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暫消
薄薄的幾張紙,落在桌子上。
皇帝認認真真地看,越看,臉色越是陰沉,整個紫宸殿內,鴉雀無聲。
方容到是讓皇帝命人從地上扶起,坐在一邊,捏著茶盞慢慢喝茶,臉色也帶了些焦灼猶豫,不過,焦慮也正常,總體還是不曾失態。
說是章和給義王的信件,其實是章和搜集的,出自那位名士高哲之手的信。
但是這字跡,很明顯是方容的。
事實上,方容以前書法一般,還是萬歲爺親自給他布置的練字任務,還給他寫了字帖,這才練出一手很不錯的字兒來,往年皇帝也沒少抽空批改。
皇帝看了義王一眼,目光陰沉,又看了看方容,不置可否。
這封信是高哲寫給羌王古良的。
信中語氣熟稔,言笑無忌,還感謝羌王所送的千里寶馬,這也就罷了,信里還隱約透露出,羌王古良許下王爵之位,想要招攬高哲。
皇帝皺眉,看著義王,頗有些莫測高深,平靜地道:「你什麼意思?」
義王苦笑:「當年福王府的幕僚高哲,名滿天下,羌國和延國都在爭搶,古良禮賢下士,愛重他到很正常,問題是,臣也不是不認得容哥兒的字,只看字跡,臣不得不懷疑,容哥兒和高哲乃是同一個人……」
一群下人都恨不得立時轉頭離開。
連睿王都眼觀鼻鼻觀心,不大想聽,若不是覺得此時溜走,肯定讓皇兄不快,他就走了。
知道皇家秘聞,可不是好事兒!
萬寶泉不覺瞥了鄭峰一眼。看這個大太監老神在在,半點兒不意外,嘴角抽了抽,使了個眼色,那些宮人們如蒙大赦,倒退著一步步退出御書房。小心關好門。
空氣凝滯。
想想看,高哲是誰?他雖然是福王的幕僚,可身份存疑。
且高哲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作為當年福王的幕僚,一年卻有十個月不在京城。
如此謎樣人物,關於他的傳說自然很多。
不過。眾人猜測最多的,就是高哲乃是軍神高文淵的愛子,不只是因為他面上遮住半邊臉的面具,乃是和高文淵的面具同樣的材質,還因為他在軍中威望卓絕。
當年高文淵留下的數位將領。都和他關係很好,還有好幾次,高哲為了保護福王,曾經調動過軍隊。他一文弱書生,若不是在軍中有人脈。怎麼能請到正經的軍隊幫忙?
義王嘆氣:「兒臣以前不知道,可這一查才發現,高哲太古怪,若高哲便是容哥。他,他的確有可能做成李代桃僵之事,但兒臣只是懷疑罷了,並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暗中調查而已,還為此托到章大人頭上,卻沒想到……」
他面容嚴肅,並未言之鑿鑿,可話里話外,的確是想說,章和之死,與方容有關係。
至少聽了他話的人,都會有如此聯想。
萬寶泉忍不住看了太孫一眼,心中不免略微感傷。
在這座皇宮裡,伺候主子伺候了這麼多年,對那些個陰謀算計,早就見怪不怪,可今天這事兒,還是讓人冷汗直流。
別的也就算了,義王竟然敢懷疑太孫的血統,只要有一星半點兒的可懷疑之處,皇帝就不會讓他坐上皇位。
天下簡直就沒有比這更嚴重的指控。
方容低著頭沒有說話,氣氛越發古怪。
沉默片刻,皇帝到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哎,確實不能把世人當傻子,連義王都看了出來,想必古良他們也看得出,容哥兒,你怕是不得不丟掉高哲的身份。」
他這麼一說,底下人都一驚。
義王也嚇了一跳。
原來皇帝竟然知道!
他忍不住看向方容——沒想到他竟然敢告訴皇帝!
高哲可不是一般人,那傢伙當年做出來的種種事情,堪稱震驚天下,說是一手攪動天下亂局也不為過。
他在羌國,助古良謀得王位。
還傳說,他在延國三句話氣死了國師,以至於延國國師制定的進攻殷朝的計劃胎死腹中。
雖然只是傳說,但延國上下好些人恨他入骨,也有很多人崇拜他到了每日上香祭拜的地步。
就這麼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若是是他們大殷朝的太孫,難道皇帝會放心?
並沒有管自家這個兒子想什麼,皇帝嘆氣:「義王,我實話告訴你,容哥的確就是高哲,高哲便是容哥,只是你查出這件事後,為什麼竟然腦抽地去懷疑容哥不是太子的兒子,明明不是該覺得你這個侄子聰明絕頂,一人分飾兩角,還能演繹得不錯,連羌王都被唬弄住更合理?」
義王一怔,眉心跳動,神色卻漸漸平靜下來,深深叩首,低聲道:「父皇,兒臣也知道此事荒唐,可因為燕夫人與高文淵的關係,當時很多荊州百姓都知道,兒臣也是有所擔憂,若非這次章和之死,兒臣只會暗中調查,也是想還容哥兒清白。」
皇帝的臉色,終於稍稍和緩了些。
方容此時才開口道:「王叔,我娘的事,我到是知道一點兒,在荊州時,和我娘親走得很近的,並非高文淵。」
義王一愣。
皇帝眨了眨眼,也看過去:「哦?」
義王皺眉:「容哥兒,那是長輩之事,你自然不知究竟,此事沒什麼可議之處,荊州百姓不止一人見到高文淵和燕夫人關係過密,當時燕來郡主韓雙化身女大夫,燕夫人,高將軍假名高不言,出雙入對,羨煞旁人。」
皇帝咳嗽了聲。
義王頓時住口。
方容苦笑:「王叔別急,侄兒並非胡言亂語,事實上,這事兒太子府好幾個老人都清楚,連萬歲身邊以前的老公公郭懷也知道。」
皇帝詫異揚眉:「還有郭懷的事?」
郭懷是他親自撥給太子的老人,說是太子的人。不如說是他的。
「皇爺爺忘了,那年荊州瘟疫,派出的欽差都出了事,爹爹正好出巡,就在附近。」
皇帝點頭。
睿王一拍手:「臣弟記得,那次太子送來八百里加急的密折。說要去荊州,皇兄大怒,當然不肯不同意!」
皇帝想了想:「荊州疫情嚴重,太子是何等身份,怎能輕易涉險?我還回信叱責了他一頓。」
方容嘆氣:「爹爹那會兒也是年輕氣盛,一想到荊州的百姓們正遭受苦難,便不顧安危。也不聽皇爺爺的話,輕車簡從趕了過去,只是他私下行動,不好驚動官府,也怕皇爺爺生氣。就找了高將軍,用高將軍的手下做護衛,還托他購買糧草藥品,帶著醫官。自己也假裝姓高。」
「當時很多人都以為他就是高將軍,他也故意誤導。這麼多年過去,除了那會兒一些老人,別人怕是早就不知究竟,王叔誤會。到很正常。」
義王瞠目結舌,神色微微一變。
皇帝愕然無語:「他竟然敢?怎麼事後也無人回稟?」
方容苦笑:「一來,爹爹是偷偷前去,除了幾個貼身親信,外人並不知曉,二來,他大約是怕皇爺爺責備,故意隱瞞,再說了,那時候皇爺爺怎麼會想到這個,也不會去查。」
的確是事實。
雖然太子身邊,皇帝也沒少安插眼線,大部分太子的屬官,恐怕都是皇帝的人。
可要是兒子身邊真沒有忠心耿耿,願意為他『欺君』的親信,皇帝也不會相信。
太子若真如此『純良』,皇帝恐怕早把他廢掉。
義王沉默。
他知道,既然方容敢說出口,就不怕查,無論怎麼仔細查,查出來的結果,怕是也和方容說的一樣。
他明白自己有些著急,實在是失策了,沒想到如此出其不意,根本就不合常理的一招,居然被方容輕易化解。
誰能想到,他費勁千辛萬苦,甚至抱著幾個釘子暴露的危險,才查出來的秘密,居然根本不是秘密。
義王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皇帝的反應不對,太冷靜。
肚子里其他的話,義王硬生生又忍下去,也罷,實在不行,只能兵行險招。
義王無言以對,臉上露出幾分羞愧的神色,對著方容深深一禮:「容哥兒,是王叔疏忽,讓你受了委屈……」
方容大大方方地避開,笑道:「可別這樣,侄兒受不起,王叔也是盡忠職守,換了侄兒發現這種事兒,一樣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肯罷休。」
皇帝的臉色稍微溫和一點兒,寬慰了義王幾句,才把他們都打發走。
方容和義王攜手而出,又在大殿門前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不光是宮人,還有當值的大臣都看見二人和和氣氣地出來,像極了好叔侄。
一直到回了東宮,方容的神色還是沒什麼變化,似乎並不把這場風波放在心上。
正好許薇姝在翻找從靖州那邊送來的禮物,他湊過去跟著一起看,皮料都極好,選出好的來給宮裡的巨頭們也送點兒,除了正常的禮,還有一疊圖紙。
這些圖紙都是畫的鄔堡,各個部分描繪詳細。
許薇姝看了一眼就笑了:「鄔堡建得差不多,等咱們有空會去看看如何?」
「好。」
自家娘子設計的,肯定是極好,也肯定很安全。
方容笑了笑,心裡卻想,真不希望有朝一日,他要送自己的妻子去她打造的鄔堡里常住。
不過他再想一想,好像讓姝娘遠離現在的生活,也不會特別壞,他還是覺得,在靖州時殺伐決斷的姝娘,更漂亮迷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