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111章 反唇相激

慕雲猛地把她整個人轉了過來。

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相信，他更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重煥笑顏。

他只俯身，含住了她的櫻唇。

果不其然，她又開始劇烈地掙扎。

「怎麼樣才能讓你開心？」他沉痛地道，「你回來好不好？我和戀希，都……」

門被人從外間打開了，來人看見了眼前兩人交纏唇舌的一幕，都愣在了當場，口中「啊」了半天，才支吾出一句話：「你，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夕顏飛快地用力推開了慕雲，極其堅定地用手背擦去了唇上慕雲的氣息。

庄衡的手顫抖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慕雲不是微微的男朋友嗎？

怎麼會和自己剛相認的女兒在病房裡……

「茵茵……」他嗚咽著喚了出聲。

夕顏卻掠過他的身前，直接出了病房：「不好意思，先生，你認錯人了。」

她腳步匆匆，只聽到身後撕心裂肺的喊聲：「茵茵，你不要走啊。你真的是我們的女兒……」

她狠下心，堵住耳朵，什麼都不去聽。

「給她一點時間吧。」慕雲站在了庄衡的身後，「伯父，這一下子，夕顏很難接受的。」

庄衡猛地轉身，揪住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衣領：「說，你給我說！你為什麼會和茵茵，在，在這裡……」他麵皮太薄，實在說不出下面的話，只氣得渾身顫抖，「你不是和微微在一起的嗎？你……你這個腳踏兩條船的混蛋！」

慕雲沒有反抗。

他只垂下了眸子：「夕顏，是我的妻子……」

此話一出，庄衡就一陣頭昏目眩。

他就是因為被展家退婚，才迫不及待地送微微出國的。

沒想到，慕雲的前妻，竟然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女兒！

難道，展慕雲準備先後娶他莊家的兩個女兒嗎？

「我和微微，不會再在一起的了。」慕雲淡淡地苦笑了一聲，「伯父，你放心。」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庄衡痛呼了一聲，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葉夕顏，真的是我姐姐？」門外，卻傳來了清亮的詢問。

庄衡猛地轉身，看見了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的微微。

「是的。」他艱難地道，「但是，你姐姐……」他哽咽了，「她不肯接受這樣的現實，她不肯認我們，我知道這麼多年，她受苦了……」

微微卻執拗地打斷了他的話：「她真的是我姐姐？」

「是。」庄衡的心不安了，「微微，你……」

一個問題，問了兩次。

微微心裡，也很難接受這一點吧？

他剛想上前安撫，微微卻跺了跺腳，轉身就飛奔而去。

「微微，你要去哪裡？」

微微奮力地奔跑著，背對著所有人的她，淚如雨下。

不，老天一定是跟她開了一個玩笑，一個巨大的玩笑！

她處心積慮想趕走的人，怎麼會是她親生的姐姐？！

她苦苦守候的人，怎麼會說出，和她再也不可能了的話？

是夢，是真……

她已經分不清了！

她衝出了醫院，門外卻已經下起了雨。

春季的雨，洋洋洒洒的，透心地涼。

她在雨中彷徨著。

人人急著避雨，只有她和另外一個人，站在了雨中，不知道何去何從。

她信眼看去，心頭一顫。

在她面前的人，不是葉夕顏，是誰？

那人，喜歡和她一樣的東西……

這樣糊裡糊塗的淋雨，這樣深深眷戀著一個男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面前的人。

她的腳踩在地面的水窪聲，濺起的水珠弄濕了她的鞋面。

吱吱的聲響驚動了那人，她猛地回頭，兩人打了一個照面。

微微的心理一下平衡了。

葉夕顏渾身已經淋得濕透，額頭包著的繃帶甚至沁出了血絲，那狼狽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意氣風發。

「能談談嗎？」微微站定了。

夕顏沒有說話。

她轉身走進了醫院旁邊的一家咖啡屋。

微微尾隨其後。

屋裡的溫暖足以讓人舒服得喟嘆出聲。

對面而坐的兩個女子顯然沒有享受的愉悅心情。

咖啡杯中白霧裊裊。

夕顏攪著杯中的苦澀咖啡，耳邊，響起的是微微彷彿在另外一個世界發出的聲音。

「我知道，你是我姐姐。」

夕顏的身子微乎其微地顫抖了一下。

「我媽媽……」微微的眼眶紅了，「不，我們的媽媽，想了你20多年……」

夕顏終於抬起了頭：「想我？」

「對的。」微微苦笑了一聲。

兩人難得心平氣和坐在一起談話，聊的，卻是如此沉重的話題。

「20多年前，因為她的疏忽，你被人抱走了，這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尤其近幾年，她茶飯不思地到處找你，終於累出了病，前幾天，慕雲替她開了刀，切除了胃部的腫瘤，化驗的結果，是……」微微掩住了唇，哽咽道：「是惡性腫瘤……媽媽，可能活不了太……」

夕顏神色微動，卻仍舊倔強地不發一言。

「我和爸爸實在沒法子了，只能求助慕雲。」微微拭去了眼角的淚，「他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居然去拿了你的DNA樣本來做檢測，結果和我爸爸的完全吻合。我媽媽，就要在有生之年，見過她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圓了她這個夢……」

夕顏苦笑了一聲，終於道：「就不許是展慕雲拿了你的標本，謊稱是我的，去做的這個檢驗么？」

微微一愣：「不可能。慕雲不是這樣的人。」

好極。他只會欺騙自己，不會欺騙微微的。

她點了點頭：「那好，然後？」

「我知道，」微微咬牙道，「我和慕雲商量著，逼你簽那份協議，離開你的孩子，是我們不對。但是，如果你還愛著他……」微微心頭一疼，「我願意，把慕雲讓出來……」

「讓？」夕顏搖了搖頭，「你給我，我也不要。」

只是親口，從庄微微口中得知，自己曾經被寵愛的醜陋真相，她的心，已經碎到變成了粉末。

「但我拜託你，怎樣都好。你去見見我媽媽吧？」微微哭出了聲，「你要什麼，我都能補償你，你是我姐姐……是我的家人……我什麼都能原諒你了……」

夕顏忽然笑了。

「我為什麼需要你的原諒？」她反問道，「庄微微，」她一字一頓地道，「那天，是你逼著我，去試探你的展慕雲的，那天，是展慕雲誤會了我的來意，強行佔有我的，我唯一做錯的，就是不該對你們心軟，對你們妥協！」

她站起了身，雙手撐住了桌沿：「如今，物歸原主，兩清了。」她心灰意冷的，「我現在，只想見見我的孩子……」

「那是當然。」微微急切地道，「姐姐……」

「別叫我姐姐！」夕顏一陣目眩。

頭昏的癥狀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了。

她強撐住，才不至於讓自己倒下。

她咬牙道：「是不是真的是你姐姐，我要自己來做DNA檢測！」

針頭扎入肌膚，並不疼。

信步走到腫瘤病區，看見了病床上靠著呼吸機維持生命的女人，夕顏才知道，什麼是疼。

她攤開雙手，按住了玻璃的落地窗。

裡面躺著的，是極有可能是她母親的一個女人。

她卻沒有勇氣，再走進去。

她已經嘗過了，什麼是希望過後的絕望。

那種滋味，她不想再嘗第二次。

她轉身要走，病床上的人卻好像有感應一般，悄然地睜開了眸子。

床上的人咿呀了一聲，伸手向她，夕顏這才停住了腳步。

鬼使神差的，她推開了門，走進了病房。

病床上臉色同樣蒼白的人，正又驚又疑地上下打量著她。

「你是……」對方的呼吸相當急促。

「我……」夕顏詞窮，最終她才道，「我是這醫院裡的醫生。」雖然很快就不是了。

對方卻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打量，甚至，她伸出纖瘦的手，一把握住了夕顏的。

「孩子。」她溫柔地道，「你臉上傷了，給你的同事處理一下吧。」

夕顏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的傷口：「沒什麼打緊的，已經處理了。」

「還在出血呢。」床上的人滿是憐愛，「這天氣，小心傷口感染。」女人把氧氣罩摘了下來，連聲咳嗽著，夕顏給她端了杯水，送到她唇邊。

女人感激地笑了。

「怎麼你的家人都不在你身邊照顧你呢？」夕顏看著女人和微微神似的面孔，囁嚅著問道。

「喔，」女人笑了，「沒什麼要緊的，他們忙著在找我的大女兒呢。」

夕顏垂下了眸子。

「你總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床上的女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你很不開心對吧？要為了愛自己的人，開心地笑上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

夕顏笑容苦澀：「沒有人愛的話，那怎麼辦？」

「怎麼可能？」她伸手摸了摸夕顏的臉，「丫頭長得清秀，怎麼可能沒人喜歡？」

夕顏的淚，即將奪眶。

那是媽媽手的味道……

她，葉夕顏，生平第一次，被媽媽的手撫摸著……

那種滋味，難以言表……

她怕忍不住淚，忙找了個託詞告辭，掩門離開的那一瞬，門外，卻還站著另外一個默默守候的人。

夕顏選擇了別開眼睛。

她慢慢地走出醫院，任由那人，緊緊跟隨。

直到，她坐上醫院外面的計程車，那人被她關在門外，她才敢啜泣出聲。

結束了，是的，葉夕顏！

不容錯認的報告，在七天後，送到了夕顏的手裡。

微微眼巴巴地看著她：「姐姐，你去見媽媽嗎？」

「去，為什麼不去？」夕顏額頭的傷口已經癒合，她重新換了一套衣服，才坐上了莊家的車子。

「媽媽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找到了你，這兩天，我爸爸陪在醫院的時候，她還一直念叨著，要他出來幫我一塊找你。要是她知道了這個好消息，一定會高興壞了的。」

久違的親人就坐在身邊，夕顏卻有些出神。

「我，對她來說，真的那樣重要？」她低喃著。

所有的疑慮，在兩母女見面的時候，煙消雲散。

庄媽媽一下哭了出來。

夕顏的眼眶，也濕潤了。

她緩緩地，跪在了母親的面前：「對不起，媽媽，我來遲了。」

「不。」庄媽媽把被子一掀，飛快地下了床。

她還沒有拆線，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一下床，就整個人都軟到在了地上。

夕顏慌忙去扶，庄媽媽卻根本顧不上自己，她一把，就把夕顏摟進了懷裡。

「茵茵，茵茵……」她哭著笑著，「我的乖女兒，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

微微在旁邊輕聲道：「媽媽，現在姐姐不叫茵茵，她叫葉夕顏。」

庄媽媽才拭去了淚：「你喜歡夕顏這個名字嗎？」

夕顏點頭：「那代表了我的過去。雖然很艱難，但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得接受它。」

庄媽媽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髮絲：「好。那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庄夕顏。」

夕顏身子一震。

「以後，你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妹妹。」在夕顏的攙扶下，庄媽媽終於肯坐回到病床上。

可她仍舊拉住夕顏的手不放。

「茵茵……喔，不，夕顏，你告訴我吧，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夕顏垂下了眸子：「我被展家收養了，他們待我很好。」

微微卻欲言又止的。

「對了，你現在都25歲了吧？夕顏，你結婚了沒有？有沒有自己的孩子？」

夕顏抬起了臉，她輕啟朱唇，唇邊笑意淺淺。

「不，我還沒結婚。我也沒有孩子。」

微微的眼睛瞪大了。

她急切地想說些什麼，庄衡卻悄悄拉住了她的衣角，眼神示意她不要。

「您忘了么？我說過，我這模樣，沒人喜歡我的。沒人喜歡，又怎麼會結婚？」夕顏笑意盈盈，「嫁人，一定要嫁一個會疼愛自己一輩子的男人。女人嫁錯郎，一輩子，也幾乎全毀了。」

庄媽媽欣慰一笑：「我女兒長得這樣清秀，怎麼會沒人喜歡？」她攬緊了夕顏，「你回來了，媽媽就有心思幫你張羅了。夕顏，媽媽包管讓你嫁得幸福，嫁得風光……」

夕顏的視線，卻投向了未知的遠方。

像她這樣的人，還能再得到幸福？

「對了，你現在住哪裡？」庄媽媽眼睛一亮，「不如就搬過去跟我們一塊住吧？」

夕顏堅定地搖頭。

「為什麼？」庄媽媽很受打擊，「夕顏，我已經20多年沒有見你了，拜託你，讓我能陪在你身邊久些好不好？」

「媽媽……」夕顏柔聲道，「我會去看你的。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住。我能很好地照顧自己。或許，我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自己新的身份。」

庄衡心下卻瞭然。

估計，要等微微出嫁了之後，夕顏才會有心思搬過去和他們一塊住吧？

他幫著腔：「也好的，給孩子一點適應的時間。」他語帶雙關地道，「以後微微出嫁了，剩下我們兩老的時候，夕顏，你可別忘了，搬回來陪我們多些時日啊。」

庄媽媽卻含笑啐了一口：「說什麼呢！夕顏說不定，會比微微更早出嫁呢。」她端詳著新晉的女兒，越看越是開心，「哎，衡，你等會就回去，帶著夕顏，給咱們列祖列宗上柱香，感激祖宗保佑，明珠還君！還有啊，這次的事，多虧了慕雲幫忙，等我出院，一定要好好地請他吃頓飯不可！」

她後知後覺地看向夕顏：「你上回還偷偷來看過我是不是？」她心頭甜甜的，「當時你說你是這家醫院的醫生，那自然是認識慕雲的了吧？」

夕顏點了點頭：「是的，他是我們的院長。」

僅此而已。

不會再有其他了。

她微眯了眸子，瞥了坐立不安的微微一眼。

她眼神里有種自我犧牲的安撫。

妹妹都說了願意把男人讓給她，她也怎麼不能成人之美呢？

就把那一段回憶，抹去吧。

除了她的孩子！

陪著莊家的人用完一餐晚飯，夕顏如坐針氈。

太過不真實的感覺，讓她像一腳踩在雲端一般，生怕下一步，自己就要從天堂掉落到地獄之中。

她謝絕了庄衡要送她的請求，搭著公車，晃悠地回到了她和櫻雪的家。

門口的地板上還坐著一個人，看見了她上樓，整個人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蹦了起來：「夕顏！」

「怎麼坐在地上啊？」夕顏微笑著搖頭，掏出了鑰匙開門，「你可以到你家來等我啊。」

身後的人，呼吸聲卻漸重。

半晌，他才道：「我怕，你又像上次一樣，我怎麼敲門，你都不理會我。我真的擔心到要瘋了……」

夕顏回眸，眼底是深深的愧疚：「對不起，若汐，當時是我，是我自己腦袋犯了糊塗，以後，我絕不這樣折磨自己。」她輕笑出聲，「愛自己，多好啊，別人不珍惜我，我怎麼還幫著人折騰自己呢？」

若汐一來二去，就想明白了。

他臉色鐵青：「是展慕雲那混蛋又……」

「我不再認識這個人了。」夕顏把鑰匙一丟，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