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櫻
「千鶴太夫有請。」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帶著琉璃四處亂晃悠尋找耶穌布,拉基和奇羅羅的香克斯在拐角處遇見一個提著燈籠的和服女子。
香克斯的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聽到那名女子擋在他身前小聲說道。
「……」
香克斯左右巡視了一周,除了自己和琉璃以外,這附近沒有任何人的存在,這才看向那名提著燈籠的和服女子。
「我?」
香克斯頗為驚訝地指了指自己。
和服女子點點頭,並不答話,轉過身提著燈籠朝著某個方向走去,隨後回過頭看了兩人一眼,像是在讓香克斯他們跟上去一樣。
雖然有些疑惑,但香克斯還是跟在女子身後,自然,琉璃也跟著他一起。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一旁的琉璃猛不丁冒出了這一句。
「……」
香克斯抬頭望著天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升起來的一輪圓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接話。
穿過一片青翠的竹林,映入視線的是一方小巧而精緻的庭院,典型的和式庭院構造,翠竹青石,靜水流深,醒竹敲擊石板發出「咚咚」的清脆聲響,在靜寂的夜晚顯得格外突出。
香克斯腳下的步子怔了怔。
這個地方他曾經來過。
在好幾年前剛進入新世界的時候。
繞過九曲十八彎的無盡迴廊,前方提著燈籠帶路的和服女子終於停了下來,拉開一扇紙門,對著二人彎著腰擺出一個請的姿勢,在兩人進入房間之後,輕聲關門離去。
香克斯看著面前這間有幾分熟悉的房間,房間的布置很簡單,一張小小的黑漆木茶几,上面擺著幾盤和式點心,泡著一壺茶,茶几旁邊擺著兩個方方正正的蒲團,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扇描繪著艷麗色彩的浮世繪屏風。
從進入房間的那一刻起,香克斯就已經察覺到了屏風後面有人存在,但既然對方沒有開口,他也不好出聲。
想了想,香克斯盤腿坐在了一個蒲團上面,之後拍了拍旁邊的另外一個蒲團,示意站在原地的琉璃也坐下來。
琉璃猶豫片刻也跟著一起坐了下來,原本對於外地人而言有些困難的盤腿姿勢,恰好跟琉璃老家鍛煉身體的一個方式有些相像,所以他很自然地就坐了下來。
視線觸及到方形茶几上擺放的幾盤精緻的小點心,琉璃的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剛想伸手去拿。
「錚」
屏風後面突然傳來一陣弦聲,琉璃剛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給收了回去。
「錚」「錚」「錚」
三味線質樸而清幽的弦聲從屏風后陸續傳來,逐漸融合成一首動聽的曲調,琉璃難得將注意力從面前的點心上轉移開來,注視著面前那扇精美的浮世繪屏風,認真地聆聽著來自屏風後面的樂曲。
一開始還是較為輕快的節奏,到後來,節奏愈發緩慢,曲風也趨向幽怨,每一聲撥動琴弦的聲音在這間空曠的房間內久久盤旋,像是要通過這哀怨的曲調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惆悵一般。
樂聲戛然而止,阻擋在面前的浮世繪屏風被人從裡面緩緩拉開,露出了內里的真容。
正中央的位置,坐著一個衣著華貴,容貌艷麗的女子,正是今日在吉原街頭進行花魁道中的花魁——千鶴太夫。
「你長大了,真櫻。」
香克斯看向那名容貌絕世無雙的花魁,用一種帶著懷念的語氣說道。
「好久不見,香克斯。」
容貌艷麗的女子站起身,白日里笨重厚實的六尺木屐被脫下,露出主人白皙小巧的雙腳,千鶴太夫踩著外八文字,緩慢走到香克斯身邊,一旁早有人在此加了一方蒲團,千鶴太夫俯下身子,跪坐在香克斯旁邊。
「哈哈,真是女大十八變,當年你明明還只是一個才這麼高的小女孩,轉眼間就已經長那麼大了。」
香克斯在空中比劃了一個高度,臉上換上了爽朗的笑容。
千鶴太夫用用和服寬大的衣袖掩面輕笑,本就漂亮的一張臉因為這個笑容顯得更加絕色,一舉一動,都體現此人的良好的修養與優雅的氣質。
「怎麼沒看見你姐姐真菊?」
香克斯四處巡視了一周,都沒看見腦海中那個模糊的身影,轉過身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被叫做真櫻的女子眼色微暗,唇角的那抹弧度也隨之消失。
「姐姐她在去年的時候,染上重病,久治不愈,已經過世了。」
「……」
香克斯一怔。
「是么……」
腦海中閃過那人驚才絕艷的絕世風采,香克斯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遺憾。
「姐姐去世后,我便被作為姐姐的接班人來培養,甚至連名字也給換了。」
真櫻拿過一旁的紫砂茶壺,為香克斯倒了一杯清茶。
「所以其他人才叫你千鶴太夫,而不是真櫻太夫。」
香克斯瞭然似的點點頭。
「說是為了不被冠上真菊太夫妹妹的名頭落人口實……」
真櫻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不願再提及這件事情一般。
「吶,香克斯,我已經當上花魁了,你……」
視線瞥到一旁吃著點心的黑髮少年。
「這位是?」
真櫻指著琉璃看向香克斯。
「……」
香克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旁邊不停往嘴裡塞點心的黑髮少年,他剛剛明明看見少年將手從點心上移開的,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吃起來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兩人的視線,琉璃有些艱難地吞下最後一口櫻花餅,胡亂抹了抹嘴角的點心碎屑,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特無辜地看著面前的兩人,像是在說點心不是他吃的一樣。
「這是我船上新來的船員,叫做琉璃,琉璃,吃光了人家的東西還不快點說聲謝謝。」
香克斯一臉好笑地揉了揉少年黑色的腦袋。
「你的東西很好吃,謝謝招待阿魯。」
琉璃甚是聽話地按照香克斯說的去做,之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在後面加了一句。
「沒有全部吃完,還剩一塊阿魯。」
琉璃一動不動地看著黑色陶盤中唯一剩下的一塊粉色點心,義正言辭地說道。
「……」
香克斯只能對真櫻投去一個歉意的目光。
真櫻張了張口,像是想說什麼,但目光觸及到一旁的少年,又閉了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起來,第一次見到你們姐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月圓夜啊。」
香克斯抬頭看著門外皎潔的月光,甚是懷念地感嘆道。
「是啊……」
真櫻抬起頭看著門外灑落一地的清涼月光,感觸頗深。
恰逢十五,墨藍色的夜幕之上懸挂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光滑如玉盤,乳白色的月光流水一般傾瀉在淡黃-色的和室之內,照亮了誰的等待,又流逝了誰的念想。
「小心!」
香克斯突然將真櫻護在身後,右手抽出腰間的西洋劍。
「叮。」
金屬與金屬的清脆碰撞聲在昏暗的和室內響起,有什麼東西被擊落在藤草製成的地板之上,香克斯定睛一看,一隻黑色的苦無在月光下閃著刺骨的寒光。
之後又有不少苦無接二連三地從各個方向朝著這裡發動攻勢,都被香克斯一一擊落在地。
「誰?出來!」
香克斯對著某個方向釋放出霸氣。
「咚」
黑暗中有一個物體應聲倒地,落在外面的庭院內,發出一聲悶響。
附近的護衛聽到這陣動靜紛紛涌了進來,一把將倒在庭院中的人給抓了起來。
「千鶴太夫,您沒事吧?」
有護衛隔著木門前來詢問。
「我沒事,你下去吧。」
讓護衛退下后,真櫻轉過身剛想跟香克斯表達謝意,原本坐在旁邊的紅髮船長此時卻在那個少年身邊。
「琉璃,你沒事吧?」
香克斯的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切,將少年從上到下好好打量一遍,確認少年毫髮無傷之後,這才放下心。
「我沒事,就是可惜了那個好吃的點心阿魯。」
琉璃惋惜地看著不小心被苦無打翻在地的黑漆陶盤,裡面裝著的唯一一塊粉色的櫻花餅已經被壓得看不清原來的形狀了。
「你要是喜歡,回頭再給你買。」
香克斯揉了揉少年黑色的腦袋,笑得一臉溫和。
「真的嗎阿魯?」
少年眼中驟然迸出期待的光芒。
「那我還要栗子餅,抹茶餅還有草莓大福阿魯。」
「……」
真櫻看著香克斯摸著少年腦袋的動作,突然間有些恍然。
很久以前,那雙寬大的手掌也曾覆蓋在自己的頭頂,那時頭頂傳來的溫熱觸感到現在彷彿還記憶猶新。
記憶猶新到怎麼忘也忘不掉。
就像窗外皎潔的白月光,那份溫暖從此成為她人生中的唯一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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