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賽馬(下)
雖然被老馬緩緩的拉開了兩個身位的距離,但是李懷宇和小桃紅都沒有什麼動作,依然像剛才那般跑,甚至李懷宇慢慢地俯下身子,增加了小桃紅承受的壓力,小桃紅心領神會,速度又慢慢由十成減到九成。輕鬆的飛過第五障礙,此時李懷宇已經被角川春樹和那匹老馬拉開了三四個身位,大概二三十米的距離。
快了------李懷宇心想。下一個障礙,最高難度的障礙之一,第六道障礙著名的「畢氏溪流」。跨越障礙的難度在於:馬在從另一側起跳時並不知道障礙這一側的落差高達2.07米,如果跨越時平穩性掌握得不好,就會翻倒。每年在「畢氏溪流」和「障礙椅」處折戟的馬匹不計其數。偶然性成了英國國家大賽最吸引人的因素之一,能夠連續兩年奪冠的幾率還不到2%。而李懷宇一共參加過兩屆比賽,他就是那百分之二。
這就是小桃紅的原因。斯萊布尼爾的天賦,與生俱來的靈巧,變幻莫測的腳步,華麗的落地滑行。小桃紅火力全開時的速度也不過是中人之姿。但它從不失誤。在任何障礙面前,只要李懷宇能給它下達正確的命令,給它正確的信號,那它就永遠不會失誤。
而「畢氏溪流」,正是小桃紅最大的優勢所在,前面被拉開的距離,只要一道「畢氏溪流」便可以盡數追回。沒有任何一位選手,任何一匹賽馬,敢在「畢氏溪流」面前依然保持全速前進,絲毫不做平衡措施。除了李懷宇和小桃紅。所以李懷宇很確信,「畢氏溪流」后,他將會反超角川春樹。
可當李懷宇發現小桃紅依然追不上那匹老馬------角川春樹沒有絲毫減速。
真是個瘋子。李懷宇看著依然在保持暴躁速度的那匹老馬,心裡有點不安。這只是一場再平常無比的較量,角川春樹還沒有帶護具,若是生出些事故來,李懷宇也於心不安。在那匹老馬跑到「畢氏溪流」前的那一瞬間,李懷宇幾乎要閉上眼睛了。根據他的經驗判斷,這個速度衝過「畢氏溪流」,幾乎是不存在平安通過的。
但經驗總是用來被推翻的。
奇迹總是被一個又一個人挑戰的。
角川春樹沒有任何減速的通過了「畢氏溪流」。面臨著高達2.07米的落差,角川春樹雙腿一夾,那匹老馬心領神會似的一躍而起,以一種輕緩卻又急促的姿態閑庭信步似的跨過了被稱為天塹的「畢氏溪流」。這種類似於滑行通過的方式,在正規的賽馬比賽里是不會出現的。
因為一場賽馬比賽會有四十匹馬。以滑行姿態在半空中滑行稍久,便有被後來者撞翻的可能性。但是由於今天這場比賽只是為兩個人準備的,所以這個老頭子靈機一動,竟然真的,駕馭著那匹老馬,完成了歷來只有斯萊布尼爾能完成的閑庭信步。李懷宇看著眼前正在輕緩卻又急促的滑行的老馬,沒有對小桃紅做出任何指示。
小桃紅輕車熟路的躍過「畢氏溪流」。但是李懷宇卻覺得,那匹載著那個老頭子的老馬,才是真正的「天馬」。這一刻耀眼的光輝,沒有任何人能從它手中奪走。
三千六百米的第一循環很快就要過去。
角川春樹一馬在前,拉開了李懷宇足足一個障礙的距離。眼前還有最後一道障礙。
雖然還有三千六百米沒跑。
但是李懷宇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雖然自己已經快一年沒有上馬了,但是這不是他可以慰藉的理由。
騎著斯萊布尼爾的奧丁。
多久沒有失敗了。
方方面面,只要李懷宇想做的事情,李懷宇從來沒有過失敗,無論是工作上的,還是關於極限挑戰上的,還是關於什麼人,李懷宇只要想做就會做得到。
甚至有時候李懷宇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甚至自詡為英雄------勉強算他是一個。
很多年沒有品嘗過失敗的滋味了。看著那道起起伏伏的,越來越遠的身影。李懷宇露出了一絲有些苦澀的微笑。
小桃紅似乎感覺到了李懷宇的心情,已經提到了十成的速度竟然又瘋了似的加快了一絲。李懷宇感受著小桃紅肌肉緊繃的那種跳動,輕輕地順了順小桃紅的白色長鬃。
「嘶------嘶------」
「小傢伙。輸了就輸了唄,輸給他們,不丟人,不丟馬。」
「嘶------嘶------」
小桃紅一邊奔跑著,一邊繼續發出陣陣低嗥,似乎還是有些不甘心,速度沒有絲毫減慢,如果不是李懷宇已經放鬆下來,不再認真追趕,可能都聽不清小桃紅的低嗥------那速度快的,連聲音都要消失在空氣里似的。
「別鬧了,小傢伙。」李懷宇伏在小桃紅頸側,用臉輕輕的蹭了蹭小桃紅的脖子。
小桃紅這才緩了緩速度,綳得死死地,甚至開始跳動的肌肉漸漸恢復平靜,以一種均勻的速度跟在角川春樹身後,陪著這個老人跑完了整整7200米的賽程。
……
在角川春樹衝過終點線的一瞬間,那匹老馬便直愣愣地栽倒了下去,幸好角川春樹身手還算矯捷,速度也已經緩了下來,再加上……角川春樹自己心裏面也對此有所估計。角川春樹有驚無險地側滾了三四圈,藉助馬場地面的抓力停了下來。一旁的保鏢急急忙忙的沖了上去,把角川春樹緩緩扶起來。
只是那匹老馬再也沒有站起來。
李懷宇不緊不慢的騎著小桃紅,頗有些姍姍來遲的意味。
角川春樹被扶起來之後沒有去看自己身上如何,只是盯著那匹老馬。
「小時候我就貪玩。」
「最喜歡的就是馬。馬這東西,可比人知情味兒是什麼。」角川春樹一邊走向那匹老馬,一邊緩緩開口。像是講給李懷宇聽,又像是單純的呢喃自語。
「每次一看到什麼人騎著馬的樣子,就像被勾了魂兒似的。」
「後來長大后索性就去賽馬了。什麼家族,全然是無所謂的。」
「漂泊過多少山水,到最後也不過是個跑馬的。世人說我紈絝,說我瘋癲,我說是不在意的。但又哪能不在意呢。」
「那件事情之後我便放下了賽馬,專心經營起這樣一個角川家。」
「跑了小半輩子馬啊。又跑出個什麼慫樣,最後還不是回來了。」
「就這樣糟踐了自個兒半生,怪誰?還不是怪它。」角川春樹說怪這匹老馬,可竟然笑了起來,語氣之間全然沒有責怪的意思,倒是像和愛人開玩笑似的。
「這七老八十的。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死皮賴臉的要它陪著我做什麼呢。」
「都不如去吧。」話音剛落,角川春樹臉上的笑容全然不見。
李懷宇看著那匹老馬,和那位老人,話也說不出,滿腦子只剩下一句可惜。
東京午後的陽光格外的烈。
李懷宇一輩子也忘不了角川春樹放聲大哭的模樣,嚎啕的就像當年被爹娘攔著,不準去參加賽馬比賽的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