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節 雪色,血色(五)
周圍已經開打了,靈州莊院的宅子里,作為主將的羅開先也並未閑著。
安撫好了兩隻小娘,再給四個女漢子護衛下了一番命令,他回到會客廳把金騫叫了來,在後者的幫助下換上了全身鎧甲,看著因為焦躁手腳有些不穩的金騫,輕聲詢問道:「怎的,有心事?」
「不,將主。」嘴上雖然否認,金騫還是抓了抓後頸回道:「我只是覺得旁人都在……」
「都在忙著殺戮,你卻被留在院內無事可做?」羅開先隨口說出了金騫想說卻不好意思說出的話。
輪到金騫只能紅著臉點頭不吭聲。
羅開先嘴角閃過一絲笑意,很是輕鬆的說道:「去通告你手下的兄弟,換上盔甲,帶足了箭矢,本將主帶你們出去轉轉!」
「喏!」楞了一下神,金騫幾乎是吼出了應諾的字眼,然後極快地竄了出去。
少頃,出到庭院,寬敞的馬廄里,公爵打著響鼻正等著他,這個大傢伙也是有靈性的,作為這時代的戰馬,那種對戰場氣氛的敏銳毫不遜色於職業的戰士。
「嘿,你也著急了?」身上甲葉作響,羅開先帶著輕鬆的口氣拍了拍公爵粗壯的脖頸,他這會兒有些想念靈州了,因為那裡不但有對他惟命是從的人們,還有比眼前這個傢伙還要強壯的黑雲,只是不知道隔了那麼多天,那個黑色的大傢伙是否變得更加強健了。
公爵沒有人類的口舌,當然不能言語,只是歪著頭把脖頸在羅開先的手掌上蹭蹭,然後用一雙大眼盯著他,前腳掌則有些不耐的踢踏著。
「好了,好了,這就好!」感覺到了這個夥伴的不耐,羅開先嘴上應付著,手邊卻忙碌起來。給公爵披掛鎧甲這種事往常都有手下幫忙,但眼下幾乎所有人都被派了出去,能做這事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好在這馬鎧雖不是他親手打造,卻是如同他自己身上的物件一般熟悉,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經完全披掛好。
推開馬廄的外門,當羅開先走出去的時候,恰好遇到正在各處走動的赫爾頓。
「將主,你這是……」赫爾頓看著一身黑甲的羅開先有些呆。
「我要去北面轉轉,宋人即敢算計我方,必定有主事之人居於後方!」羅開先難得的向手下解釋兩句。
「可……將主你該留在院中坐鎮……」赫爾頓硬著頭皮質疑道。
羅開先既然拿定了主意出去走走,就不會隨便讓人說服,他反問道:「東方河岸處不會有大批敵人闖入,北面同樣不會,西面和南面若有強敵來犯,必會為積雪與陷坑耗盡體力,你手下有二十人和一眾能夠射箭的傷兵,甚至還有農戶家的青壯,如此還不能防敵?」
晦暗的月光下,赫爾頓的臉色瞬間降低了一個光度,他尷尬的吱唔道:「屬下,屬下是擔心將主……」
「擔心我這個將主受傷?」羅開先翻身跳上了馬背,爽朗一笑道:「哈,赫爾頓,這天下還沒有人能留住你家將主!」
留下一句似是狂傲實則自信的話語,他施施然便出了宅院,院門外,金騫已經帶著七個善射的手下一字排開等著了。
「將主,我們去哪裡?」牽著韁繩的金騫恭聲問道。
羅開先掃視一圈,發現每個人的馬背上都掛著至少三隻箭袋,連金騫在內一共八人,與他自己一身重甲不同,他們每個都是一身整束的皮甲,盔甲關鍵位置都有鐵皮防護,頭臉處更是皮盔加面巾綁束,只餘下兩隻眼睛炯炯有神,這般模樣著實比宋兵威煞太多……
滿意的點點頭,羅開先回道:「宋人來犯之敵,必定以北方碉壘為重,我們沿河岸北上,繞田埂,插入敵後……宋人既然敢來,那就把他們全部留下!」
「遵令!」回答口令的是八雙閃爍著幽光的眼睛,一縷縷血色正在那裡升起。
施施然的上馬,施施然的催動而行。
金騫統領的斥候們所用的馬匹都是耐力和速度型的,負重能力一般,比之公爵這樣的阿哈爾捷金馬遠遠不及,所以為了統合行動,羅開先並未放開了加速。
夜色瀰漫,四周偶爾傳來陣陣悠揚的號角聲,馬蹄聲聲,羅開先撒開了精神感應能力關注著四周,因為是從河邊的耕地里穿行,遠遠地能「看」到遍布河灘的屍體,以及沿著河岸縱馬「撒野」的重騎們,即便他對且格拉斯的執行能力沒有半點懷疑,這刻也不禁輕鬆了少許。
再向北行,是一片被積雪掩蓋了人跡的漫漫田野,暗月星空下,頗有些四野茫茫的寂寥感。
「將主,要不要去東面河岸查探一番?」馬速並不快,金騫催快了幾步追了上來,落後半個馬身,探著頭問道:「河邊開闊,若有敵人大量來襲,且格拉斯未見能阻住!」
羅開先看了看滿是認真眼神的金騫,搖了搖頭,隨即提示性的問道:「河面上冰層不厚,若有敵想要從冰面上過來,會怎辦?」
金騫皺了皺眉,半響后答道:「馬匹太重,會壓破冰層,人不能聚在一處,甚至不能穿重甲……」
「沒錯!」羅開先低喝了一聲,順著對方的思路解說道:「汴京這裡冬季遠沒有靈州寒冷,運河冰層很薄,人若想過必須身形輕便,甚或不能在冰面上行走,怕是要趴伏前行才可!」
「敵人沒有鐵甲,且格拉斯等人皆為具甲重騎!」金騫興奮了起來,「還是將主高明,料敵於先!」
幾句言語邊推導出了結果如何,金騫很是興奮,當然話語里也對且格拉斯能夠用「一身鐵」欺負人很是羨慕。
羅開先的嘴角也勾了勾,卻不再開口。
這段時間,他以言傳身教的方式帶出了不少人,眼前的金騫也算是個悟性不錯的傢伙。而對羅開先來說,能夠聽到手下人舉一反三,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誇獎之類的言語就暫時還不需要,而且並不是他所喜歡的方式。
對著他這樣一個刻板的將主,旁邊人總免不了拘束,便是性情有些不羈的金騫也不敢在隨意言語,和他手下的斥候們用手勢交流著,時刻不忘留神周圍的動靜。
羅開先雖然知道四野沒什麼值得關注的,卻半點也不想干涉手下人的「無用功」那會破壞斥候們良好的習慣,並不是好事。
寂靜的被積雪覆蓋的田野上,只有馬蹄踩在上面的「噗噗」聲,四下里偶爾會傳來鐵器清脆的交擊聲還有……會令常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聲……
持續行進五六里地之後,在這個小規模騎隊的左手方,突然間的好似天光大亮般的出現了大片的火光,隨即便是急促的牛角號聲響了起來。
若論誰對牛角號聲最熟悉,那人選非羅開先莫屬,因為本就是他編製的節奏。
所以,他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那是急驟進攻的信號。
「是進攻號角!」金騫首先叫出了聲來,「將主,定是碉壘那裡,石勒等人與敵接戰了!將主,我們要過去增援嗎?」
「吁!」輕輕拍拍公爵的脖頸,讓這個興奮的大傢伙暫緩腳步,羅開先儘力用精神感應著火光的方向,卻發現距離實在太遠,根本超出了精神感應的範圍,又靜心等待了片刻之後,隨著夜間的微風,一陣濃郁的原油燃燒的刺鼻氣味傳了來,期間還夾雜著莫名的烤肉氣味,以至於公爵都在不停地踏腳和打著響鼻。
「去看看,注意不用太快,節省馬力!隨時戒備!」羅開先堅定的下了命令。
「遵令!」遠處的火光越來越亮,映襯著每一個斥候的雙眼,那裡面似乎同樣有火光在燃起。
雖然表情依舊壓抑著,實際上羅開先的心中同樣在躍躍欲試,抵達宋境這些天,他時刻保持冷靜克制的同時,心中的不平與怒火同樣在不停的累積著,只不過與手下人渴望的簡單殺戮不同,他更希望確切見識一番宋國禁軍的戰鬥力。
這一刻,弦月在南,火光在西,積雪在平原,蹄印向西北,刀光似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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