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葯
許薇姝皺眉,能在她這兒橫衝直撞的,怕也就娘親留下的那幾個丫頭。
睜開眼,果然看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跑過來,直接撲倒在她的膝前,縱聲大哭:「小娘子,您救救小郎君吧,您是他親姐姐,可不能見死不救!奴婢求您,奴婢給您磕頭了!」
小丫頭蓬頭污面,渾身全是泥漿,身上都濕透了,臉上凍得又青又紫,聲音嘶啞,似乎已經支撐不住,整個人匍匐在地上抖作一團。
許薇姝挑眉:「玉珍?」
丫鬟一邊磕頭,一邊哭著道:「小郎君和睿王爺家的小王子打架,還把小王子的一顆門牙打掉,國公爺大怒,動了家法,打了小郎君十杖,還罰他去跪祠堂,他的身子骨一向孱弱,受了杖責,再去祠堂凍一下,那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說著,玉珍一副快昏過去的模樣,顯然是把自己嚇得不輕,許薇姝微微一嘆,親手端了一杯熱水,就是純凈的溫水而已,遞過去溫聲道:「別急,喝杯水。」
也不知是她的聲音太溫柔,還是這杯水不同一般,玉珍喝了兩口,本來一團亂麻似的心緒,居然還真略略有些平復,只是依舊抽泣落淚。
許薇姝卻有點兒心疼,如今不是過去,她控制水的能力大打折扣,真正能讓一個人從身到心,完全舒暢到極致的吉水,每天也只有一點細流,澆灌家裡新弄的菜田、葯圃都不大夠,如今為了哄小丫鬟,卻白白浪費了半滴。
玉珍口中的小郎君,是許薇姝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個人在原主心中,一向是一個不容碰觸的心結。
前任英國公許靜嵐英姿翩翩,風度不凡,愛家、愛妻、愛女,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和父親,家裡別說小妾,就連通房丫頭都沒有,誰知道六年前有一日,忽然帶了個孩子回家,說是他在外面養的外室生的兒子,如今外室難產而亡,只好把孩子給帶了回來。
許薇姝多驕傲?向來眼睛里揉不進沙子,怎麼能容忍連婢生子都不如的外室子,莫名其妙地登堂入室,竟然還想記在自己娘親的名下?
偏偏她娘親卻不知道犯了什麼病,竟然二話不說就應了。
千萬不要以為英國公夫人是個只會順從丈夫的普通婦人,她當年也是京中名門閨秀,女中豪傑,出嫁后依舊縱馬街市,瀟洒恣意,許靜嵐從沒有姬妾通房,所以許薇姝無論如何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忽然就多出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外人都誇讚她娘親善良大度,不愧為賢妻良母,就連以前諷刺她善妒的那些人也改了口,但許薇姝哪裡會喜歡這麼個弟弟?以前一直是無視到底,把人當空氣。
等到許薇姝換了人,她到有心照顧照顧原主父親留下的這一點兒血脈,奈何人家小孩子本身不樂意,更親近那個嬸娘,再說,她結廬而居,出來守孝,卻不能讓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跟她一塊兒吃苦。
一晃三年,除了剛開始見了一面,以後回去幾次,到都沒碰上面。
「婢子出來的時候,小郎君還在祠堂里跪著,小娘子,您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許薇姝嘆了口氣:「你說,他和別人打架?」
玉珍用力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二叔二嬸作為長輩,還是現任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施以家法,小懲大誡,理所當然。」許薇姝冷著臉道。
只這一句話,玉珍的臉色都白了,整個人癱在地上,但那又能如何,難不成許薇姝要去說,現任英國公,許家族長,連犯了家規,惹了禍的家族小輩也不能處罰?無論放在哪兒,都沒有這般道理。
房間里的的氣氛,一時凝重。
許薇姝皺了皺眉,雖然印象中,這孩子是長大了,直到英國公府消失,還活著,時時刻刻給原主添堵,但想想孩子才是人家父親真正的血脈,到底無辜,而且做些好事,積攢功德,聊勝於無,終究還是從桌子上的藥箱里,取出兩隻玉瓶來,遞給寶琴:「我寫張帖子,再備一份兒禮,你把其中一瓶送去睿王府,另外一瓶拿去給小寶用。」
寶琴應了聲,玉珍本來還新下黯淡,可一眼看到寶琴捧在手中,毫無矯飾,只在瓶身雕刻了一鏤空的,拇指蓋兒大小的『金』字,頓時露出狂喜之色。
京城裡連販夫走卒都知道,天下奇葯,金銀二字,金字頭和銀字頭兩個招牌的藥物,自從兩年前一出現,接連治好了身受二十三道致命刀傷,瀕臨死亡的孫將軍,還有不幸得了疫病的平南王耿立,瓶子上刻了金、銀二字的神葯,就是千金難求,連宮裡得到的都沒有多少。
這葯據傳聞是出自洞簫山內,一個叫自雲觀的道觀裡外流出來。
觀主本是得道高人,天教的客卿,隱居多年,已經不問世事,但兩年前在山中無意間遇到一位道友,兩個人暢談一日,誰也不知談了什麼,只知道第二天觀主大笑了三聲,就乾脆用世間大俗的兩個字做招牌,做起了藥品生意,說是做生意,其實,一個月能出一種,或者外傷葯,或者治療疑難雜症的葯,一種能有三瓶,已經算是多的。
因為效果好,數量又稀少,一直是有價無市,有這種東西做禮物,睿王爺那邊兒肯定不會再因為小孩子之間打了一場架就怪罪英國公府。
寶琴捧著藥瓶,和玉珍一路出了莊子,到了國公府門前,從東院的小角門進去,從一進門,兩個人都低著頭疾走,一路上凡是遇到的下人都陰測測地盯著她們看,玉珍手心裡都冒冷汗,寶琴到淡然自若,絲毫不當回事兒。
這種事,早有預料。
早年剛去莊子的時候,小娘子就差點兒沒讓一群奴才折騰的去掉半條命,後來若不是小娘子硬氣起來,狠狠整治了這幫子下人,整怕了他們,還不知會如何?
只是梁子結下,免不了有些後遺症。
…………
明光堂
肖氏坐在案頭抄佛經。
玉容緩步走過來,低著頭道:「夫人,寶琴來給……松園那個送葯。」
肖氏沒有說話,更沒有抬頭,只是手下的力道凌厲了三分,這佛經本該平和,如今頗有劍拔弩張之勢,她盯著瞧了兩眼,反而覺得好,收起來打算供奉到佛前,佛祖不只是慈悲,還有怒目金剛,降妖除魔呢。
肖氏笑了笑:「哦?她到有心,人家要送,咱們還能攔著不成?且去看看。」
玉容趕緊低頭,恭恭敬敬地退下,出門的時候,背脊上生出一層細汗來。
肖氏抬頭,看了眼桌子上擺著的,在她眼中稍顯寡淡的素白色的筆洗,臉上略略帶了幾分猙獰:「你女兒的奴才還挺衷心,知道勸著她給那個小東西送葯,以為這樣就能拉回那小東西的心?做什麼鬼夢?這麼多年不聞不問,小東西不恨死她就算好。」
肖氏搖了搖頭,心下暗笑,「你那個寶貝閨女,讓你嬌寵十幾年,脾氣又臭又硬,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懂,讀書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長得比身邊的貼身丫鬟還不如,一臉長毛,偏偏以為自己才高八斗,美貌無雙,別人都是地下的螻蟻,就她穩坐雲間,像她那副德行,還不知道將來怎麼作死,只是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
就是在她還只是國公府的透明人的時候,她也沒把施燕寵愛到骨子裡的國公府千金許薇姝放在眼中。
和施燕比,她肖婉確實是小家小戶出身,可她再小家小戶,也知道就許薇姝那性子,除了她親爹,親娘覺得好,別人不痛恨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