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回』癸祝♥

『第三三回』癸祝♥

「迂——」

蕭孑一路快馬揚鞭,不幾天就到得大梁都城門口。

當今天下四分五裂,北方逖國佔去中原十個重要州塞,眼下中原能與之抗衡的只屬梁國一個。落雪初化,那三丈高的城牆在一片皚皚銀白中巍峨佇立,底下漆紅城門大開,趕車的、挑擔兒的百姓魚貫出入。

城門口官兵正在例行檢查,但見一道凜凜英姿高坐在馬上,著一襲青布長袍滿身風塵,頭上草笠壓得甚低,不說話,也不下馬,好一副囂張。

不由揚聲怒喝道:「哪裡來的誑徒,還不快給老子下來檢查!」

走到蕭孑身邊,那幕籬下卻一雙冷長的鳳眸斜睇過來:「幾日不見的功夫,酒鬼也長能耐了~」

年輕而磁醇的嗓音,冷冽氣場天生迫人仰視,這京城裡誰人不識?

嚇得渾身猛一激靈,連忙併腿打了一個拱:「將軍……將軍您、您老竟然安在……」

「都盼著我死嚒?哼。」蕭孑扯緊韁繩,往身後不遠處拔腿奔隨的戒食身上掃了一眼,冷淡道:「一路的,不要聲張。」

言畢噔噔打馬進城。

「是……啊,不敢不敢!」那手腕上一串佛珠澄亮,一概士兵哪裡還敢抬頭直視,皆戰戰兢兢應不出整話。

正值晌午時分,永安大街上粗衣素服,百姓往來吆喝營生。大陰天的,怎家家戶戶門前皆掛著縞素,倘若不是路邊小攤上的爐膛里燒著柴火,熱氣騰騰往外冒,怕還以為是進了甚麼陰間鬼域。

「誰和你一路的,我和那沒情沒義騙小姑娘的可不是一路。」戒食嘟嘟囔囔踩著爛草鞋跟上來,身上的破袈裟被風吹得一縷一縷,看上去就像個邋遢乞丐。

菜館子門前小二本不想招待他,但見他身旁公子氣宇不俗,便依舊唱著菜名兒迎上來:「地三鮮、滷汁豆腐乾、醋溜蘿蔔、醬白菜~~二位客官,可要賞臉進鄙店小嘗?」

去了兩三個月回來,連京城也不是人呆的了。戒食悶聲吭一句:「全素的,沒肉不吃!」

小二潸潸然跟在背後解釋:「誒,這位客官您就不懂了!頭幾天咱京城一霸蕭閻王死了,皇上為了慶祝,啊,皇上為了給蕭將軍殉國弔喪,命令全城素服戒齋三七二十一天。這都已經是全城百姓抗議過的,先前本是七七四十九日。您要不信,您把咱陵春城走一圈,沒一家有葷食。」

又攏過來,磨著二指低聲道:「要吃葷的也有,小的給您去後院開小灶,往上提三倍價錢,您吃得起嚒?」說完很鄙夷地看了一眼戒食的破袈裟。

旁邊妓-院老-鴇花孔雀正在嗑瓜子,見狀不由煽了小二一板栗:「誒,我說你夠了啊!不就是三七二十一天,吃幾頓素怎麼你了?等蕭將軍陰魂一散,那些官府衙門裡的老爺可就沒了忌諱。到時候白花花的銀子盡往咱們兜里賺,還不用怕那小子查崗,生意不定好到哪裡去!」

「是是是,他這一死,咱全京城都跟著大快人心!」一席話說得周邊幾家賭坊、酒肆、粉樓里的老闆們各個連聲應是。那蕭將軍十三歲從軍,這些年梁國疆土不知靠他打下多少,皇上見了他都懼讓三分。他又宅,沒甚麼喜好,平素除了練兵打戰,總愛騎著馬一個人在城中晃蕩。但見哪個當官的公-款尋歡,一雙冷眼就能把他看得渾身打顫,搞得大伙兒生意也做不下去。

「可不是,今後各家的閨女也敢拉出來晃悠了,不用怕被那小子瞅見了惦記!要說你們還得感謝我,要不是老子犧牲大閨女給他配了陰婚,那小子興許陰魂還不肯散!」殺豬的李屠夫沒活干,在一旁咋著舌插嘴。

話還沒說話呢,就聽一群人哄然笑開:「得了吧!你那出水痘死的老閨女,死的時候得有三十八。蕭將軍再不濟,那好歹也是和慕容七皇子並列的美男子,怎麼的還不是便宜了你?現下蕭老大人成了一品公爵,連帶著你也跟著吃皇糧!」

那屠夫要聽的就是這麼一句,聽完不由滿心得意,嘴上也忘了把門:「哎,提這茬做甚麼?要我說這最高興的吧,應該當屬咱們皇上。聽說當年西逃的晉國小公主已有下落,我女婿這一死,皇上也沒了忌諱,怕不得母女兩個左擁右抱,那熱里來冷里去的,不定落個多少快活。」

「嗤嗤嗤~~你個落拓殺豬的,你也曉得那熱里來冷里去是怎樣舒服!」老鴇-花孔雀點了他一腦袋,周圍幾個都曉得他兩個暗地裡來往,不由曖昧起鬨開來。

沒看見一旁蕭孑草笠下陰霾的雋顏。

「駕!」蕭孑快馬打了幾步。

「撲哧——」戒食忍不住歪嘴笑,心想總算替那個小妞解了點氣。偏快步追上去埋汰道:「師哥,你咋見了岳丈大人也不見個禮就跑?要我說你也是自作孽,那麼個甜津津的小美妞,巴心巴肺的倒貼給你不要,偏撿個三十八歲蹬腿的痘婆娘。你說你一個堂堂二十多歲的大將軍,騙她一個花都沒長開的小丫頭,吃完了臨陣又脫逃,這話要在京城裡傳開,今後叫我們老爺還怎麼在人前抬得起頭?」

一路上盡聽這死胖子幾句話翻來覆去抱怨,想忘記那妞偏提醒你時時記起,早知就不該給他多整一份通關文牒。蕭孑揚鞭掃了戒食一腿,兩道劍眉深凝:「已經派人去救她,再啰嗦要你命!」

「救了你也沒準備把她帶回來,回頭被營地里哪個將官惦記上,看不給你戴夠綠帽子!」戒食撇嘴躲過長鞭,尋思著趕緊回去給老爺報個信。

那胖大的個子運起丹田氣,在密密茬茬人群中走得可比馬兒快。蕭孑冷鷙地凝著戒食的背影,恨不得下馬衝過去踹他幾腳。

腦袋裡卻揮之不去蕪姜俏嬌的小臉蛋,其實他也不知道後來為什麼又去信救她,明明一開始便巴不得她從諸國的視界里消失。然而一想到那清水河邊,她摟著他的脖頸、抵在他的耳畔嚶嚶嚀嚀的貓兒叫喚,怎生得心中便道不出難受,無法想象她被另一人也伺弄出同樣的聲音。

倘若能夠帶她回來,他早就一併帶上,然而眼下京城局勢不明、自顧不暇,帶回來不知安頓。何況那丫頭此刻恨透自己,到時老頭子逼著自己與她同房,他倒是不介意在梁皇之前先要了她,但是她肯么?那隻小辣椒,她倒情願與他同歸於盡。

想到方才聽到那句「當年西逃的晉國小公主已有消息」,岔路口蕭孑不由夾緊馬腹,倒轉去宮中方向。

「駕——」一騎駿馬蹬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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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熏香裊裊,宮女們衣著半-露侍立在兩旁,聽絲竹琴弦在繁複的橫樑下飄渺,倘若不是那堆積如山的案卷,倒要把這勤政之地看做是後宮之中的一場美宴。

梁皇癸祝手上持著妝匣兒,正在給床上倚卧的燕姬化妝。那燕姬屍身用不腐奇葯泡製過七七四十九天,又用奇香熏染了九九八十一日,八年過去,除卻兩眸永遠是閉著的,其餘膚色依然嬌盈粉嫩,眉目口鼻依舊精緻美艷,用手指輕輕一彈,竟如膠人一樣韌性十足,不曉得這些年讓他多麼賞心悅目。

他的手指細白而長,這是一雙天生擅-弄風-月的手,先在燕姬的唇上點了一珠殷紅,覺得不過癮,便將自己的嘴唇貼過去給她磨了磨。待磨得勻稱,又給她拍了幾下腮紅,問身邊的三個佞臣:「愛卿們從實說,朕的愛妃美不美?這天下還有她更美的女人嚒?」

「美,美!」三個佞臣聞言頭如搗蒜,那賊眉鼠眼大蒜鼻,一個叫賈高,另兩個叫尤熹與趙檜,乃是今上身邊最得寵的三名小官員。

「不過聽說燕姬的女兒生得更嬌更媚,西塞新近流傳著一張她的畫像,想要找到人並不難。如今蕭將軍既已死,皇上大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那丫頭尋回宮中。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同伺,皇上若能得母女兩全,必成一段千古佳話也。」尤熹哈著腰,趁皇上高興,便把慕容煜教給自己的一套話複述了一遍。

癸祝聽完這話果然很滿意,他現下成了中原最大的皇帝,身邊不需要一個整天死板板著臉的小閻王。就喜歡聽佞臣講這些奉承阿諛。

便在燕姬才裹著素裳的美麗身體上輕掩一抹薄毯,捏了一把站起來。

只見四十餘歲年紀,白皮相桃花眼,生著一幕美髯,看上去像個文人雅客般天生風-流。

自從那小子死後,他已經許多天不上早朝了。那小子生性狠絕,眼裡根本沒有自己這個皇帝。偏又宅家,這些年除卻邊關有戰事,其餘時間都窩在京城裡哪兒也不去,害得自己放不開手腳,幹什麼都得藏著掖著不敢光明正大。

這麼多年來,他還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除了不上早朝,他還命宮女們日後都得學大淵朝盛世時候的穿著,在宮中只掛抹胸就可以,胸必須打上白-粉,一定要露出半座山。此刻大殿兩側一排排過去白晃晃,看得真是賞心悅目。

但他也不全然昏庸,知道佞臣的話可以聽聽,不能百分百聽信。雖然不勤政,但是其餘忠臣一個也不濫殺,且把國事交給他們去管理。

問身邊的驗屍官:「驗出來了沒有?那慕容七催著朕交付三座城,可千萬別被他隨便拿顆死人頭忽悠了。」

驗屍官擺弄著面前焦糊的腦袋,那腦袋燒得除卻兩個黑不隆冬的鼻孔和白閃閃兩排大牙,其實根本驗不出來。但這話他不敢說,怕被聖上怪罪無能,便只是一把尺子量來量去,眯著小細眼道:「再要一會,再要一會,容微臣再看看蕭將軍的腦漩。」

尤熹陰冽冽瞪他一眼:「是就是,多看也無用?連佛珠都寄回來了,還能有假嚒?」

癸祝一聽也覺得是,看這顆腦袋的形狀莫不是那小子還能有別人?頭上三個圈,後腦有反骨。這麼多年了,但一想到他每天可以帶刀上朝,看他英俊威風地站在自己的庭下,他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國都是他打的,他在他的面前便抬不起頭來,皇帝都做得不痛快。

他早就想把他弄死了。

癸祝傷心地擦擦眼角,嗚呼一聲道:「可憐朕的愛將英年早逝,天地不公耶——待今日驗出來真箇是他,朕要在他的腦門頂上做個燈台,每天晚上點在床頭看朕與那小美妞兒尋-歡。伍子胥自刺雙目掛在城門口死不瞑目,朕怎麼著也得給他一個機會不是~」

「呃~~呵呵呵哈哈!皇上怎生這樣幽默,突然這麼一反轉,讓微臣幾個惶恐不及!」佞臣三個愣了一愣,忽而君臣齊冽開白牙肆意狂笑。

驗屍官手一抖,正要昧著良心說是他,就是蕭將軍他腦袋。

但見門外太監掃著拂塵走進來,不由長舒了口氣。

癸祝很掃興,皺眉問什麼事?

「啟稟皇上,一品公爵蕭老大人在門口覲見,說想請皇上給他兒媳婦封一個誥命,說那屠夫家的老閨女死前出過水痘,長得不美麗,他兒子在地底下嫌丟人,不肯和那閨女入-洞-房。」老太監囁囁嚅嚅著,但見榻上燕姬美麗,連忙把老腰哈得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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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蕪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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