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欲擒故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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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結束,眾人從新園返回省政府,各自回屋歇息去了,李伯陽喝了有六七分醉,回到房間喝了碗醒酒湯,副官端來一盆熱水,燙過腳后渾身清爽,便上床睡了。
剛躺下沒一會,傳來敲門聲,副官喊道:「報告主席,錢長官來了。」
李伯陽不敢怠慢,忙披衣出來,將錢大鈞請進屋子入座,疑問道:「錢老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錢大鈞單刀直入道:「酒桌上我不便攔你,湯玉麟放不得,這是縱虎歸山之舉!」
李伯陽一聽是這個事,便知道錢大鈞的來意了,他沉吟了片刻,面有難色道:「可是我在酒桌上已經答應張漢卿了,再反悔的話怕是不妥。」
「人放了還可以再控制起來嘛!」錢大鈞道。
李伯陽不動聲色,他早有定策,卻露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向錢大鈞道:「請錢老師教我。」
錢大鈞微微一笑道:「這也不難,你只需把明日釋放湯玉麟的消息告訴承德的學生,學生明日必會鬧將起來,張學良和湯玉麟城中無兵,到時候還不得依靠你的兵,人不就重回到你的控制之中了嗎!」
李伯陽眼睛一亮,叫道:「好計謀!」說罷,他顯得有些躊躇的樣子,問道:「錢老師,校長對熱河局勢究竟是何等態度?」
錢大鈞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麼這個時候糊塗了,校長自然會向著學生了,況且你是中央的人,蔣主席絕不會坐視你被人欺負,且中央的權威也需要給東北軍的老派軍閥看看,省的他們在背後一直瞎鼓搗,要不然張岳軍先生為何會接受承德各界人士的請願,這後面是蔣主席的授意。」
聽錢大鈞這麼一說,李伯陽心中有數了,他之前真的擔憂蔣介石為了平衡局勢,在中間做起和事佬,那樣圖謀熱河的事情必然要艱難萬分,可現在就容易多了,只需要暗中鼓動學生們進行逼宮,讓張學良借坡下驢撤換熱河省主席。
談完這件事,錢大鈞便告辭走了,李伯陽叫來副官,吩咐他把明日釋放湯玉麟的消息泄露給承德的商界、學界。
……
翌日,李伯陽、張學良、張群等人一大早便來到湯公館,李伯陽下令將湯公館內外守衛都撤去,換回了湯玉麟的衛士,眾人在客廳等了半個小時,卻不見湯玉麟現身。
李伯陽心裡明鏡似得,知道湯玉麟是在故意擺架子,他心中冷笑一聲,暗想湯玉麟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便耐心等著湯玉麟出來。
湯玉麟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三姨太邊打著煙泡,問道:「主席,張總司令來了,你不下去見見么?」
她這幾日擔驚受怕極了,雖說李伯陽的兵不曾有絲毫冒犯,可公館外面的斑駁血跡讓人始終安定不了心,她聽說今日張學良登門了,即便她是個女流之輩,也知道事情有了轉機,欣喜之餘卻見自己的老爺
湯玉麟連抽了幾口煙槍,仍無法排遣胸中的怨憤,他聽到三姨太的話,強忍著沒有發火,冷哼了一聲:「你一個娘們懂得什麼,我湯玉麟戎馬一生,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就算是當年和老帥反目,也是張小六子到我府上長跪,現在我要是不聲不響的出去了,外面的人會怎麼看我,別人還不騎在我老湯脖子上拉屎撒尿,還不如一槍斃了我一了百了。」
「呸!呸!」
三姨太忙道:「可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主席您身體康健著呢,長命百歲。」
湯玉麟也就是一說,到了他這個身份地位,已經沒有了早年間打江山的血性,被軟禁的這些天他面上鎮定萬分,可心裡早就忐忑不安起來,他深知天下已經不是老北洋那陣了,頭頂上也沒有老帥遮風避雨,誰都知道張學良對他們這些老臣一百個不願意,兩個人尿不到一個壺裡,同樣的事情如果是老帥當家,他自然沒什麼可怕的,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老帥是鐵定護短的,而到了張學良這裡,誰也摸不透這個總司令到底是什麼個心思,他不止一次想過事不可為時,做全身而退的打算。
抽足了鴉片,湯玉麟伸了個懶覺,神采奕奕的從煙榻上爬起來,晾了李伯陽等人這麼久,架子是擺夠了,再晾下去怕是過猶不及了,便讓三姨太服侍更衣,準備下樓見客來了。
三姨太問:「穿什麼衣服?我把中將軍裝拿出來?」
湯玉麟搖頭道:「不,我要穿常服。」
又囑咐三姨太一句:「拿舊的。」
磨蹭了一陣子,湯玉麟換好了衣服,這才施施然的從房間出來,下樓梯時,他向張群、錢大鈞拱著手,笑吟吟道:「實在抱歉,讓諸位久等了,我睡過頭了,哈哈。」
張群笑道:「無妨,瞧著湯主席今天氣色不錯,可喜可賀。」
「是嘛!」
湯玉麟打了個哈哈,目光落在張學良身上,故作嗔怒道:「好你個小六子,來承德幾天了,怎麼不來見我。」
張學良見湯玉麟擺起了輩分,還當著眾人的面叫自己的小名,心中已然不喜,但還是給湯玉麟面子,沒有發作脾氣,半開玩笑道:「這不是怕您火頭上用大耳刮子扇我,我還不躲遠一點。」
湯玉麟聽了很受用,哈哈笑了一聲,走到一處沙發前坐下,慢悠悠道:「諸位大清早過來,找我老湯有何貴幹吶!」
張群輕咳了一聲起身,做和事佬道:「湯主席,以前的事情經查明都是誤會,此來李主席是向你道歉來著,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掛懷啊。」
張群說話間,李伯陽站了起來,向湯玉麟微鞠了一躬,誠懇道:「湯主席,伯陽年少輕狂,行事孟浪,讓你受委屈了,你有怨氣儘管對我發,任打任罵,我絕無二話!」
湯玉麟知道張群在拿話壓自己,什麼大人有大量,全都是狗屁話,他冷笑一聲,至於李伯陽說的話,他更是眼皮子都沒撩一下,也不搭張群的腔,轉而別有深意的看了張學良一眼,說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我湯二虎是粗人,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老帥了,他老人家有本事,是個英雄好漢。記得前清的時候老帥做管帶,部隊駐紮在距離奉天一百二十里的新民府,趕上日本人鬧事,殺了咱兩個士兵,日本領事拿來一千兩銀子就想了事,老帥哪肯答應啊,晚上就把弟兄們都放出去找日本人的麻煩,連宰了三個日本兵,日本人找上門來了,老帥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用一千五百兩銀子了事,大快人心,從這件事後,大傢伙都佩服老帥,鐵了心的給他賣命。」
聽話聽音,在場的人都是人精,何嘗聽不出湯玉麟的話中有話,神色都有些詫異。
李伯陽掃了湯玉麟一眼,暗道能做到一省主席的人果不簡單,湯玉麟這個大老粗說的話卻是暗含機鋒,表面上說的是張作霖的事,可言語內外分明在說張學良不如乃父,胳膊肘往外拐,他不禁用眼角餘光掃了張學良一眼,想要看看張學良作何反應。
張學良臉上一陣火辣,湯玉麟能有今日境地,他在其中出了很大一部分力,此時不免有些慚愧,可事已至此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他也只能裝作沒有聽懂湯玉麟的話,一語不發。
湯玉麟原本以為摸准了張學良的心性,故意用話激他,誰料張學良根本不為所動,不禁心裡一陣失望,儘管這幾天被軟禁在公館內,但外面形勢的不妙他隱約能夠感受到,公館外連續兩天喧囂的遊行口號聽得他是膽戰心驚,冷汗津津而下。
張學良不出頭,湯玉麟只得另做盤算了,他雖然恨不得將李伯陽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以解心頭只恨,但他畢竟是梟雄人物,知道形勢比人強,憑自己實力拿李伯陽丁點辦法也沒有,他思忖了片刻,暗想能屈能伸大丈夫,報仇的事情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最關鍵的是重新奪回對熱河的控制權。
「岳軍先生的面子,我湯玉麟一定給。」
湯玉麟賣了張群一個面子,隨即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李伯陽,冷笑道:「我可不敢對李主席發怨氣,既然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那麼道歉的事大可不必了,不過熱河貧瘠,養不起貴軍數萬大軍,還請即日撤出,以安熱河百姓之心。」
李伯陽料到湯玉麟會談撤軍的事情,他不假思索的說道:「湯主席放心,撤軍的事我已和張總司令商議過了,鑒於眼下中央與馮閻起了齟齬,我軍從津浦路撤軍吉凶難測,因而放棄經河北回山東的打算,轉道秦皇島從海路回山東,撤軍時間便是即日。」
「好!」
湯玉麟大喜過望,有張學良、張群、錢大鈞這些要人在場作證,他倒也不怕李伯陽食言而肥,便虛情假意的說道:「其實貴軍也不必這麼急。」
我若不說走,你恐怕寢食難安了。
李伯陽心中冷笑,面上微微一笑道:「湯主席的好意心領了,我官兵思鄉心切,在熱河水土難服,多有生病,還是早些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