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欲擒故縱(三)
盧成傑漲紅著臉,沖張學良高聲說道:「總司令,我們不單單是代表熱河學界,還代表著工商界一致請願,湯玉麟自民國十五年上任熱河都統至今,四年間對百姓橫徵暴斂,苛捐雜費多如牛毛,百姓不堪其苦,民不聊生,更有甚者,他不遵國府禁煙令,在熱河各地大肆搶奪良田種植煙土,致使無數農民流離失所,不得已落草為寇」
「放你娘的狗臭屁!」湯玉麟雷霆大怒道。
「盧同學,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控訴的對象是熱河省主席,如你剛才話中有一句誣陷,按照法律你是該當死罪的!」
張學良粗暴的打斷了盧成傑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對眼前學生的勇氣感到欽佩,也為他的無知而惋惜,湯玉麟在熱河做過什麼事,在座的每一位都心中有數,可即便以上的所有惡事都屬實,也片刻威脅不到湯玉麟省主席的位置。張學良不忍盧成傑這樣的熱血學生捲入熱骯髒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他放緩了語氣,說道:「剛才的話我只當你是年少無知,被人誤導了,湯主席這邊也不會追究。退一萬步說,湯主席是省府大員,即便他做錯了什麼,也只有國府的蔣主席有任免權,我這個東北邊防軍司令不能僭越了啊,請你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如果真要請願,請到南京見蔣主席吧,如不成,我身邊這位是張群先生和錢大鈞將軍,他們是代表蔣主席來視察熱河的,有什麼意見可以對他們提。」
張學良知道學生們很難被勸說,乾脆把張群和錢大鈞推到台前,即便再後來發生了什麼不可料的事件,也能把自己撇的乾淨了。
張群和錢大鈞心中暗罵張學良狡猾,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和學生們談判,好在錢大鈞是黃埔教官出身,對於學生運動有所了解,他知道怎樣挑動學生的情緒,向有利與自己的一方發展。
「同學們,大家一片赤誠心情我能夠理解。但是呢,任免一省主席事關重大,不能說你們請願,國府就得免去湯主席,即便是到了蔣主席跟前,咱們也得講證據不是,你們剛才控訴湯主席的數條罪狀,可有切實證據?當事人又在哪裡?既然是工商界也有參與,為何不見其他人,這未免有些不合適吧。」錢大鈞將學生請願的幾處不合理指出來,說的學生們啞口無言,但要是以為他是好心就大錯特錯了,他是在隱晦的指點學生如何去開展倒湯運動,就看這些學生腦瓜轉的夠不夠快了。
張群瞥了一眼錢大鈞,他聰明過人,一眼就看出了錢大鈞的心思,暗道這錢慕尹看似面相忠厚老實,可陰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不愧是蔣主席手底下的紅人,深諳權謀運用之道。
張學良也聽出了錢大鈞話裡有話,只裝作不動聲色。
唯有湯玉麟以為錢大鈞是給他解圍,忙投去感激不盡的眼神,可他卻沒有料到接下來錢大鈞話音一轉,接下來說出的一句話讓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充滿了不安。
「不過,既然熱河學界聯名控告湯玉麟主席,為證湯主席清白,也為給同學一個交代,理當啟動國府監察程序,在此期間,湯主席不得干涉學界、工商界請願事宜,暫需將熱河軍政事務交於他人,以待監察完畢。」錢大鈞正色說道。
「什麼監察程序,還要我交出軍政大權!」湯玉麟驚怒交加,他直覺感到了不妙,一旦把熱河軍政事務交出去,他這個省主席還有什麼用。
錢大鈞笑吟吟的解釋道:「湯主席有所不知,監察程序是監察院接到彈劾案后啟動的必要糾舉和審計,這是孫總理創立的五權分立政體,是我國府的執政根本。」
湯玉麟聽錢大鈞搬出了孫中山,又把話說的冠冕堂皇,只得把到了嘴邊的罵娘話憋住,忍著怒氣道:「錢將軍,我湯玉麟是個粗人,不懂什麼五權分立,但你要因為這些學生的胡言亂語解我的職,我決不答應。」
錢大鈞忙道:「湯主席息怒,我只是提個建議罷了,我相信湯主席絕對是被人誹謗誣衊。」
湯玉麟哼了一聲,目光陰冷的看向幾位學生,臉上橫肉跳了一下,冷笑道:「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只管去查好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面,要是查不出什麼東西,老子是要治你們的罪的。」他在熱河好歹經營了兩年,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手,根本不怕學生們能找到什麼證據,即便有證據他也能把證據銷毀掉。
幾位學生臉色變了變,盧成傑毫不畏懼的站出來,梗著脖子大聲說道:「湯主席,你是公僕,不是老子!」
湯玉麟怒火一下子冒了出來,他實在不能忍受一個學生屢次三番的冒犯自己,頓時陰著臉指著盧成傑的鼻子說道:「放屁,老子是熱河省主席,擱以前就是父母官,怎麼當不得你一聲老子,當你老子的老子也夠了!」
盧成傑漲紅著臉道:「父母官是封建官僚那一套,現在是民國了,孫中山先生說過,官廳為治事之機關,職員乃人民之公僕,平等自由原是國民的權利,但官吏卻是國民公僕!」
湯玉麟最厭煩人們動不動就說孫先生云云,他不是沒有見過孫中山,以往都蔑稱孫大炮,從沒覺得他是多麼了不起的人物,眼下聽了盧成傑的話,更是嗤之以鼻,瞪大眼珠子喝道:「不管公僕還是老子,老子懶得和你說話,你可以出去了。」
「哎!湯主席,莫要嚇壞了學生。」張群忙打了個圓場,心裡卻道湯玉麟脾性也太暴躁了,堂堂省主席和學生一般見識,實在是氣量小了些,惹人嘲笑。
一直老僧坐定不說話的張學良這時候開口了,說道:「湯主席,這位盧同學說的不錯,現在不是北洋那陣了,國府的官員就該叫公僕,我覺著公僕好,正應了孫中山先生說過的民主民權之言。」
湯玉麟在眾人面前還是給張學良面子的,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便給副官示意讓把這些礙眼的學生趕走。副官上前道:「同學們請回吧,這裡還有要事要商議。」
等學生走後,湯玉麟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叫嚷道:「諸位都看到了,這些學生太猖獗了,哪裡還像人,簡直就是暴徒,污衊省主席,真是豈有此理,總司令你一定要明察啊。」
張學良面無表情的點頭,對張群、錢大鈞說道:「自國府成立,彈劾省主席之事還是首例,兩位有什麼看法。」
張群和錢大鈞對視了一眼,張群沉吟道:「正因為是首例,需要慎重對待,我想問湯主席一句實話,這學生剛才控訴的可確有其事。」
見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湯玉麟遲疑了一下,他沒有直接答覆,只是含糊其辭道:「全國幾十個省主席和我乾的事都差不多,說我橫徵暴斂,我不去收稅,怎麼養軍隊,怎麼出兵剿匪,怎麼給省府官員發薪水,怎麼給學校撥款,諸位說是不是這個理。說我種植煙土更是無稽之談,國府的禁煙令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執行,就在去年我還在承德集中銷毀了一批大煙,這全城的百姓都有目睹,你說說我豈會種植大煙嘛!」
說罷,他還很委屈的對張學良說道:「總司令,你要是不相信我,大可以把我這個省主席撤掉,我絕無二話,從此下野回老家種地去。」
「信!熱河離不開湯主席。」
張學良口不應心的說道,他心裡巴不得順著湯玉麟的話把他撤掉,但現實並不准許他這麼做,作為東北軍的領袖,他需要在明面上力挺湯玉麟,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湯玉麟露出了笑容,又看向張群和錢大鈞。
張群和錢大鈞不等他問,便說道:「張總司令相信湯主席,我們更無異議了。」
湯玉麟豪爽的擺手道:「那咱們就開席吧,我要好好敬諸位幾杯!」
湯公館外,盧成傑一行學生代表憤慨的走出來,便有一大群學生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請願的怎麼樣了?張總司令怎麼回復?」
盧成傑站到一把椅子上,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學生們安靜,大聲說道:「同學們,我剛才見到了張學良總司令、張群市長和錢大鈞將軍,他們已經接受了我們的彈劾請願,但湯玉麟拒不承認控告的內容,我們需要拿出鐵證,讓他不容抵賴。」
學生們頓時群情激奮的鬧哄起來,有激進的學生揮拳大喊道:「把湯玉麟抓出來,我們要和他當面對質!」
「衝進去,把湯玉麟抓起來!」
不知誰的帶動下,學生們急躁的向湯公館里沖,湯公館外的衛隊早就排開了人牆,見到學生衝過來,立即舉槍威懾,衛隊長拔出槍厲聲道:「不要過來,再過來就開槍了。」
有的學生畏懼住了,有的學生卻不怕,高喊道:「大家不要害怕,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成群的學生向衛隊衝擊,衛隊不敢開槍,只是拿槍驅趕著學生,兩方人糾纏在一起,看見衛隊不敢開槍,學生們膽子越來越大了,更多的人向湯公館涌去,衛隊抵抗不住,退守到了門口,衛隊長見學生們來勢洶洶,生怕他們衝進公館里干出什麼出格的事,急忙對衛隊喊道:「一定要守住,我去請示主席。」
這時候湯玉麟已經開席了,正與張學良等人推杯換盞,聞聽外面仍舊亂鬨哄的,不禁重重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怒道:「外面學生怎麼還沒散,張副官,你去瞧瞧!」
張副官忙敬了個禮走出去,出門的時候剛好與匆匆跑入的衛隊長撞了個滿懷,衛隊長推開張副官,忙走進來打了個立正道:「主席,學生們要造反了,他們瘋狂向公館衝擊,弟兄們就要頂不住了,現在該怎麼辦!」
湯玉麟眉頭一豎,大怒道:「媽了個巴子的,你他娘手裡的傢伙是燒火棍啊,誰敢鬧事就給老子突突他狗日的。」
衛隊長臉色肅殺的喊了聲是。
「慢著。」
張學良、張群不約而同的叫住了衛隊長,張學良嚴肅說道:「絕不能對學生動武。」他站起了身疾步往外走,說道:「我出去見學生一面,不能讓他們繼續鬧了。」
張群和錢大鈞也起身道:「張總司令,我們陪你一起。」
湯玉麟則不願意到外面去見那群學生,便只面色陰晴不定的坐在椅子上,目送著他們匆匆走出門。
出了門,張學良卻緩下了腳步,並不見多急迫,他與張群、錢大鈞並肩而行著,低聲道:「學生三言兩語怕是勸不走,諸位何必出來惹這個麻煩。」
張群搖了搖頭,正色道:「我是蔣主席的特派員,這次就是趟渾水來了。」
張學良苦笑道:「實不相瞞,我是最怕和學生打交道了,說不得罵不得打不得,講道理又聽不得,真是頭疼。」
張群笑道:「你張漢卿以前對付學生可沒手軟過,怎麼這個時候怕前怕后的。」
張學良哈哈一笑,自嘲道:「以前我是反動的北洋軍閥,現在可是革命的愛國將領,自然不一樣了。」
張群和錢大鈞聞言都笑了起來。
就當三人磨磨蹭蹭的走到公館門口之際,忽然一聲槍響打破了外面的擾攘聲,俄而一陣槍聲驟起,頓時傳來了學生的驚呼聲和亂竄的腳步聲,張學良、張群、錢大鈞俱都臉色一變,一個箭步衝到公館門口,只見到衛隊舉起了槍正啪啪射擊,台階下已經有十幾個學生倒在了血泊中,外面遊行的學生、百姓前後亂竄,秩序大亂,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張學良厲聲吼道。
張群猛一跺腳,氣急敗壞道:「誰開的槍,誰開的槍!」
錢大鈞則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他知道槍擊學生過後,湯玉麟的主席之位絕對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