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靜明酒會(下)
「薛大人,你是怎麼看的?」
薛泌這下搖頭,被靜明公主看到了,她立刻敏銳的問起來。
「陸老弟這個法子,」薛泌搖搖頭:「恐怕不行吧,這等於說是讓皇上掏腰包,填補田凝他們的虧空,再說了,皇家也有不少開支,你們算算,宮裡有多少人,吃穿用,這些得花銀子吧。
虎賁衛,內衛,這些得花銀子吧,現在先帝剛下葬不久,這筆銀子是皇上自己掏的,少府現在恐怕也不輕鬆。」
陸嶠臉色微紅,卻有些不服氣,抗聲道:「少府的情況,朝廷誰都不知道,可,朝廷有些機構應該縮減,以減少開支。」
「有些機構?那些機構?」薛泌反問道。
陸嶠臉色微紅,王奮卻贊同的大聲支持:「說得對,朝廷當壓縮開支,太祖時,武宗時,朝廷有多少機構,有多少開支,現在呢,朝廷有多少機構,有多少開支。
朝廷總說稅收減少多少,可卻不提開支,還有,虎賁衛,內衛,朝廷每年開支多少?這兩個機構,虎賁衛如果說還有必要,內衛呢,我以為內衛應該裁撤。」
薛泌臉色微變,迅速瞟了眼秋戈,秋戈好像沒聽見似的,低頭喝酒。
廢除內衛,這個事情不是王奮第一個提出來,幾百年前便提出來過,太祖創建內衛制后,經過太宗仁宗兩朝,在武宗時便提出來過,被武宗強硬鎮壓,消沉百餘年後,在代宗時又提出來,再次遭到否決,隨後幾乎每個皇帝登基后,總有朝臣提出這個建議,包括泰定皇帝時,但沒有一次成功的。
「內衛乃皇家耳目,爾等欲使朕耳聾目盲!」
這是武宗對廢除內衛的回答,歷史上,每次這個提議,皇帝都引用武宗皇帝的話,作為回答。
「上好德,則下無隱;治國以德以仁,」王奮繼續說到:「而內衛之制,有違聖人教導,致禮樂崩壞,人相側目而不敢言。」
席間鴉雀無聲,就聽到王奮的慷慨,靜明公主抿嘴一笑:「這裁廢內衛不是什麼好建議,皇兄不可能同意。」
隨後她又補充道:「咱們還是繼續聊聊有什麼辦法解決朝廷財政問題?陸小兄提出縮減開支,我倒覺著這或許是個辦法,朝廷機構太多,官員也太多,開支繁雜,如果能減少些,或許可以緩解朝廷目前的困難。」
「難,」薛泌搖頭:「改善朝廷財政困難,無非兩途,開源節流,新稅制算是開源,朝中很多大臣反對,如果按照陸老弟的法子,裁撤朝廷機構,無論內衛還是虎賁衛,都很困難,而且,效果不一定好,為什麼呢?這部分原來並不佔用朝廷府庫開支,而是皇上用內庫開支。」
裁撤內衛,薛泌壓根不敢想,整個朝廷,恐怕除了皇帝,所有人,包括靜明公主嘉泰公主這樣的皇室成員,對內衛都又恨又怕,若能裁了內衛,恐怕滿朝皆歡。
「那麼將內庫掌握的部分稅收交給度支曹,這個想法是不是可行呢?」薛泌自設一問,然後很坦率的承認:「這個問題,我沒想好,不知道該怎麼說,請教王兄,你是怎麼看的。」
王奮看著薛泌,感覺薛泌跟傳言的不一樣,以前帝都流傳,薛泌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要不是皇后的堂兄,壓根不可能進尚書台。
薛泌進尚書台,士林中還嘲笑了一段時間,不過,大晉向有外戚掌權的傳統,尚書令潘鏈也是外戚,故而,士林議論了一會便漸漸沒了聲音。
可從這番話來看,薛泌不像傳聞中的那樣,並非不學無術,雖然還比較稚嫩,可也很坦率。
「在我看來,裁撤用度是可以辦到的,首先是朝廷的官員,官員太多,諸位想想,不說太祖時,就算武宗時期,現在朝廷官員比武宗時要多了一倍。
其次,軍費可以削減部分,經過塞外一戰,鮮卑人這段時間恐怕不會再有動作,朝廷可以喘口氣,至於涼州方面,吐蕃的注意力在西域,兩年之內,他們沒有精力侵犯涼州,所以,兩年之內,當不至於有戰事。
其三,目前,各州郡都有郡國兵和州兵,數量越來越大,這些可以裁撤部分,不說多了,裁三分之一,就能為朝廷節約大批軍費。」
王奮娓娓道來,很顯然,他對這個有研究,眾人仔細聽著,只有秋戈在大口喝酒。
大晉每個州都有州兵,每個郡都有郡國兵,郡國兵編製有大有小,大郡的兵多些,小郡的兵少些。
除了這些州兵郡國兵,郡治所和州治所,還有城衛軍,所以,大晉各地兵多,這也是一筆巨大開支。
「裁撤郡國兵和城衛軍?」薛泌想了想,微微搖頭:「現在各地流民成災,南方的土人最近也有些動靜,荊州上報說荊州蠻幾個部落與當地晉人衝突,荊州刺史金順報請增加州兵,更別說涼州和雍州了。」
沒等王奮反駁,秋戈將酒罈重重擱案几上,大叫:「痛快啊!痛快!還是涼州燒刀子,好!好!再來一壇!」
靜明公主微微一笑,一個侍女抱著壇酒,小步快走的送到秋戈案几上,秋戈一把抓過來,正要倒,搖頭說:「這涼州燒刀子要用碗,這不行!」
案几上精美的酒盞,小巧玲瓏,可在秋戈眼中,卻不是最適合的,侍女很快拿來個精美的白瓷碗,秋戈翻翻白眼:「不行,不行,喝燒刀子得土碗,算了,算了!」
侍女有些手足無措,有點委屈的看著靜明公主,土碗,公主府那樣東西不是精挑細選,精美無端,那種大街上遍地都是的土碗,進得了公主府嗎!
秋戈抓起酒罈,就向嘴裡倒,喉嚨不住吞咽,就在侍女目光中,半壇酒就沒了。
一把抹去嘴邊的酒水,秋戈醉態淋漓的叫道:「痛快!痛快!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痛快啊!痛快!」
說完,腦袋咚的一下磕在案几上,就此睡過去,侍女張皇無措的看著靜明公主。
靜明公主微微一笑,示意侍女在邊上伺候,然後對王奮說:「王公子,薛大人的意思是,州兵郡國兵不能裁!你認為呢?」
薛泌卻搶在前面:「不是不能裁,比如江南,揚州就可以裁,豫州的部分郡,也可以裁,但青州冀州幽州等地,要裁撤的話,就要小心了。」
薛泌遲疑下,又說:「而且能不能裁,尚書台的意見不是最重要的,太尉府才是最重要的,皇上一定會問潘冀秋雲曹晃的意見。」
「是這個理,」王奮點頭,薛泌不等他繼續,便插話道:「裁撤軍隊,這個難度比較大,裁撤官員小吏,這個恐怕還容易點,可問題是,六曹,恐怕裁那個都難,王三爺,這恐怕比推行新稅制還困難!」
「是很困難,可必須作,」王奮點頭承認,朝廷機構龐大,丞相府,太師府,太尉府,御史台,每一個下面都是龐大的組織。
丞相府分管六曹,實際上可以說是總理,負責行政;
太尉府,實際便是國防部和總參謀部,負責全國的軍隊;
御史台,等於監察部反貪局,等等,負責督察百官;
可能機構稍微少點的便是太師府,這個職務帶有很大的榮譽性,平時不怎麼管事。
除了這些,還有少府,宗正府,等等,整個朝廷,不算司隸校尉府,在帝都的官員便有上千人,這還不算小吏書辦,虎賁衛禁軍邙山大營的軍官。
「王三爺,你這是畫餅充饑吧。」嘉泰公主卻毫不客氣的嘲諷道,王奮略感意外,扭頭看著她,許舒在邊上拉拉她的衣袖,意思很明顯,讓她客氣點。
嘉泰公主沖她笑了笑,然後才說:「按照大晉律,州郡縣,朝廷只划職分田,而且,縣一級,只有三五個人有職分田,簡單的說,州郡縣,朝廷的開支並不大,裁撤或縮減機構人員,其實對朝廷改善財政的效果並不大。」
薛泌眼前一亮,想起來了,不僅對嘉泰公主刮目相看。
按照大晉律,大晉的州郡縣,三級官員,朝廷並不支付薪俸,而是授予職分田,而且,一般只有官才給職分田,吏是沒有職分田的。
官吏,官吏,官和吏是不一樣的,以縣一級為例,只有縣令縣丞主薄和縣尉,這四個人有職分田,這四個人的下屬,就是吏。
朝廷是不給吏支付薪俸的,不是體制內的人,吏的薪俸是各級自籌,朝廷不給半毛錢。
所以,王奮要縮減開支,帝都可以裁些人,可下面地方,壓根就沒用,可如果僅僅在帝都裁人,能有多大效果?恐怕王奮自己都不敢相信。
果然,王奮點頭:「公主說得有道理,裁撤官員,效果恐怕不大,另一條法子,縮減宮裡的開銷,是可以考慮的,而且效果應該很大。」
「宮裡?」靜明公主秀眉微蹙:「你還是在打內衛的主意?」
王奮沉默的點點頭,薛泌輕輕嘆口氣,他覺著恐怕裁撤軍隊還容易點。
談話陷入僵局,誰都不敢繼續下去,這後果誰也不知道。
靜明公主目光流轉,舉起酒杯:「來大家喝酒,不過就是說說,沒什麼關係的。」
眾人舉杯相應,靜明公主連喝三杯,然後放下酒杯,繼續說道:「其實不管新稅制還是裁撤機構,都是為改善朝廷財政,集思廣益,總能找到大家都滿意的法子。」
說到這裡,她嘆口氣,眉宇間多了層愁緒:「前幾天,我去看皇兄,皇兄又瘦了,我打聽了下,皇兄現在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唉,太後為皇兄選秀,可皇兄那有心情。
唉,皇兄快三十了,還只有一個女兒,唉,所以,各位,我們身為皇上的臣子,當為皇上分憂。」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唏噓,皇帝登基以來,勤政上找不出半點問題,此乃朝廷公認,每天睡三更,起五更,勤於朝政。
「皇上!」王奮喃喃自語,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只是深深嘆息。
月上中天,酒宴才散去,當晚眾人都沒有走,走也走不了,這樣的晚上,即便在帝都附近,走夜路也是很不安全的。
每個人都有美貌的舞姬陪伴,薛泌也沒客氣,一宿歡娛,第二天神清氣爽的進城。
半道上,看見秋戈的馬車,這馬車有些奇怪,沒有車廂,跟板車似的,駕車的是個老頭,秋戈則躺在後面,袒胸露腹,還哼著小曲,一副浪蕩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