃歸兩大類型,除了「複雜」,就是「簡約」了。而且這兩大陣營之間也並沒有劃定絕對的界限。任何一個「複雜」相對一個更複雜的東西就是「簡約」。而任何一個「簡約」相對一個更「簡約」的東西來說,它又可以說是「複雜」的。所以,只說是尋找「簡約」,這範圍還是太大太大。但教授的提示中,有一點卻是很有啟示性的:他說「我傾向於從日常生活能接觸到的代碼系統中去尋找對應的破解路徑」,這裡,「日常生活」這四個字非常重要。教授也充分估計到,這個「編碼人」(陳越向教授扼要地介紹了歐陽傑也就是醉飲狂俊的基本情況,但按保密的要求,始終沒跟他具體透露這人到底是誰),既然從來沒接受過正規的編碼訓練,也沒接觸過這方面高深的理論,更不是這方面的專門從業人員,那麼,他很可能是從他所能涉足的「生活領域」里,得到某種編碼啟示的。
也就是說,到歐陽傑的日常生活圈子裡去尋找他可能接觸得上的那個「代碼系統」。
如果這個偵破思路是正確的話,那已經極大地縮小了應排查範圍。應該承認,這個想法既具有重大的突破性,也具有重大的建設性。
陳越把這個思路跟兩個助手一說,當即獲得了他們的認同。這是發生在第二個限期第六天晚上的事。因為離最後期限只剩一天多一點的時間,已經連續奮戰了十來天的他,不顧疲勞,連夜乘坐專機去北京找到ats主任,當面把這新獲得的思路向ats主任做了詳細彙報,希望能得到ats方面的「寬限」,再給點時間,讓他們再做一次努力。哪怕是最後一次努力也行。
聽完陳越的請求,ats主任沒有馬上答覆;只是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慘然一笑道:「想法倒是挺好。不過,晚了……」
「不能算晚嘛。」陳越趕緊申辯,「還沒過最後期限嘛。通過前一階段的工作,我們抓住了一個新的偵查方向。這也算是階段性成果嘛。如果領導覺得我們新確定的這個偵查方向還是有點希望的,再給點時間也不為過。」
「……」ats主任定定地打量了一下陳越,他那多肉寬大的臉龐上突然顯現出一種少見的僵硬和無奈的神情,給人的感覺,他似乎是有話要說,又似乎不忍心在這節骨眼兒上把這話說出來打擊對方似的。就那樣,仍看得出,這一刻他內心相當矛盾地掙扎了一下,然後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這樣,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半個小時。不會太長。反正,我沒回來前,你別動窩。一定等著我。」
陳越知道ats主任是要就「寬限」問題,當面去請示高層。
半個小時過去了,ats主任沒回來。又過了半個小時,還沒回來。陳越有點急了。經驗告訴他,在高層那兒扯皮的時間越長,說明遇到的麻煩越大。又過了一會兒,主任果然一臉沉重地走了進來,坐下后,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細心地斟酌著用語用詞,對陳越說道:「今天你不來,我原本也是要找你當面談的。這一階段,你幹得挺不容易。甭不管是在北京,還是在杭州……幹得都挺努力。我還是那句話,你的情況,高層是了解的。現在的問題是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們就得去適應變化了的新情況。現在的新情況是,高層決定撤消有關『歐陽傑和汪天曉非正常死亡』的一切專案調查……」
陳越的心狂跳起來,忙問:「撤消一切調查活動?包括我們這個解碼小組?」
主任平靜地答道:「是的。包括你們這個解碼小組。上面要求立即將這個決定傳達到相關的每一個人員,而且還要求,從傳達的那一刻起,該決定就立即生效,不得有誤。」
看來情況真的是「相當嚴重」、「相當緊張」了。而且,很明顯是驟然間變得「嚴重」和「緊張」起來的。一個多小時前,ats主任的口氣還沒這麼生硬和沉重嘛。這一段時間裡,上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使得「風向」一下子發生了如此急劇的變化?
到底怎麼回事?
政治上非常成熟老到的ats主任,當然是不會向自己的部下進一步透露這方面的詳情和細節的。
如果僅僅是撤消專案複核,那倒也罷了,上邊會不會再進一步追究這個「謀殺」論首議者的責任?如果要追究,會不會追究到他陳越頭上來?這是這一刻陳越最關心的事。
到這時候,陳越當然已經比較清楚地意識到,「歐陽傑和汪天曉事件」只是某座巨大的黑色冰山露出海面的一個尖角而已。這座「冰山」既不是ats或者他自己製造的,也不是ats和他自己能「化解」的。它轟隆隆挾帶起閃爍著雷電的烏雲,伴隨著觸空的濁lang,以吞噬世間一切活物的霸氣,向海岸線拍來,汪天曉好像是有意要去阻擋它,卻成了第一個犧牲品。他陳越本是無意中被卷到這lang濤中來的,但現在看來,他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犧牲品」。他當然不能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成了這「犧牲品」。如果有人根據他一貫以來任勞任怨的作風,就認定他是一塊能讓人隨便捏來揉去的麵糰,那他們肯定大錯而特錯了。當然,他也不會蠻幹。只要沒有人逼他去蠻幹就行。
「那,一會兒我就去通知那兩位同志,讓他們馬上回原先的科室。那個密碼本,怎麼處置?」他問。
「還交給我。」ats主任答道。
「我……」稍稍遲疑一下后,陳越開始要涉及一個最要害的問題了:關於他自己的去向,「我……我還回杭州呢,還是……」
猛地一抬頭,ats主任說道:「當然是去杭州了,你現在還是那面的副總指揮。」
「為什麼要把我支到杭州?因為我沒及時上交那個u盤?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陳越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在ats這麼長時間來,在領導跟前,用這種口氣說話,這在他,還是極罕見的。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麼個節骨眼兒上,就沒法再講究那麼些了。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他還是個大活人呢?!
「誰說過要把你支到杭州了?誰?」ats主任突然暴怒起來,一下從座位上站起,扯直了嗓門叫喊。太陽穴和脖梗子上的幾根青筋立刻全都鼓凸了出來。他忿忿地盯住陳越直看。但又很快轉過身去,咻咻地喘著,不想再正面面對陳越。也許應該這麼說更貼切更準確:這時的ats主任,被多種「難言之隱」折磨著,此時此刻覺得自己沒法直面陳越。他心裡也覺得窩囊、難受。為此,場面一時間變得異常的尷尬。
「我……我沒別的意思……」沉寂了一會兒后,陳越緩緩地解釋了一句。情況基本已經摸清了,看來高層是有人要追究他陳越的責任了。既然如此,就沒那個必要把跟主任之間的關係搞得那麼僵了。主任不是「冰山」的製造者,他也是被卷進這事件里來的人。更何況他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往後,自己的許多事還得從他手上過。鬼門關前過獨木橋,他要拉你一把呢,你也許就過去了;要推你一把呢,這往後的事就很難說了。這筆賬陳越還是算得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