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竇妙在莊上住了大半個月,竇余佑終於來了,帶了好些點心給她:「縣裡沒有這些,我來時,祖母,母親千叮囑萬叮囑的。」他看向妹妹,「妙妙,你還好吧?」
「當然。」竇妙躺在竹榻上,「我天天出去釣魚,散步。」
「哦?」竇余佑驚訝,「怎麼,都不畫畫練字了?」
「嗯,我的習慣得改一改。」竇妙眼睛笑得彎彎,「不必事事都那麼執著。」
她來到田莊之後,日子過得清凈,想起好些上輩子的事情。
自從母親離婚後,她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因知道母親心裡的痛苦,她不讓母親擔心,樣樣都做到最好。
後來從大學畢業后,她又幫母親打理生意。
雖然才短短一年的功夫,可她從不懈怠,儘力把任何事都做到完美,那日車禍,是在母親生日的前兩日,母親叮囑她早些歸家,可她因為一點小事耽擱了,非得解決了才肯走。另一方面,又怕母親擔心,連夜從s市開車回去,結果就出了車禍。
如今想起來,那天,她不管放棄哪一樣,都不會丟了自己的命。
竇余佑更驚訝了,他知道竇妙這人最愛做計劃,學起學問來更是一點不含糊的:「妙妙,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盯著妹妹看。
竇妙朝他扮一個鬼臉:「你看我像出事的?」
「怎麼不像?」竇余佑道,「你在這兒住了許久,王府不曾使人來接,你……你該不會跟世子吵架了?」
竇妙噗嗤一聲笑起來:「三天兩頭的吵呢,不不,也算不得吵,商議罷。」
竇余佑狐疑的看她一眼:「那你,還回去嗎?」
「等夏日過了。」她舒服的伸展下腰身,「等夏日過了,天就不熱了。」
竇余佑算了算:「還有一個多月啊!」
「哥哥!」竇妙有些受不了他,「哥哥,我叫你來,又不是來質問我的,你看看你,光顧著問王府的事情。」
要不是為這,他都不肯來。
對於妹妹的事情,竇余佑時常覺得無力,有時候想到要面對她,他很是愧疚,這回是母親知道了,催著他,他才來的。
「前段時間下雨,娘滑了一下,扭到了,不然非得親自來呢。」竇余佑道,「娘雖然沒說,心裡定然很擔心你。」
竇妙忙問:「嚴重嗎?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
「還不是怕你著急,幸好沒傷到筋骨,貼了藥膏已經好一些。剛才我問你的,也是娘叫著問的。」
竇妙嘆口氣,半響道:「哥哥,可能到秋天,我就要和離的,你說,該怎麼與母親提呢?」
她要見竇余佑,很大一部分是為這個。
她已經感覺到宋澤的變化。
從一開始,他的針鋒相對,到後來,越來越多的沉默。
記憶里,父親母親不合,父親就是這樣的,男人的不滿,很多時候不在於傾訴,而在於沉默。
她想,宋澤大概已經覺得沒有多少話可以與她說了。
那是放棄的徵兆。
竇余佑吃驚:「你說真的?他怎麼肯?」
當初那樣從王韶之手裡搶走的姑娘,又不要了嗎?
他頓一頓:「你到底怎麼折磨他的?」
「什麼折磨,我後來都是實話實說,他又不是沒腦子的人,自然明白該怎麼選。」竇妙眯了眯眼睛,「如今,只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竇余佑看她那麼篤定,一時大為驚喜:「那太好了!」
「理由呢?」
「理由還不容易。」他眼睛一轉,「就說他對你不好。」
竇妙一拍掌:「是得這麼說,且多數都推到王妃的頭上,不然娘不心疼我,不會同意,但是,你得隱晦些提,不能與宋家結仇,讓娘知道這個意思就行了。」
宋澤真同意,她也得給他面子,不能真把他往壞里說。
至於王妃,就偷偷背個黑鍋罷。
竇余佑連連點頭。
兄妹兩個商量了好一會兒,竇妙使人去廚房準備飯菜,等到膳食端上來,竇余佑這時才輕聲道:「其實王韶之也來了。」
竇妙一怔:「那他人呢?」
「不在這兒,在他自己那莊上呢。」
王家富甲天下,這田莊也是四處都有的。
竇妙哦了一聲。
「那傻小子說承諾過不見你的,可偏偏又忍不住,你說,看不到你,就是在同一個縣,又有什麼用?」竇余佑憤憤得擲下筷子,又在恨宋澤了。
好好一樁姻緣,非得拆散了人家,而今,他也沒有得逞。
可現在就算和離了,妹妹嫁給王韶之,也有些……
他以為竇妙是宋澤的人了。
給過一個男人,還跟另外一個,萬一王韶之以後心裡一直有個疙瘩,那如何是好?不利於兩人之間的感情。
他滿腹心思,竇妙一筷子一口。
不是說她沒有想過王韶之,然而,將來終究是和離過的人,也不知道王家會怎麼想,順其自然罷。
竇余佑走後,輪到下一個休沐日,宋澤來了。
聽說她在河邊釣魚,他走過去看。
仍是那條河,清澈一如往昔。
當初他也在裡面垂下過魚竿。
聽到腳步聲,竇妙抬起頭來,一頭烏髮用布巾包著,穿著身墨綠色的衣褲,十足的農婦打扮。
「宋澤?」她驚訝。
聽到她直呼名字,宋澤微微嘆口氣:「你母親真是這麼教你的?」
竇妙笑起來,清脆的聲音好像銀鈴:「不,我只是覺得偶爾叫一下名字,挺有意思,不是嗎?」
宋澤眉頭挑了挑,不置可否。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釣到幾條了?」
「兩條。」她把竹簍拿給他看,「才釣沒多久呢,往常多的時候,能有十幾條,燒出一鍋湯,又白又鮮。」她頓一頓,「你要留下來吃嗎?」
他唔了一聲:「好,我明日早上回去。」
她又低下頭。
外面陽光炙熱,但此地蘆葦重生,遮蔽了眼光,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宋澤側頭看著她,她面容恬靜,剛才笑得時候,嘴角翹起來,很是甜美,好像第一次,他看到她對自己這樣說話。
也是第一次,她請他留下吃飯。
大概,她察覺到了罷。
正想著,她抬手提起了魚竿,魚線末端,一尾魚搖來盪去,鱗片在光線下閃閃發亮,體型也不小。
他伸手給她解下來:「是條小青魚。」
「可惜了,要是冬天,可以做鹹魚呢。」她把小青魚又扔回去。
宋澤嘴巴張了張。
「今兒就只吃鯽魚湯,不殃及別的。」她目光掠過他的臉,「還是,你想吃這個?」
「沒有。」他拿出帕子擦擦手,「隨便你。」
她總是很有主張,他也是。
所以他們真是同一類人。
竇妙釣了會兒,忽然聽見笛聲,不用想,也知道是宋澤吹的,去年,她隨老夫人來田莊,宋澤也吹了一曲。
笛聲悠揚,好像天籟。
她豎著耳朵傾聽,不比那次,只覺得麻煩,她現在安心多了。
因這笛聲仍有稍許不同。
他上回是為博得她注意,這回,他只是隨著自己的心境來吹一首曲子。
等聲音漸漸停了。
她微微一笑:「讓我記起在靈慧寺第一次聽你吹笛。」
時光若回到那個夜晚,仍是很美好的回憶。
宋澤蹲下來,把笛子系在她腰帶上:「送給你。」
這個舉動叫她吃了一驚,她看著宋澤,眸中滿是迷惑,難道猜錯了嗎,他並不是為和離而來的?
「斷了的東西,我原不該再合起來。」他淡淡道,「送給你做個留念,當然,你也可以扔進這河裡。」
「可是……你不是說,這是你娘親的遺物?」她問。
「是,但我娘親留的遺物很多,這只是其中一件。」他道,「你既然不打算賠給我,我留著也無意。」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眸子中情緒漸濃,但又慢慢轉淡。
竇妙伸手撫一撫玉笛,感覺到上面尚且留著的手溫,她笑道:「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把這送給我,再去打磨一支更好的。」
宋澤洒然一笑:「承你吉言。」
當晚,他果真留下來與她吃了一頓飯。
鯽魚湯煮的香濃,雪白的好像牛奶,兩人喝光了一壇酒。
昏昏沉沉中,宋澤躺在床上,好像聽見隱隱約約的笛聲,他想起剛才在酒桌上,她微露狂放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這個女子,他終究難以降服,卻又不忍真的折磨她,那麼,就讓她走罷。
第一次,他學會了放手。
等到竇妙回去時,宋澤已經把和離書都寫好了,只是這消息傳到竇家,眾人還是吃驚不已。
然而,宋家都做了決定,難道他們還得死皮賴臉的不肯?且張氏一早被竇余佑提醒,以為鍾氏暗地裡欺負竇妙,兩人起了衝突,偏生宋澤又不相幫,導致竇妙畏懼之下,躲避在田莊。
本來她還想著等竇妙回娘家,她再相勸一二,誰想到,宋家就做出了這等事。
張氏簡直火冒三丈。
竇光輔,竇光濤兩兄弟去協商也是無功而返,宋霆乃雍王,位高權重,根本容不得他們質疑,竇光濤惱火之下,作為父親,有權決定此事,眼見女兒也同意,當下就簽了這和離書。
他決不能讓女兒住在這兒再受侮辱了。
那一日,竇妙回了娘家。
踏入家門時,她滿身的輕鬆,臉上不自覺的露出笑容,興高采烈,竇光濤看到,驚訝萬分:「妙妙,你……」
「爹爹,我太高興了!」她挽住竇光濤的手,「終於又能陪著你們了。」
竇光濤心酸,只以為她受得苦多。
不然一個和離的女子,哪能如此高興?畢竟往後的路不好走。
張氏快步迎出來,抱住女兒哭,一張口就叫:「妙妙,我的心肝肉啊……」
竇妙靠在她胸口,抬起頭看著天空,心裡明白,她以後的人生終會平順一些,一個和離過的女人,沒有誰會不嫌棄。
再如何漂亮,有才華,都會被冠以棄婦的稱號。
以後,她大概能跟秦夫子時常結伴去寫生了罷?
這世界,於她來說,精彩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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