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家
一路上李林舟被顛得難受,還儘力護著高銘,免得磕了碰了,完全沒那個心情跟陸連海搭腔,愁眉不展地在琢磨就這種情況回去怎麼跟太太交代。
陸連海伺候得小心翼翼,陸家聞雖然覺著他爸挺沒出息的,但是也能理解。
高銘身份太金貴了,那是高健唯一的兒子。
高健對自己特別狠,老婆去世之後就做了絕育手術,哪怕後來又娶了個漂亮老婆,這輩子也就高銘這一個後代了。要是高銘出點事,傷到根頭髮絲兒,他們老陸家把自己削成肉片也不能抵得了罪。
一行四人顛簸了近兩個小時才回到小北村裡,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明晃晃的燦爛陽光普照著大地,將村裡小路兩側的農家房照得猶如鍍了一層金,遠處黃綠色的小麥田鋪成了一片連天的海洋。老農趕著牛從稻田裡走過,驚飛了一片鳥群,灰白相間的鳥兒拍著翅膀飛翔著,彷彿帶動了天地之間的交流。狗吠聲斷斷續續,不知道是誰家的雞開始叫,引得周圍一圈的雞都開始仰頭喔喔喔地叫成一片。
這一切在高銘眼裡新奇而又陌生,他瞪著一雙眼睛四下看著,卻發現一雙眼睛完全不夠用,好多從來沒見過的新奇事物擺在眼前,走馬燈一樣的掠過。
幾條髒兮兮的雜毛狗跟在拖拉機後頭,衝車斗里的高銘一直叫喚。
「呿!快走!」陸家聞怕那些雜毛狗嚇到小高銘,忙扭過頭來把狗都趕跑了,吸了下鼻涕,對上高銘望著他的好奇眼神,害羞地摸了摸鼻子,問道:「高銘,累不累?」
高銘其實有點累,拖拉機太過顛簸,他坐在從來沒坐過的馬紮上,哪怕上面鋪了一層墊子,屁股還是咯得慌,可他不好意思說,就搖了搖頭說:「不累,謝謝你。」
疏離而又冷漠,陸家聞從小高銘的身上就看到了他長大后的樣子,端著風度與氣質,對誰都十分客氣,用禮貌架起了一堵疏離的牆,讓人很難親近。
陸家聞咧嘴一笑,也不管高銘是不是煩他,趴在拖拉機的后欄杆上,說道:「等等就到了,我家裡特好玩!還有好多好吃的!大白兔奶糖跟鈣奶餅乾!還有酒心巧克力!」這幾樣都是小時候的奢侈品,他那時候喜歡吃到了上癮的地步。
李林舟在心裡嗤笑了一聲。高銘那是城裡出來的,家裡又那麼有錢,怎麼可能會看上這些東西?
陸連海也丟人的很,扯了陸家聞的耳朵把他擰過來怕他再出洋相:「坐好了,小心被甩下去!」陸家聞連聲嚷嚷:「爸爸爸爸……別,別擰了,要斷了斷了!」
父子倆的胡鬧,高銘看在眼裡,心裡有些羨慕——他跟高健從來不這樣。
李林舟忍著一路上的壞味兒,表情都快扭曲了。這鄉下怎麼這麼臭啊!
跟李林舟的表情相比,高銘要淡定得多,頗有一種下鄉巡查的幹部的風範……
等到了陸連海的院子里,李林舟才跟解放了似的,逃命一樣地從車上下來,拉了高銘就進屋。
陸連海的房子收拾得很乾凈,院子里掛著一串串金黃-色的干玉米跟紅辣椒,粉紅色的月季跟紫紅色的重瓣木槿栽在一起,花香馥郁。小院里什麼牲畜也沒養,寬敞又明亮。
李林舟感覺舒坦多了:「你這小院收拾得挺乾淨的。」
「哪裡哪裡。」
將兩個貴客迎進屋,陸連海給李林舟沖了壺茶,又特地給高銘開了一罐椰樹椰汁,陸家聞沾了高銘的光也拿到了一罐。
高銘這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舉手投足特別禮貌拘謹。進了屋后,小高銘就坐在炕邊上,兩條腿並排放著,小腰桿挺著,坐姿筆直,目不斜視,乖巧得像是個按照標準出廠的娃娃,一點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陸家聞想拉著高銘出去玩,好好跟高銘說說話,但是他稍微一動陸連海就瞪他,幾次偷摸著揚起手作勢要打他,鑒於陸連海積累了多年花式揍他的經驗,陸家聞就只能裝模作樣地喝著椰子汁,眼睛一個勁兒地沖高銘瞟,擠眉弄眼的。
李林舟心裡嫌棄農家的茶水糙,還有一股子怪味,小口嘬了一下,自己都沒覺出點水味來就當給陸連海面子喝了一口,把茶杯放下,交代道:「小少爺的事情那邊應該已經有人跟你講了,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你自己心裡應該有個數。」
「哎哎。」陸連海連連點頭。
「這個箱子是小少爺帶過來的衣服跟日用品,老闆吩咐了,如果不方便的話就不穿不用,全看你。」
這話一說,陸連海冷汗就下來了,高銘來這兒為了掩人耳目還是吃喝用都跟他們一樣的好,可問題是高銘能用習慣嗎?高銘要是用不習慣出問題了的話,這筆賬是不是要算在他頭上?!心裡這桿秤有點不太平衡,陸連海還在琢磨著就聽李林舟說,「那個足夠,按照說好的數,每個月都會打到你賬上。」
「那個」當然指的是錢,陸連海一聽到這個眼睛一亮,立馬腰杆子就直了,拍著胸脯,雄赳赳氣昂昂地道:「我一定照顧好小少爺!」
李林舟又跟陸連海交代了一些別的,包括太太留下來的一些話,高銘每天早晚都要喝一杯純牛奶,晚上睡覺的時間不能超過十一點,每周要例行讀一本書……聽得陸連海雲里霧裡,最後也沒記住多少,等李林舟問他記住了沒的時候,陸連海連聲說:「記住了記住了。」
陸家聞背著他爸翻了個白眼,陸連海能記住就有鬼了,不過沒事,他記得住,有他照顧高銘就夠了。
這些習慣長大后的高銘也有,還要再加上每周日下午三點到五點要去打高爾夫球,早上七點的早間新聞一次不能漏下,吃飯的筷子要用金屬的,飯前要喝一小碗湯,碗筷都必須燙過才能用……諸如此類,高銘生活精緻,甚至有些吹毛求疵,零零散散的習慣很多,很麻煩,可是陸家聞記得清清楚楚,一件都不會落下。
等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該辦的事情也辦完了,李林舟就站起身來要告別,他先跟高銘告別的,兩個人都十分禮貌,板著臉一絲不苟的「李叔叔再見」,「少爺再見」,寒暄完了,李林舟望了高銘一眼,再看看居住條件,眼底里流露出一絲同情來。
李林舟不想再握陸連海的手,只敷衍地客套:「少爺就麻煩陸先生照顧了。」
「不麻煩,不麻煩。」陸連海還是一個勁兒地應聲,最後想起來一個關鍵問題,睜著一雙看東西模模糊糊的大眼問:「李先生,你準備怎麼回火車站?」
李林舟:「……」
看李林舟吃癟的模樣,陸家聞在心裡拍手叫好!
***
陸連海在廚房裡忙活,現在都下午兩點多了,不好意思再去麻煩隔壁家的大媽。可他天生跟廚房不對付,站在水龍頭底下,光洗個白菜就把自己弄了一身的水。
炕上搭了個小方桌,高銘跟陸家聞一左一右地坐著,高銘還很拘謹,兩條小腿垂在炕邊上,雙手搭在膝蓋上,眼觀鼻,鼻觀口,一張小嘴緊抿著,繃緊的線條透露出些緊張來。
屋子裡帶著些潮濕的土氣,味道不是很難聞,但也絕對算不上好聞,他住慣了寬敞明亮的大房子,雖然空寂但是氣味一直很好,香香的,宋阿姨每天早上都會在花瓶里放幾朵花,奼紫嫣紅的特別漂亮。
偷偷抬頭往四周圍打量,這房子蓋得有些年紀了,牆皮剝落下來,露出裡面灰色的石灰牆,掉了色的土地公公抱著金元寶,柱著拐杖坐在牆上,嘴唇紅得發亮。高銘轉了一圈,眼神再回來一眼就對上了陸家聞的大眼,陸家聞沖他眨了眨眼,從背後捧過來一條黃白條包裝的鈣奶餅乾,一咧還沒長好的一口牙,笑得特別漢奸:「高銘,你吃不吃餅乾?」
高銘本來還想拒絕,結果肚子是真餓了,他有點糾結,想吃,但是不好意思,陸家聞把拆了封的餅乾往他面前推了推,強烈推薦:「這個鈣奶餅乾可好吃了!脆脆的,甜絲絲的!」
見陸家聞一直堅持,高銘也不矯情了,點了點頭,從包裝袋裡窸窸窣窣地拿出來一塊,長方形的餅乾中間烤得有點焦,發黃,他咬了咬嘴唇,抱著餅乾小小地咬了一口,結果意外得很好吃,真的跟陸家聞說的那樣,脆脆的,甜絲絲的。
瞧見高銘特別秀氣地小口咬著餅乾,跟只小松鼠一樣特別可愛,陸家聞的心都化了,把一整條餅乾都往高銘那裡推了推,自己餓著肚子,光看著高銘吃,恨不得就這樣到地老天荒。
讓他看高銘,一輩子都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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