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姜方懷
「大人說的是,卑職聽說,這茗月樓是取自前朝大才子文徵明的佳句『寒燈新茗月同煎,淺甌吹雪試新茶』,」蘇容林讀過幾年私塾,掉掉書袋子卻不是很為難,見趙正明若有所思,還道他久居海外,不知道文徵明是何許人,便又道,「這文徵明是前朝江南大才子,文畫都是一絕。」
趙正明點了點頭道:「這個人我知道,據說他和造反的寧王女兒很要好。」
蘇容林一愣,心中暗道慚愧,自以為讀了幾年私塾有些見識,哪知道候爺才是深藏不露,文徵明做過翰林院待詔,又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與寧王朱宸濠搭點關係只怕也是有的,只好點頭稱是,再也不敢賣弄肚子里的那點墨水。
「咚咚咚」一陣小鑼敲了起來,聲音不大,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個穿著長衫的老頭子咳了兩聲,晃著腦袋走到了堂子中間的小戲檯子上。
「二爺開講了,二爺開講了……」堂子里頓時熱鬧了起來,人人都轉過椅子坐好,看著那長衫老頭低聲議論起來。
「二爺,今兒您老有什麼說道?可別又說封神了,咱爺們可了十幾天的天兵天將下凡誅妖了。」
「可不是,再這麼下去,二爺您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連著得罪了佟掌柜,嘖嘖,到時候佟掌柜一雙繡花粉拳,二爺可就有福消受了,哈哈哈……」
那老頭擺了擺手,做了個四方揖,這才直起身子道:「各位積德,各位積德,小老兒全仰仗各位爺們兒瞧著小老兒擺弄一張嘴,聽著心裡舒坦了賞口飯吃,老樹枯枝,那是半截都在土裡的了,哪裡能發新枝,哪裡能引來佟掌柜這鳳凰棲?」
台下又是一陣鬨笑,吵吵鬧鬧的人群卻也漸漸安靜下來。
「方才這位客官說不愛聽封神,這段書也是祖宗傳下來的有名段子,講的又是天兵天將放膽誅妖的事兒,正是應了現在的景兒,」那老頭故做神秘的壓低聲音道,「聽說朝廷可是調了察哈爾的馬隊南下,說不準,過幾天小老兒就得改說《大義覺迷錄》了。」
眾人一時默然,人人都不禁有了自危的感覺,說到底這太平長毛和朝廷誰是誰非,老百姓管的著什麼?跟誰不是一樣賣力氣吃飯?總歸是誰交的稅輕些,大夥就認誰的好不是?
「得,各位爺們,小老兒今天繼續給講講封神大傳,」那二爺瞧著眾人都靜了下來,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晃起了摺扇道,「昨文書說到了姜子牙金台拜將,孫宣兵阻金雞嶺,書接前文,今兒說說姜太師分兵三路伐昏君……」
那二爺唾沫星子亂飛,真箇兒是起勁,可台下的聽眾卻是意興闌珊,胡扯打屁的聲音便漸漸大了起來。
趙正明卻是頭一回感受現場聽評書的樂趣,瞧那二爺一個人在台上搖頭晃腦,揮舞摺扇,來回方步踱個不停,他卻是聽得津津有味,想不到一本封神演義也能被說的如此活靈活現,見旁邊喧嘩聲音漸大,便有些不快,但畢竟是受過現代教育的,還不至於拿著身份去封別人的嘴巴,只能無奈的喝了口茶。
這茶的確入口生津,味道醇厚,初入口時微苦,隨即便是舌尖絲絲甘甜,也不知道是這茶葉的妙處,還是這山泉水與眾不同。
「陳老二,你這封神不說也罷,我瞧你再說下去,便是現今兒這景,你也應不得了,你不知道湖南、江西多少廟宇被拆了?那裡面供著的可都是你嘴裡的神仙,三清達摩可是一個都沒逃掉。」忽聽一人大聲笑道,「罷了,罷了,今兒還是聽聽曲吧。」
台上那二爺果然停了下來,朝那說話的中年人作了個揖道:「姜先生說話了,小老兒還不照辦?想是先生體恤,今兒的飯錢還得著落著先生賞幾個子兒了。」說著便托著個盤子從台上跳了下來,走到一個年青人的面前,笑道,「先生賞兩個吧?」
那姓姜的笑了笑,從懷裡摸出幾枚銅錢丟進盤子里:「我便知道攪了你的生意就得管你口飯吃,也不知道你這營生能混得多少日子,到時候朝廷打回來,頭一個便得要撕爛你這張嘴。」
「朝廷還能回來?」旁邊一個老頭子放下手裡的水煙,哼了一聲道,「前些日子那個江忠源不是來過一回,怎麼瞧著的?還不是讓人家給打得奪路狂奔?」
「你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姜先生搖了搖頭,端起茶碗喝了起來,竟是不再說話了。
「聽說朝廷把江西、安徽都丟了,北上的長毛子已經過了黃河,」一個老頭壓低聲音道,「看來這大清是真要變天了。」
「咱們城裡那個……順天候?我瞧著挺不錯啊,該幹嘛幹嘛,也沒為難咱們不是?就是不讓人留辮子有些不習慣,」另一人摸了摸光禿禿的腦門,插嘴道,「咱們老百姓管那許多,誰來了咱們都侍候好了,就沒咱們什麼事,瞧我,不讓留辮子,爺們就乾脆削個乾淨,到時候朝廷打了回來,還能為難老子天生禿頭不成?」
「對,對,對……」周圍的茶客哄然大笑,紛紛贊同,「阿三好心思,一樣交銀子,給誰不是一樣。」
「只怕未必,」姜先生冷哼一聲,放下茶碗起身要走。
「先生慢走,先生說未必是什麼意思?有什麼說道的?」那吸水煙的老頭一把拉住周先生,「先生才智過人,那是咱們常州的大賢,如今亂世,先生有什麼保全身家的法子,可不能藏著掖著。」
「我有什麼法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罷了。」
「先生請坐,先生請坐……」顯然這位姜先生在茶客心中頗有些人望,見他要走,竟是一起圍了過來,「先生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何不說來大家聽聽?」
那姜先生得意的笑了笑,掃了一眼周圍的茶客,這才緩緩坐下道:「你們若是聽我一言,趕緊就把宅子搬到北邊去,北邊去不成往南邊走也成,三五年之內這蘇浙怕是刀兵不息的了。」
「哎呀,這可怎麼好……」眾人又議論起來,「不是現在朝廷一路在敗退么?眼瞧著就要打到兩湖、直隸去了,這蘇浙怎麼還會再打?」
姜先生擺了擺手道:「今兒都是老朋友,我姜方懷承蒙大夥多少年的照應,在這兒說句掉腦袋的話,出了門咱可就不認帳了。」
「誰還能賣了先生不成?咱們常州人那都是這個,」一個精瘦的漢子翹起姆指晃了晃,「都是爺們兒,要是賣了先生,就天天給佟掌柜做馬桶墊子!」
「那感情香艷的很,」眾人又是一陣鬨笑,姜方懷笑著擺了擺手道,「依我看,五年之內長毛必生內亂,十年之內,朝廷必勝!」
此言太過驚駭,不但眾茶客驚的目瞪口呆,就連坐在窗邊的趙正明也嚇了一跳,他倒不是吃驚這姜方懷口出狂言,膽敢詛咒天朝國運,而是驚訝於這個書生料事也太他媽准了吧,驚駭之餘一把拉住正要跳起來拍桌子的張敬修,輕輕搖了搖頭,張敬修可沒有蘇容林的好脾氣,早就按捺不住要去按住這姜方懷一頓臭揍,總算被趙正明拉住,這才喘了口粗氣的坐回椅子上。
那邊姜方懷得意的瞧著周圍的茶客,晃了晃腦袋又道:「不過依我看,十年之後,這大清的國運,只怕也到頭了。」
「先生不是說朝廷能剿平長毛?」
「兩敗俱傷罷了,」姜方懷嘆了口氣,「我有一好友,原是前吏部侍郎賈承容家的西席,聽他說亂起之後,朝廷已經耗費了幾百萬兩的雪花銀子,各地綠營又不頂用,八旗就更是靠不住了,打個十年,朝廷還能不打到病入膏肓?」
「那長毛現在勢力大啊,怎麼又會被朝廷剿了?」
姜方懷嘆了口氣道:「按說,這太平軍原也是占著理的,《奉天討胡檄》你們看過沒?我看過,寫得確實挺好,滿人荼毒中原二百年,咱們漢人是吃了大虧的,現今扯旗復仇,這也算是說的過去的,說一句天下歸心也不算是我胡說,可錯就錯在……唉,不好說,不可說,不能說……」
姜方懷站起身,沖著周圍的茶客做了個揖,道:「各位鄉里鄉親,多的話咱也不多說了,若是聽我一句,還是早些走吧。」
「那先生為什麼不走?」說書的二爺忽然插嘴道。
姜方懷擺了擺手道:「我到底是個漢人吶!」說完,嘆了口氣,轉身便走。
眾茶客見他說的悲涼,竟是誰也沒有攔他,想想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人人均是垂頭喪氣起來。
「先生慢走,先生慢走,」姜方懷拎著二兩蠶豆,一壺花雕,晃晃悠悠的正往家走,忽聽身後有人招呼,轉頭卻見幾個人跟在身後,都是短巾打扮,像是哪裡來的行腳客商。
「幾位叫我?」
「正是找先生呢,」當先一人沖姜方懷拱了拱手,「方才在茶館里聽先生談論時局,心中有幾個疑惑,想請先生點撥點撥。」
姜方懷莫名其妙的心想我又不認識你們,哪裡有什麼好點撥的,正想開口回絕,卻見那人身後的兩個漢子一左一右的站到了自己的身後,苦笑一聲:「只怕是想不去也不行了吧?」
那人笑了笑,淡淡的道:「先生既然敢在茶館之中豪言壯言,足見頗有膽識,為何在下約先生私談,先生卻不敢了呢?」
PS:歷史上姜方懷在常州聚集三千人策劃反清,聯繫太平天國吳孝如接應,因事泄被清廷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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