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天女?劍客?
一眨眼間,劉凌立后已經兩年,除了一些從地方上升上來的地方官員開始時有些不習慣,朝中大臣們已經習慣了劉凌上朝的時候龍椅後面有人的事實。
劉凌確實做到了「不分彼此,猶如一人」,在絕大部分時候,只要劉凌在的場合,姚霽必定在場,哪怕是上朝。
今日又是上朝之時,劉凌和大臣們就新政實施之事又起了糾紛,雙方互相都無法說服彼此,無奈之下,只得又去找姚霽調停。
說實話,找姚霽調停是對的,因為姚霽來自於未來,代昭帝時期的「元平改革」是她能夠倒背如流的部分,後來帶隊降臨的是代成帝時期,也就將成、昭二帝時期的相關資料看了又看,而其中「元平改革」的部分,恐怕比在場所有的大臣知道的都細。
她不但知道改革從哪裡入手過、曾經在哪些步驟上是失敗的,改革中用了哪些不對的人導致出現過什麼樣的問題,也知道哪些著名的改革派大臣給劉凌起到了什麼作用。
這場維持十年的改革,從水利、軍事、農業、商業、稅收好幾個方面提升了國家的國力,但劉凌卻在改革剛剛開始使得國力上揚時駕崩,以至於留下個「昭」的謚號,後世說起元平中興,平添了無數遺憾。
如果他一直活著,恐怕這段歷史就要改成「元平之治」了。
自從知道了這裡只是個平行世界,跟她的世界根本無關之後,姚霽心中的小心翼翼也減少了不少,有時候劉凌詢問她的意見,她也能夠按照歷史的評價和他討論大臣們的功過問題。
這「護國天女」的稱謂,絕不是她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起的。
今日也是如此,由於青、冀、慶等好幾州先遇旱災,又遇戰亂,好不容易平定戰爭卻出現蝗災,導致百姓紛紛逃離,人口銳減,土地荒蕪,即便經過這麼多年的恢復,也依然不見什麼起色。
嚇破了膽子的百姓情願做流民,也不願再回到家鄉去了。
劉凌在農業改革中最重要的就是「招撫流民、墾種荒田、推廣農具」,只要是願意去荒蕪之地墾荒的流民和百姓,兩年內免稅,三年後只要有能交稅的丁戶,該丁戶開墾的農田便歸流民所有,到了地方上,地方官府還要發放種子和農具,由多少戶共借一頭牛給開墾的農戶使用。
現在的問題就是,根本沒那麼多耕牛,耕牛是官府出錢加擔保向有多餘牛的人家「借」的,在農忙時借給這些開墾荒田的農戶耕地,種子也是如此,由官府出面向出售種子的糧商(大多是皇商)「租借」種子,等這些田地有了收成后以糧食抵錢歸還「種子」,由官府作保。
這方法一開始在慶州小範圍試驗時很是成功,可到了受災最重的青、冀兩州,即便是官府出面也有很大的阻力,很多人情願受「杖刑」也不願意將耕牛租借給朝廷分配,哪怕比民間拆解更高的借錢也不行。
劉凌立后之後初次開始改革,一上來便動的是最不容易觸動各方利益的水利和農事,田也大多是荒田,原想著應該馬到成功。
誰料「試驗」成功沒多久,剛剛開始推行就遇見了阻力。再加上之前他信心滿滿,在姚霽面前意氣風發,此時卻被官員們齊聲反對要求另想他發,無論是自尊還是信心都受到了極大的挫敗,又是氣又是失望之下,竟生出退卻之心了。
當然,這「老子不相干」了的態度只是一種傲嬌的表現,大臣們也大多知道皇帝只是需要他們的安撫好借個台階下台,但剛剛爭執的太過激烈,很多大臣根本沒想給皇帝台階,一部分老臣則是出於對劉凌的擔憂,並沒有貿然妥協。
這兩年來,因皇帝的聲望實在駭人,有時候明明做的有些瑕疵的地方,已經無人敢提,遠不如剛剛登基時樂於聽諫。
尤其是《起居錄》,按照高祖的規矩,帝后皆應有隨身舍人和女官記錄《起居錄》,但因為瑤姬的身份太過特殊,劉凌甚至不願意她住在後宮裡,帝后二人自封后大典起就一直同住在紫宸殿的寢殿,同起同卧,讀詩作畫,聽琴觀舞,談古論今,朝夕與共,根本沒辦法時時刻刻記錄《起居錄》。
據說曾經有女官想要記下皇后的起居,結果曾看到起晚了上朝要遲到的帝后直接穿牆而出,活生生嚇暈了的事情。
自那以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起居錄》這種東西再也沒有人提。
可因為沒有了《起居錄》,皇帝缺少了不停自省的途徑,耳邊又儘是歌功頌德之言,這讓以陸凡和薛棣這一派「士族」出身的大臣們很是揪心。
劉凌年輕氣盛,之前有「升天」的經歷,無論在民間、軍中還是朝廷里都已經有了無上的威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已經有了說一不二的氣勢,這種氣勢並不是因為劉凌的「治國之道」已經趨於完美,而是因為他身為皇帝、天人,以及天帝半子的身份,讓人們從內心裡生出的敬畏。
但這位陛下畢竟是凡人,這種「敬畏」時間久了,就會醞釀出剛愎和自滿,哪怕這天下因為有上天庇護風調雨順,人君若是無德,造成的災禍就會比天災更為可怕。
好在皇后瑤姬因為「仙人」的出身一直超然於眾人之外,不時提醒皇帝謹記自己的職責和身份,這才沒有出現什麼可怕的變化,可皇帝在所有人都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突然開始實施新政,也是和他這種「自滿」分不開的。
天下的百姓和代國的官員們都還沒有做好準備,精力旺盛的皇帝已經開始野心勃勃的準備改變整個世界,如果一開始就太過順利,日後的改革跟頭只會載的更重。
而且如果皇帝一開始激烈反對所有人就屈服、畏懼與天威就此妥協,以後改革中要是出現了重大失誤,更不會有人敢開口直言皇帝不對。
現在一開端就出了問題,對代國、對皇帝、對大臣,甚至對天下人來說,反倒是好事。
姚霽在代國並不只是個「吉祥物」,相反,因為她對於古代的歷史了如指掌,又能具體分析大部分的政事,大臣和劉凌都很尊重她、給予了她超過所有人的尊重。
然而姚霽畢竟只是個歷史學家不是個政治家,所以她很少真正參與「政事」,只是根據後世的經驗提出幾種建議讓他們自己斟酌,在「不幹政」這一點上,她做到了讓所有人都無法挑剔。
於是姚霽在宮中內外行走時,經常能「偶遇」擔憂劉凌的老臣,時時向她「諫言」,提出自己的意見。
他們對於劉凌「驕傲自滿」、「急功近利」的擔心,姚霽早就明白,所以這兩年來她不停的提醒劉凌保持平常心,也願意作為橋樑,替官員們傳達他們不太好向皇帝說出的建議。
此時兩邊局面僵硬,姚霽心裡瞭然究竟是怎麼回事,也就從善如流的挑起了「警醒」皇帝的責任。
「陛下……」
簾后的姚霽突然開了口。
突然聽見皇后的聲音,朝堂上陡然靜了下來,剛剛還態度激烈的官員們立刻持笏正色,恭敬地按朝班位置洗耳恭聽。
「陛下,您的想法是好的,如今處處都需要用錢,我們都知道您也是想希望以民助民,以商養農,盡量減少國庫和百姓的負擔,達到招撫流民、增加耕田的目的……」
她不動聲色的先肯定了劉凌的想法,將他高高抬起。
果不其然,劉凌剛剛還滿懷委屈的眉眼頓時舒展了開來,一副「我娘子承認我了就行你們說的我都不放在心裡」的滿足表情。
姚霽見他這樣,心中也嘆了口氣。當人家妻子和當人家戀人果然不同,這兩年下來,她已經變得像是鵝暖石般的圓潤了。
劉凌確實也有困難,國庫緊張、這時候的人口增長也不快,他想做點事必須要先滿足經濟條件,但條件也不能完全允許。有時候都想告訴劉凌哪裡有金礦,讓他去挖算了,免得實行新政都要向各方借錢、借物,還弄出這個攤子。
定了定神,姚霽將紛雜的思緒拋之腦後,仔細回想歷史上對這次「失敗嘗試」的評論,繼續說道。
「但那些人不願意借牛、借種,並非他們性格惡劣或沒有仁慈之心,陛下如此生氣,卻是委屈了您的百姓。」
「朕哪裡辜負了他們!朕又不是讓他們白借!」
劉凌聲音有些急迫,但情緒卻沒有剛才那麼激烈了。
「陛下有沒有想過,耕牛開墾荒蕪之地,和幫助農戶開墾肥沃之地,所需的力氣是完全不同的。荒田多雜草硬石、土質又硬,這些農戶家中的耕牛早已經習慣了開墾沃土,如今被借去開墾荒地,便辛苦至極,更容易受傷。」
姚霽知道劉凌對於「種地」的概念只來自於冷宮裡種點蔬菜,只能說的更加明白:「加之是借來的牛,是要還回去的,多用一時便是佔得一時便宜,不是自己的耕牛也不見得愛惜,這些被租借出去的牛便會勞役過度,牛得不到休息,借出去時身強體壯,換回來時瘦骨嶙峋,誰人肯願?」
「按戶部的探訪,青州的耕牛比別處更貴,一頭耕牛在他州不過三四貫,在青州能售至六貫,尋常人家得一耕牛視若珍寶,即便是苦了自己或苦了自家孩子也不會苛待耕牛,這感情上的付出,有時候更大於財帛上的意義。」
姚霽盡量以情動人:「如今見到自己的珍寶被人隨意奴役,還回來時更是奄奄一息,便是官府補貼的租金也不足以平息他們的憤怒。很多人家自己也要春耕,為了讓這些勞役過度的牛恢復到往日的力氣,不得不悉心照顧,甚至求醫問葯,有些因此累死病死的耕牛不提,就算好生生恢復了,也耽誤了自家的春耕,時日久了,誰也不願做這等『善事』了。」
姚霽這一番話,不但說的劉凌恍然大悟,就連殿上一些年輕的大臣也是茅塞頓開。
有些大臣知道青州的耕牛比別處更貴,而且現在都是春耕,官府租借耕牛的價格比民間互相租借耕牛的價格要賤一些,很多人以為這些百姓是藉此想要抬價,也有些人想過是不是租借耕牛過程中有不少不愉快,卻沒能像分析的這樣清楚。
很多大臣知道其中的原委,但為了給皇帝留點面子,不敢打臉打的太過,這番話便不好當面直接頂撞,換成瑤姬皇後來說,便真正合適。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皇后並非凡人,連皇帝都不知道的「耕種」之事,她卻能說的頭頭是道,連耕荒地的牛開墾荒地經常受傷,而人性趨利總將最後一分價值榨取乾淨都能明了。
一時間,不少大臣突然想到去年春天商討興修某處河工時她突然出聲否決,那上游蓄水的堤壩便沒有建起。
結果去年雨水過少,原本應該蓄水的大壩沒有建起,下遊河道才沒有乾涸,使得航運暢通,來自南方的糧食能夠源源不斷的北運,是以去年北方因雨水少收成並不夠用,可卻沒引起什麼大的麻煩,概因商道航道通暢,互通有無之顧。
難道說仙人畢竟是仙人,即便變成了凡人,依舊有未卜先知之能?
而在天上眺望人間,是不是見的太多太多,所以才有了這麼多的見識?
正如老臣們所想,如果他們直言皇帝思慮不周強硬推行的不妥之處,恐怕局面會更加僵硬,皇帝一腔為國為民之心也會被潑盆冷水,但這事由皇後來提,皇帝便開始靜心沉思,反省自己的錯誤。
見到皇帝表情慎重地思考了起來,許多臣子互視一眼欣然而笑,更有些遙遙對著珠簾後面的姚霽拱了拱手,示意感謝。
珠簾微微搖了搖,似乎是在向大臣們坐著回應。
皇帝和大臣們都平靜下來,朝政便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發現問題后就要解決問題,既然知道問題出現在了何處,官員們便針對問題各抒己見,劉凌也是治國多年的帝王,集思廣益之下,便確定了解決方法。
無非就是從向百姓租牛,變成朝廷先買后贖,再向墾荒之戶定下每日用牛的時間、歸還時的狀態等規矩,奴役過度或病死的要罰錢、罰徭役甚至收回分配的田地。
春耕過後,朝廷將這些從百姓家中買來的耕牛好生休養,待到恢復如初時再以比購買之時便宜的價格「賣」回給購買之戶,這樣一來,百姓願意「當牛」給朝廷,租借之戶不必買牛也能耕種,朝廷靠租金收入一買一賣之間沒有太大損失也不必養著空閑的耕牛,靠地方官員的監管,三方也都能打消各自的顧慮。
因為政事順暢,時間也過的飛快,很快就氣氛愉快的到了中午,眼見著要散朝用膳稍事休息了,突然有一青年官員上前幾步,啟奏道:「陛下,臣御史台御史胡儒初有本啟奏。」
御史奏言,大部分人都以為是哪裡又有了不法之事要被彈劾,加上御史台是代國重要的監察機構,三四十歲之前能進御史台到能夠上朝的位置絕對都是有才幹的人,所以也沒有人因為他年輕又站在末位就小瞧了他。
御史台,原本就是可以因職越級直言的地方。
然而這御史台的官員一張嘴,就叫莊敬變了臉色。
「陛下,臣以為皇後娘娘意態高遠,以禮自持,既具有非凡的氣度,又會用善解人意的語言調節朝廷的氣氛,不愧是九天之上的護國神女。以娘娘這樣的才能和氣度,不該隱在陛下背後的珠簾里,而應該與陛下共同理政……唔,唔唔唔……」
這胡御史正慷慨激昂地陳詞之時,背後突然冒出來一隻大掌,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使勁往後拖去。
「陛下,胡御史剛剛從地方上升任御史台,對朝中情況不熟,所以妄言議政,請陛下寬恕!」
莊敬一邊說,一邊使勁拍著胡御史的腦袋,讓他安靜。但凡當御史的,不是性格剛硬就是天性坦率敢於直言,哪怕被主官按著也要表達想法,饒是莊敬使盡了力氣,也有些快要壓制不住。
劉凌坐在御座之上,神色莫測地看了一眼胡御史,就在所有人都在為這位愣頭青捏一把冷汗時,劉凌哼了一聲,站起了身子。
「退朝!」
***
早朝一退,便已經到了午膳之時。
莊敬拖著胡御史一路出了宮,直到回到了御史台,才冷著臉將他丟給自己的兩位御史中丞,滿臉不耐的離去。
那胡御史也是硬脾氣,莊敬走了,他還追著後面高喊:「庄大人,下官不是阿諛奉承之人,只是皇後娘娘卻有大才,卻不願以有用之身輔佐陛下,只願隱與幕後,這豈是國家之福?難道您也是那等迂腐之人,認為女人干政是牝雞司晨,即便是護國天女,也不該和陛下平起平坐不成?」
莊敬涵養極佳,否則也不會在朝上按住這廝而不是痛斥胡言,見他還不依不饒,莊敬轉過身來,吐出兩個糟糕的字眼。
「蠢貨!」
就在胡御史刷白的表情里,莊敬大步離去。
「胡御史啊!你怎麼這麼倔!世人皆知庄大人是最為尊敬皇後娘娘的,比之陛下也不逞多讓,你還敢說這些瘋言瘋語!」
一位御史中丞氣沖沖地道:「你就該被關在堂里,禁止參朝!」
「那為什麼……」
胡御史不服氣。
「你以為你是第一個提出這個建議的人?當年陛下剛剛立后時,就有不少人希望護國天女能夠輔政,畢竟她是仙人,代表著上天承認陛下正統之意,又有威望,結果你猜發生了什麼?」
「什麼?」
這位御史中丞頭疼道:「上朝之後,無論是大臣還是宮人,都看神仙去了,上朝時頻頻走神、詞不達意,平日里一個時辰能決定的事情,因為人人爭著在神仙面前表現,居然要扯上一個早晨,就連陛下都生出了不滿……」
另一位御史大夫也心有戚戚焉,插上了嘴:「這個還好,下朝之後,百官們遲遲不肯散去,圍著娘娘有要求仙問道的,有求救治家中得病老人的,有希望娘娘為子嗣賜福的,還有孟浪之人,干冒大不敬的攔住娘娘只求多看幾眼的,幾乎要把陛下氣的殺人!」
胡御史聽著還有人求愛,當場驚得一噎,張目結舌道:「這,這也太過了,朝中諸位大人大多已有妻室,怎能……」
這何止是孟浪!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到不見得真是想要發生什麼,只是愛慕之心無法抑制,想要向娘娘表達而已,但在陛下和娘娘那邊,這實在是個麻煩。」
那御史中丞恨聲道:「娘娘上朝不過幾日,御史台里人人累成了狗,今日要彈劾這位大人無狀,明日要收沒那位大人的『荒唐文書』,陸相要我們御史台加派人手好生『提醒』諸位大人們不要御前失儀,可哪裡『提醒』的過來?嘴巴都說幹了,成效也沒多少,我們派出去監管的監察御史不少自己都在娘娘面前失了儀態,根本就沒辦法過了!」
聽了這麼多,胡御史心中又好奇又疑惑:「娘娘難道真有如此出眾?人人都稱瑤姬天女極美,望之失神,下官一直以為只是……」
「只是恭維?」
兩個見過姚霽的中丞當場就有挽袖子揍人的衝動。
「我跟你說,見了瑤姬皇后,你根本就沒有褻瀆的念頭,表達愛慕之意的,也不過是因為敬之愛之而已!你之前在朝上說的沒錯,娘娘確實是貞亮清潔,意態高遠,以禮自持,凜然難犯。」
「所以陛下不願別人見到娘娘,讓她隱在簾后?」
胡御史思忖著,男人嘛……
「是娘娘自己提出來的。說來也是可惜,去年春闈之時,帝後主持殿試,原本有一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是最被看好的狀元人選,結果殿試之時沒按殿上考題書寫策略,反倒寫了一首《神女賦》獻給皇後娘娘,引得陛下勃然大怒,差點命我等御史將他下了台獄!」
那御史嗟嘆道:「可憐那年輕人大好才華,眼看著就要毀於一旦,要不是愛才的陸相說那首《神女賦》字字動人,堪稱傳世之佳作,說不得真下了台獄永不得錄用了。」
「為什麼下官從未聽過這樣的軼事?殿試之上何等重要,如果發生這種事情,怎麼一點傳聞都沒有?還有那《神女賦》,下官更是聞所未聞!」
每年殿試上的事情都是人人津津樂道之事,尤其是殿試上的卷子,向來由國子監集結成冊刻版印成文集,以供學子參考學習,可誰也沒聽過什麼《神女賦》。
「那士子雖然沒下獄,但是被遠遠地外放為一小官了。陛下當時震怒,沒人敢把這件事宣揚出去,瑤姬娘娘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真的美成賦中那樣,連呼『羞恥羞恥,此貌並非天成也』,也不準別人宣揚,這件事就被壓下了。」
大概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娘娘說「此貌並非天成也」,所以臉上還帶著疑惑:「就是因為這件事,娘娘後來自請避之簾后,平時出門也帶上面紗,時日久了,才算又回復了平靜。」
「至於那《神女賦》實在出眾,那狂生的字又太過俊逸,陸相和陛下都不忍心毀去,陛下命人裝裱了起來,藏於宮中。」
看著胡御史恍然大悟的表情,這位上官拍了拍得力下屬的肩膀,正色道:「你說,有這般前事在,庄大人能讓你開口嗎?庄大人是在護著你啊!」
「下官,下官去向庄大人負荊請罪!」
胡御史又羞又慚,面紅耳赤地要去謝罪。
兩位御史中丞也沒有攔他,這胡御史是個有才之人,又正值壯年,他們都極為看好,自然樂於見到他和主官相處融洽。
只是胡御史走了,兩位御史中丞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情,不由得就想起了當年神女下凡之時,以及那位皇後娘娘難以描述的容貌。
一個人再美,也不至於美到人神色大變的地步,他們驚為天人的原因並非她僅僅容顏絕麗,而是因為她過於完美。
完美到讓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人」。
這種形容很難用言語描述,也許只有那驚才絕艷的狂生,才能用那般動人的語句描畫對她的感覺。
想到那狂生,也曾在殿試之上的范中丞不由得心之所動,誦出了《神女賦》中的句子。
這裡是兩位中丞處理政事之所,旁人也不敢擅闖。
「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姿瑋態,不可勝贊。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樑;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並馳,不可殫形。詳而視之,奪人目精。其盛飾也,則羅紈綺績盛文章,極服妙采照萬方。振繡衣,披裳,穠不短,纖不長,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龍乘雲翔。披服,脫薄裝,沐蘭澤,含若芳。性合適,宜侍旁,順序卑,調心腸……」*
他的同僚心生嚮往,隨著附和。
「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近之既妖,遠之有望,骨法多奇,應君之相,視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獨悅,樂之無量;交希恩疏,不可盡暢。他人莫睹,王覽其狀。其狀峨峨,何可極言!貌豐盈以庄姝兮,苞溫潤之玉顏。眸子炯其精郎兮,多美而可視。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質干之實兮,志解泰而體閑。既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
兩人一邊誦著美妙的賦詞,一邊忍不住在班房裡手舞足蹈,正有些得意忘形時,卻覺得有些不太對。
「你有沒有覺得天黑了?」
范中丞賦也不誦了,人也不想了,有些呆愣的看了看窗外。
原本還是晴空高照、日當正中的午時,天色卻昏暗的讓人壓抑。
「是不是要下雨了?」另一位中丞奇怪地往外看去,就這一看,立刻驚得退後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天,天,天狗……」
怎麼又是這樣!
剎那間,敲盆打鑼之聲不絕,更有御史台里的官員小吏奔走呼號,大聲呼喝,希望能把正在食日的「天狗」嚇走。
然而這些舉動都是徒勞的,就在兩位已經經歷過天狗食日的御史中丞心驚肉跳地點起蠟燭之時,天地之間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這一瞬間,人人心中都恐懼萬分,天狗食日並不常見,這才多久,竟讓他們見了兩回!
還都是大白天里太陽被吃了個乾乾淨淨。
「別,別慌,有,有天女在……」范中丞哆嗦著說道,手中的蠟燭抖得像是隨時會熄滅,大概是手上不穩,那燭油滴了下來,燙的他一哆嗦,蠟燭頓時落地,瞬間熄滅。
「黑,黑了……」
屋內黑暗,不辨人影,可這兩位朝廷大員卻失魂落魄,根本沒辦法再將蠟燭撿起來再點燃。
這些當世精英尚且如此,百姓會如何惶恐可以想象,即便是在御史台內,都能聽到外面百姓敲鑼呼喊,希望將天狗嚇跑的聲音。
就像是給百姓的驚嚇還不夠一般,范中丞還感受到了腳下微微的抖動震感,同樣的回憶驚得他奪門而出,但因為天太黑,一路磕磕碰碰,不停發出呼痛之聲。
等他出了屋子,已經聽到了御史大夫莊敬和胡御史的大聲呼喝:「恐有地動!所有人都給我出屋子,到空地上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
喧鬧的聲音此起彼伏,儼然一副末日之相。
突然,天空中亮了一亮。
是太陽被吐出來了?
御史台的人們懷著希望抬頭仰望。
不,不是太陽,是光柱。
只見從宮中升起一道巨大的劍形光柱,那寒光如雪的巨劍猶如以天地之威鑄成的神兵,直至蒼穹,將天地都劈成了兩半。
無數人都對這道光柱毫不陌生,當年上天將他們的皇帝還回來,便是以這把天劍相送,破開了天門。
一時間,許多人都想到了宮中那位「神女」,原本惶恐不安的心竟慢慢平靜了下來。
只是天地莫測,以凡人之身實在無法抗衡,大部分人依舊默然不語,緊張不安地看向宮中那道劍光,期望著它能夠震懾天狗,鎮壓氣運。
就在那道劍光之中,有一道身影隨著劍光緩緩上升,沿著光柱向九天之上飛去,直至進入雲中,才消失了蹤影。
看著那道飛升直上的身影,剛剛還在吟賦的范中丞腦子裡立刻閃過了那狂生艷麗的句子。
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龍乘雲翔。
「是皇後娘娘……」
莊敬顯然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突然振臂高呼起來。
「娘娘去斬天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