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那是一個初秋的下午。
三十二歲的容談站在二樓,手扶欄杆,沉默地望著樓下大堂里的兩個少年。
其中一人受了傷,流出許多血,將白色外衣染得鮮紅,看起來極為可怖。另一人跪坐在他身邊,低著頭,緩緩從旁邊的醫療箱內拿出繃帶和藥物。
「怎麼傷的這樣重?」后一個少年忍了又忍,終於還是說出口。
前者卻彷彿是很無所謂的樣子:「沒被砍到要害,留點疤才好看啊。」
「爸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
「阿談!別老說這種話。」
擔憂的話被打斷,不過十四歲的少年幾乎瞬間就落下淚來。他的兄長看著他,抬起沒有受傷的一條手臂,覆上他的臉:「哭什麼?怎麼還是這樣沒出息。」
大概,這就是他下定決心的時候。
容家所有小輩都知道,自家產業中有些不可告人的陰暗項目。他們也都清楚一點,近些年來,老爺子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洗白一事上面。
容越對此是無所謂的態度。可容談私下覺得,容越作為唯一在容老爺子跟前長大的小輩,或許他是明白最多的一個。
容非則終日被容東旭約束著,容談很懷疑,這個長房長孫有沒有自己懂得多。
而容且……據容談所知,在尋常孩子玩玩具槍的時候,自己這個哥哥,已摸過真傢伙。
容南馹鍛煉兒子,煉得不只有理論上的東西,還有心性。同一個年齡,容談被塞進容氏董事會聽席,容且則混在一群社會人中,打群架不過家常便飯。
老爺子要洗白,反對的人不少。容南馹表面只作旁觀,實際上,早已暗暗將其中許多勢力收入旗下。
容且在十七歲第一次隨人出海。容談不知道船上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回來以後的容且,發生了堪稱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說以前的容且與他之間還有些兄弟情分,那之後,他的兄長,就成了一台冰冷的機器。
容且說過不讓他哭,那他就不哭。
終有一日,他要完成老爺子沒有做完的事情。將容家徹底洗白,讓容且再不受傷。
……他的確是這樣想的,雖然沒有人會信。
睜眼時,天還沒有亮。可容談已經睡不著了,便翻身下床,走到樓下廚房,為自己倒一杯酒。
沈氏與容氏合併,父親的股份被稀釋到一個極低的程度。這些日子,連帶的容且都好像很不高興。
忽夢少年事,容談由此又想起許多。在某個莫名其妙被提到的話題里,他曾問容越:「你會讓沈流彥看到你拿槍的樣子嗎?」
容越想都沒有想,就答他:「不會。」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不會讓他看到是一回事兒。可即便看到了,流彥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時間往前推,二十五六歲的容談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和容越這樣融洽相處。
亦或往後推。三十二歲的容談也未曾想到,這一切,居然會以那樣的方式收場。
sr成立五周年,容越表面上是正職,但公司的大多數事都交給沈流彥經手。容家的爭鬥將近尾聲,不容一絲差錯,容越全副身心都撲在上面,在sr的露面都減少許多。
容談不知容越是怎樣和沈流彥交代的,但偶爾見面,沈流彥總一副平靜的樣子,溫溫柔柔地笑著,卻好像萬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有視線對上容越,眼裡才會有確實的溫度。
……他並沒有羨慕那兩人。
三十七歲,容談與容且還都是單身。父親終於急了,不但時常催促二人,甚至設計過多次讓他們與女孩兒相處。連容談都覺得意外,容且會是和自己一樣的態度。
等到所有布置收網,容談與容越一起,聽各個據點彙報上來的結果。之後的事毫無懸念,容且一敗塗地,只等在監獄里度過餘生。
容越對容談道:「大伯,姑姑,還有二堂哥……咱們家這些也要一家團聚了啊。」
容談沒有接話。
「不過,」容越話鋒一轉,「你在緊張些什麼?」
一句話出來,容談才發覺,自己是在緊張。
近不惑的人了,偏偏兩腿僵直,手心出汗,著實不像平時的他。只是心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重新理一遍所有安排。容談很確定,其中不過有錯。
他只好安慰自己,多年夢想成真,心情雀躍,在所難免。
直到醫院的電話來,說有位先生出了車禍,在手機聯繫人上找到容談,問是否能到醫院簽手術同意書。
容談驀地站起,將方才所有拙劣的猜測拋在腦後,往方才報了家門的醫院去。
從某種意義上講,手術室成功的。容且活了下來,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穩,心跳也很穩定。
容談隔著一層玻璃看他,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三日後容且轉入普通病房,醫生說以後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容談為容且請了一個護工。起初的時候,他不定時去病房看,護工尚算盡心儘力。可兩個月後再去,護工已變得敷衍起來。
他將人辭退,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能讓自己滿意的人,乾脆親身上陣。
算算時間,上次他與容且這樣親近,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過去,容且無數次或直接或間接的告訴容談,自己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逢凶化吉。
容談聞言只是笑笑,從不做出什麼正面回應。
而現在,他想起從前的事情,同樣開始覺得容且的運氣確實不錯。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弟弟,對方的好運氣,大概會一直延續下去。
再後來,容南馹也在與容越的爭鬥中落敗。容談拿到了一部分股份,還沒做打算,容越探究的目光已經掃來。
顯然,他沒有那麼容易忘記這個堂兄當初說過的目的,即徹底洗白容家。這個時候,容南馹已不足為慮,容越自己手上的一些東西就變得顯眼。
容談心知肚明,自己說再多,容越也不會信,畢竟他又不是沈流彥。
不如將一切,都交給時間去證明。
總歸……自此以後,容且再不會受傷。
他的目的,也算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