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138章 再相逢

「我是這孤兒院的保健醫生。」夕顏急急地道，「我剛剛才給幾個孩子做過洗胃的簡易處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群孩子不是簡單的食物中毒！我已經把他們的嘔吐物取樣，剛才讓人送到你們的檢驗室里了。」

幾個醫生面面相覷了幾秒，才有一個打了個響指：「做得棒極了！」

「我懷疑，孩子們是吃了帶有百草枯的蔬菜中毒的。因為，有些不愛吃菜的孩子，他們根本就沒有這種癥狀，現在也不需要進行任何處理！」夕顏繼續道，「而這些中毒癥狀，和百草枯中毒的癥狀基本符合！」

百草枯是田間相當常見的一種農藥，如果施藥之後立即採摘，哪怕進行充分洗滌和高溫烹調，也很難讓毒性完全消失。

主治醫生立即丟下了手中洗胃的設備，剛想打電話去檢驗室詢問情況，一個護士卻匆匆奔了進來。

「確診了！展院長說了，根據化驗的結果，這批患者是中了百草枯農藥的劇毒，現在，仁愛醫院那邊已經把獨有的配藥劑送過來了！展院長馬上就過來！」

醫師不可思議地看了夕顏一眼。

實在難以想象，一個非科班出身打雜的保健醫師，對病情的診斷居然能和一流的醫師一樣快准狠！而且，她應急的處理實在棒極了！

哪個保健醫生能想到將孩子的嘔吐物快速送到大醫院裡進行病理檢查呢？這樣的人，當一個保健醫師太浪費了！

夕顏這才鬆了口氣。

獨有的配藥劑？

那說明孩子們都有救了對不對？

搶救室外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夕顏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護士們在一個剛7、8個月的孤兒手臂上扎了一針，孩子哭得讓人心都碎了。

孩子因為喝的是菜湯，病情比較輕，但也必須進行輸液治療。

一針管下去，孩子痛極也怕極了。

夕顏不知道為何，眼睛也已經濕潤。

她連忙抱住了懷裡的孩子，孩子尋著「神醫」的氣味，摟得她緊緊的。

「可憐的孩子。」她輕輕地哄著，替孩子緩解著輸液的疼痛。

孩子貼著她的心，她的心卻疼痛難當。

不知道從何處升騰而起的缺失感，在提醒著她，她丟掉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呢？

她沒有辦法想起來。

她只能安撫著懷裡的孩子。

只要她不流淚，自己的心裡就會好受一些。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她抿著下唇，急救室里卻引起另外一陣騷亂。

她慌忙抱著孩子起身，生怕是她走後，孤兒院里又有新增的病例。

可是，沒有。

來的是一群醫生。

不，說一群醫生，實在有失偏頗。

在這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師里，任何有眼睛的人，都會被一道頎長的身影吸引住所有的目光，而對其他的事情，視而不見。

夕顏也不例外。

那人，戴著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雙眸子。

那雙眸子，流光溢彩，微微上挑之間，顧盼之間，已流淌無數風華。

他眸色極黑，這雙眸子，就彷如兩汪深沉的海，只看一眼，便足以讓人溺斃其中。

夕顏竟然看呆了。

重生的她，見過的人並不多。

但她也能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那麼有神那麼漂亮的一雙眸子。

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著，如果那人摘下白口罩，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象？只不過，她的視線只和對方的眼眸一擦而過，旋即，對方快步的離開只留給她一個偉岸的背影。

懷裡的孩子哭了一聲，才拉回了夕顏所有的注意力。

她暗暗羞愧了。

她是一個有未婚夫的人，什麼時候也對著別的男人露出的一雙眼睛發起了花痴？

她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地照顧起周邊還沒進入搶救室的孩子們，幫著護士們給孩子打著吊針。

急救室里人來人往的。

夕顏抬眸看去，就看見了剛才那雙眸子的主人正察看著洗完胃孩子的狀況。

他手上戴著橡膠手套，撫按在孩子身上的時候，那雙修長的手卻依舊優美如畫。

然後，夕顏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微微低醇，仿若中音小提琴一般，聲音不高，卻足以撥動任何人的心弦。

「中毒事件發生多久了？」

「據說是晚上七點多的時候發現第一個患者的。」旁邊的醫師恭敬地介紹著，「這些患者，都來自城郊同一家孤兒院。」醫師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真是難辦啊，你說這麼大型的中毒事件，醫院如果不收治，會被社會上的人罵死，但如果收治了，這麼一大筆醫藥費，就打了水漂……」

他的連聲嘆息被旁邊的人好脾氣地輕聲打斷了：「救人要緊。這筆費用，仁愛醫院方面會替你們解決的，明天，把重症的病人轉到仁愛那邊去，我們會替你們跟進整個治療過程的。」

夕顏在外間愣住了。

她想衝出急救室里，卻被慌得不行的護工拉住了。

「救命啊，神醫……」護工們也跟著孩子們一樣稱呼夕顏，「你快去門診那邊啊，院長被記者堵住了，現在，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偷偷叫我們來找你吶。」

夕顏不再遲疑。

她把懷裡的孩子交給了旁邊的護工，快步衝出了急診科，臨邁進門診大門前一刻，她還深吸了口氣。

一場硬仗即將到來了！

她這麼一走，也就錯過了後面搶救室里一段精彩的對話。

「你們也夠有預見性的，居然還那麼及時給孩子做了病理分析……」慕雲淡笑道，「還好及時，這些孩子也搶救了過來，再輸解毒血清進去，問題就不大了。」

醫師羞愧了：「展院長，這個我們還真不敢居功啊，」他低頭訕訕一笑，「我們只是負責後期洗胃，主要前面的處理都是那家孤兒院里的保健醫生完成的，就連那病理檢查，也是她先一步讓人送到醫院來檢測的，並不是我們剛剛才採集的。」

慕雲眼前一亮：「那我看到的那些孤兒院孩子的身體健康檔案，也是這個保健醫生做的了？」

醫師點頭：「應該是。這對我們用藥有很大幫助。裡頭好幾個孩子都青霉素過敏，還好沒用上，否則……」他心有餘悸。

當然，一般做青霉素注射之前，他們都會進行皮試。而現在，根本就沒有那麼多考慮的時間了。還好，夕顏做的健康檔案派上了大用場！

「真是一個人才。」慕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瞧見了那一本本鉛字列印，整潔大方的健康檔案，忽而心就是一痛。

他忍不住，想起當時那個也幫著他做檔案的人兒來了。

那人，也喜歡把東西分類歸檔，事情做得井井有條。

不知道，自己在她的記憶里，是否已經被歸入了不願想起的那一欄呢？

夕顏來到門診大樓的時候，忍不住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眼前起碼有數十位記者，加上肩上扛著厚重機器的攝像師，把人家醫院的大堂擠得滿滿當當的。

這麼多人，麥克風都湊到了院長的跟前，七嘴八舌的，比菜市場還熱鬧。

院長几乎已經無路可逃了。

他身前身後都是記者，只能被堵在牆角，被迫沉默著。

「請問院長，你們孤兒院這次的中毒事件直接責任人是誰呢？」

「是因為什麼環節出錯導致這次中毒的？」

「你會引咎辭職嗎？」

「這次事件會對政府福利機構造成傷害嗎？」

「有關部門會將你們孤兒院併入其他福利機構進行統一管理嗎？」

「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就跟盤旋在半空的轟炸機差不多，讓院長已經無法應對了。

夕顏急了。

醫院，是她堅持要來的。

現在，這場混亂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答應了院長要把事情擺平，她就絕對不會中途落跑！

於是，她衝到了那些記者的後方，大喊了一聲：「我是這家孤兒院的保健醫師，我對這件事情最有發言權！我來回答你們的問題！」

記者們迅速轉移了陣地。

從醫護人員口中，他們知道了這位處理相當及時的保健醫生的事迹，現在她肯站出來接受採訪，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頓時，幾十隻麥克風都已經湊到了夕顏面前。

她卻很沉著。

哪怕知道，無數個直播鏡頭就對著她，她的態度也是落落大方的。

「我明白各位要做新聞節目，要當公眾喉舌的心情，但是，我只有一個人，我每次也只能回答一個人，回答一個問題，所以，請大家依次提問，可以嗎？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的話，很坦然。

記者們也明白她的難處。

誰都想搶獨家，可這裡圍著這麼多人，與其七嘴八舌的混亂，不如大家都能寫一篇能交差的稿子好吧？

B市最大一家報社記者率先提問了：「請問，這次中毒事件的直接責任人是誰？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次事件的？」

許多記者的心都被夕顏即將說出的答案提到了半空。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而且，是一個幹練的保健醫生。

她能爆出孤兒院的什麼內幕來呢？會不會其中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環節勾當？

尤其是一些從S市或其他地方趕來的記者更加興奮。

B市記者會因為保護政策不能寫，那他們可沒有這種束縛啊！

正當全場都屏息等待著夕顏答案的時候，她卻輕輕吐出幾個字：「沒有原因。」

數十人頓時議論紛紛。

有一些年輕記者甚至暗示道：「沒關係。你說吧，我們在播出的時候會給你打馬賽克，沒有人會知道你是誰的……」

慕云為首的來自仁愛醫院的專家組，也已經走出了急診室，遠遠的，就看到了這陣仗。

隔著那麼多記者，在大堂中央，被圍住的那抹白色的身影幾乎要被淹沒，慕雲卻不知道為何，站定了腳步。

「這麼一大群記者，是想嚇壞人家小姑娘么？」他若有所思地道。

旁邊的人忙道：「展院長，那個小丫頭，就是這家孤兒院的保健醫生。」

慕雲頜首表示明白。

他背著手，站定看著這一幕的發生，其他人倒也不好走開，只能在旁邊訕訕的陪著。

隔著人群，那女孩的聲音也聽得不是非常清晰。

那也自然，人家畢竟還戴著厚實的醫用口罩！

被圍住的夕顏，卻遠比任何一個人沉著。

她淡淡地道：「如果你們知道，我們每一個月的經費是多少，每一個月是怎樣入不敷出的話，你們就不會再問我這樣的話了！」

記者們瞬間安靜了下來。

整間大堂里，迴響的，卻是夕顏輕柔卻又有力的話語。

「向陽孤兒院地處偏僻，本來就很難拉到有效的贊助，孩子們只多不少，孤兒院里每天都是勉強地維持著的。院長是大人，她來這裡，也必須使用解毒血清，原因沒有別的，她吃的，護工們吃的，和孩子們是一樣的。我例外，因為我並沒有住在孤兒院里。」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人把視線都投向了臉色蠟黃的院長身上。

院長挺直了身板：「如果你們不信，我可以接受檢查。我剛剛才從洗手間里出來，我已經一個晚上拉了十次了。」

雖說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事確實不好意思，但院長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拉肚子也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夕顏又緩緩道：「院長癥狀比孩子們輕多了，那是自然，不僅因為她是大人，更因為，大人吃菜，吃得都比孩子要少。孩子們都在長身體，每天都吃不夠，吃不飽，院長和護工們，當然包括我，薪水其實都只能領一半，剩下的一半，花在了孩子們的伙食上。因為如果我們拿了這錢，孩子們就會沒錢吃飯。你說，我們為什麼會買到這些菜呢？我們不知道，那些菜是小賊們偷了剛打完農藥的菜農的菜，我們只知道便宜！只知道，我們能有同樣多的錢，讓更多的孩子能吃得飽！如果，你們對孤兒院的賬目有懷疑的話，相信，院長也願意把我們的賬簿公諸於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