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個月初一,是後宮所有妃妾聚會的日子。靜姝書館二樓的蘭馨閣,正是聚會的地點。
聚會的第一目的,當然是提取月例錢與布料香料等各種生活事物。由目前暫管後宮財務的詠春宮主持、內務府的宮務總管負責發放,若哪個妃妾有額外的開銷需要,就必須當場提出,經過各宮同意后公開提取,待各宮室的宮女將月例錢簽字領走後,若無其它事情討論,通常就是閑散交談時間,各自聯絡感情。
不過,今日的聚會顯然是不同的,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因為——皇帝陛下居然親臨了!
正當討論的議題從月例錢轉向如何操辦皇帝選新妃的事情上時,甫下朝的紫光帝蒞臨蘭馨閣,驚得所有人不敢置信,全都渾渾噩噩地幾乎無法做出反應。驚喜交加的情緒甚至讓好幾個側妃淚滿眶,低低啜泣起來。
畢竟皇帝向來不輕易在白天駕臨後宮的!而國事繁忙的皇帝,每個月只見妻妾一次,誰也沒有特權例外。她們的共同夫君自從登基為帝后,再也沒有私人時間可以留給她們,各個都是香閨獨守,寂寞皆同。
能夠在白日見到帝王,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三個宮妃正妻平常還能借口以公事到上皇宮求見皇上,藉公謀私,一慰相思之苦。而沒有實權的側妃,每天活動範圍,只能是後宮與其他女眷遊玩之處,絕對沒有機會與皇帝創造「巧遇」的場景。
整個日曜皇宮的廣大建築體,若從空中鳥瞰的話,基本上形成一個「日」字形分佈。日的中間那一橫杠,正是上皇宮與下皇宮(也就是後宮)的區隔處。
沒有被皇帝賦予實權的側妃們,若想踏出後宮大門,穿過分隔著上皇宮與下皇宮的那道警備森嚴的門牆,前往皇帝所獨有的上皇宮的話,除非皇帝召見,否則就算插了翅也飛不過去。
倘若說正妃的直屬上司是皇帝,那麼側妃的直屬上司就是正妃。在等級森嚴的皇宮,斷不容許有擅自僭越的事情發生,否則後果是難以承受的,尤其紫光帝又是歷來最無法忍受後宮鬧事的帝王。
皇帝蒞臨,在一番拜見后,詠春宮連忙讓出首位,移往右首第一個位置站定。
紫光帝在首座落坐,眼光公平的看過每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唇邊帶著淺笑,並沒有立即開口說話。
「皇上,今兒個怎麼想要過來這兒?您應當剛下朝吧?累嗎?」詠春宮滿臉欣喜難以抑住,本身已經坐得最接近帝王了,偏還將身軀傾過去,近到都要不合規矩、引起其他眾妃側目了,卻還沒有節制。「來人,還不快快上茶!」一旁的侍婢伶俐的趕忙將上好的茶奉上,交由詠春宮獻殷勤。
「皇上,這是今年的春茶,剛送進宮裡來的。您趁熱喝。」
紫光帝點頭,啜了口,對所有人道:
「都坐吧。」
眾妻妾依身分等級落坐。七人里,最勇於爭取發言表現的,除了詠春宮外,不作第二人想。她向來就是眾妻妾里,性情最活潑張揚的人。她從來不掩飾對紫光帝天澈的愛意,不管人前人後,總是直接表現給帝王看,並且努力讓帝王眼中只有自己,一門心思向來都撲在讓自己成為人群中無法被忽視的焦點。
不過紫光帝雖縱容詠春宮搶出風頭,卻沒有與之應合,對詠春宮淺淺一笑后,目光轉向坐在左側第一位的明恩華身上,問道:
「明夏宮,半個月前朕看到的那份童蒙文稿,是否編寫完成了?」
沒想到當時以為只是皇上隨口說出的話,竟一直被帝王記著。明恩華壓住心口的驚訝,語氣平緩道:
「稟皇上,臣妾已經編寫完成。待這兩日最後修定完善後,即可交付文書館抄寫訂成冊。」
「很好。」紫光帝點頭嘉許。接著對所有妻妾道:「各位愛妃,明夏宮編寫了一份童蒙教案,內容淺顯易懂,更易琅琅上口,最適宜用於幼兒初學。於是朕令明夏宮將教案完成後,交付文書館抄寫造冊予以流傳。」
是什麼了不得的教案值得皇帝如此重視,竟還明令造冊流傳?!
驚奇又微帶著妒意的目光一下子全射在明恩華臉上,深深打量著這個長相美麗,卻又不夠美到能在七個人里出挑顯眼的新婦。雖無法在容貌上脫穎而出,竟能以才華博得聖眷嗎?才嫁進來兩年,就能被皇上惦記住了嗎?
詠春宮美麗的唇角微撇,正要說些什麼,卻已有人搶先開口說了——
「真了不起啊,明夏宮娘娘真是好本事,想想也該是如此,畢竟明家專門出才女,是天下皆知的事啊。娘娘如此才華,恩雅妹妹可算是後繼有人了。」身為側妃之首的張妃,以與著她身分不符的語氣帶笑稱讚著。
張妃的年紀最大,打紫光帝一出世,就在一旁服侍著,是紫光帝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侍與女人。低微的出身讓她連當個側妃都極之勉強,幸而紫光帝長情,不止立她為側妃,更給了她側妃之首的名分。雖說是側妃,但地位頗為超然,連行事張揚的詠春宮也不輕易與她為難。所以此刻即使說出這種已經算是僭越身分的話,也會被包容。
「張妃謬讚了,明夏宮不敢當。」明恩華淡淡應著。
「哎,臣妾這是景仰哪,哪敢是稱讚,請娘娘別多心了。」
「不會的,也不敢當。」不帶情緒的漫應,讓話題到此為止。
紫光帝淡掃了兩人一眼,不必看其他人,也知道大概脫離不了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神情,即使掩飾了表情,也掩飾不了心情。這是後宮常態,太閑的一群女人,也只能這樣過日子了。沒當一回事的直接略過,徑自道:
「如今朕有四名子女,皇長子予暉、皇長女予暇都已經進入儲英院與蘊秀院就讀外,六歲的予暘與四歲的予瞳,都正是啟蒙期。朕登基以來,一直忙於國事,卻也從來沒有忘記要將後宮職責做個明確劃分,也好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如今正好趁著選新妃以及皇室子女教育等事,做一個處理。諸位愛妃皆各有所長,朕希望諸位的長才能夠有所發揮,比如明夏宮之才,正適合放於教育。」
向來性子比較清冷孤傲的金秋宮這時開口問道:
「皇上,您莫不是打算讓明夏宮執掌蘊秀院,當個女祭酒?」
「唯才是用,有何不可?」皇帝似真似假的回道。
「這怎麼能成!」詠春宮第一個脫口驚呼。「如果皇上只是想找點事給明夏宮做,其實靜姝書館或者宮務府那邊都有不少事可以操忙。至於現在,皇上您看——」縴手指著右邊靠牆的書架上,那塞得滿滿的圖軸:「這些都是這一個月來,我們收到的選妃肖象。我們三人得忙著篩選,然後下個月還得一一將入選的秀女給宣來後宮考核呢。這一忙,可說不準會忙到什麼時候。皇上怎好在這時候加重明夏宮的負擔呢?更何況明夏宮如此年輕,尚缺歷練,就算皇上看重明夏宮的才華,也不好這樣急就章吧?如果皇上認為蘊秀院需要個女祭酒,那些首領女官里應該有人可以勝任。」
「可不是嗎,那些首領女官可是詠春宮娘娘這兩年來『獨力』煞費苦心培養起來的優秀女官呢,聽說才華出眾到去選個女狀元都沒問題……哎,可惜自從五年前嘉德皇后大行后,咱日曜皇朝再也沒有辦過皇家詩宴、京華百花宴什麼的,自然就無從選出女狀元、女才子什麼的了。」張妃笑得很耀眼,語氣很誠摯,但說出來的話可一點也不中聽了。
「張妃對那些首領女官還真是了解。本宮盡心儘力裁培那些女官,就是希望她們學有所成,能夠佐助內廷的治理。」
「是啊,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詠春宮娘娘有多麼盡心儘力,咱這後宮明明有三個宮主兒,卻只見詠春宮忙進忙出的打理,從不假他人之手,真是太辛苦了。」
「能夠為皇上分憂解勞,是臣妾的榮幸,絲毫不以為苦。」詠春宮暗自咬牙。
「是啊,這種辛苦,別人想求也求不來的呢。娘娘看來似乎不樂見這樣的『辛苦』被旁分,才會皇上一提起要讓明夏宮娘娘當女祭酒,就立刻反對。這應該是娘娘對明夏宮娘娘的體貼吧?真是教人感動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若不是張妃近來心情非常不好,就是她刻意要與詠春宮對幹上了。
詠春宮被張妃這麼一刺,臉色是氣到發白了,卻也沒有笨到當著皇帝的臉發作。她只是抿著嘴,直直望著張妃不語,神情又氣又委屈。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而且還冷了非常久。在場有身分開口緩頰的明夏宮與金秋宮都聰明的保持緘默,把一切交由聖裁,寧願承受可能的連坐處罰,也不想在這時出頭。
每一雙帶著懼意的美眸都忍不住偷偷覷向皇帝那邊,害怕龍顏大怒,卻更想知道皇帝會怎麼處理;面對這兩個向來甚獲帝心的妃妾,又會偏向哪一邊。
在這些忙著提心弔膽的人里,明恩華只是低垂著頭,把自己置身事外。這兩年過得太舒服了,從未有機會見識到後宮爭寵爭權的實況。而今,當皇帝開始打算確立後宮每個妃子的權責、給予管理內廷的權力時,爭端也就無法避免的產生了。
先前由於紫光帝太忙,內廷的所有事務沒有特別指定誰負責,一直都被詠春宮理所當然的獨攬。雖說三個正妃都有權參與,但詠春宮可不管這個,直接把所有事情決策完,再命人送到另兩位宮居蓋妃印,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吃定了明恩華的年幼,與金秋宮的孤芳自賞。
這樣的獨斷獨行,其他妃妾不是沒有怨言的,但苦於皇帝尚忙不出手來處理後宮事務。如今皇上已經決定做這件事了,詠春宮當然要名正言順的得到主導內廷的權力。而同時,沉悶已久的張妃,又怎麼能甘於一個沒有實權的側妃之首?若不趁現在發難,藉此得到皇帝的賜權,以後也就沒指望了。
整個後宮,沒有太複雜,說穿了也就是詠春宮與張妃在斗。她們嫁給紫光帝最久,從琉離王時期就鬥上了,不過那時最受寵的是第一正妻明恩雅,比家世比才貌,都超過兩人甚多,所以兩人行徑也算收斂。但現在可不比以往了,明恩雅沒了不說,皇帝的兩個兒子正是出自眼前這兩位妃子的肚皮。人說母憑子貴,在皇帝面前說起話也有底氣了。
大家都在惴惴的想著皇帝會怎麼做。沉默的氣氛維持得太久,久到幾乎讓人窒息,連兩個惹事的,心中也有些忐忑,害怕自己太過了,超過皇帝願意忍受的界限。
紫光帝沒有勃然大怒,心底自然是不悅,但還不足以為這樣的事表現出大動肝火的神情。身為皇帝,沒有真正喜怒形於色的權利,在喜與怒的表現上,都必須出自精確的計量,並且達到目的。
確定沉默得夠久,已經足以讓所有妃妾警惕后,紫光帝語氣冷然:
「朕一直以為諸位相處在後宮,應是平靜和樂才是,畢竟也不過七個人而已。不料竟非如此,一點小事,還是沒有定論的小事,就讓妳們兩人爭吵成這樣,這是身為後宮表率該有的表現嗎?」
「皇上息怒!」所有妃妾立即起身,而侍立在兩側的侍女早已害怕得跌跪在地上簌簌發抖不已了。
「朕何怒之有?眼下怒的,不是另有其人嗎?」淡淡的語氣。
所有人更害怕了,其中以張妃最為失態,奔跪向皇帝身側,顫聲道:
「臣妾無狀,惹怒天顏,請皇上降罪!」
「張側妃何來此言?張側妃是群妃里年紀最長、手段最圓融成熟的人,又怎麼會有無狀的行止呢?」
「皇、皇上……」
「張側妃」這三個字,像巨錘捶向心口,捶得張妃魂飛魄散。側妃二字雖是她真正的封號,但一般人在稱呼側妃時,都會直接把「側」字去掉,讓名號聽起來順耳些,連皇帝本人也是如此。而一旦皇帝把側妃這完整封號叫出來,就表示皇帝被惹得不悅了。
「除了叫皇上,就沒有其它的話了嗎?接下來該哭哭啼啼的要求朕做主才是吧?不然妳二人何須在朕眼前搬演這一出?」
「皇上息怒,臣妾知錯了……」詠春宮嚇得臉色煞白,考慮要不要學著張妃跪到帝王腳下,以求得皇上原諒。今日這樣,果然是太過了!
紫光帝沒有給她們機會,他決定讓這些閑過頭的女人一顆心就這麼吊著。看向明恩華,下令道:
「明夏宮留下。」然後看向所有妃妾:「妳們,回各自的居所,自省三日。詠春宮與張側妃禁足十日。這十日,內廷的事務由明夏宮、金秋宮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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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朕確實有意讓妳前往蘊秀院當祭酒,妳可能勝任?」
彷彿方才不曾發生任何事,待眾妃都離開走遠后,紫光帝立即開口談回這個話題,俊美的臉上一片沉著平和,完全看不到絲毫惱意。
明恩華儘力調適情緒,不讓自己仍在顫抖的心思形於外。今天的事件,讓她對皇帝多了一些了解,而這種了解,並不是那麼讓人感到愉快,某種無可名狀的涼意,在全身涌動。語氣努力保持在平淡有禮:
「如同詠春宮娘娘所言,臣妾經歷尚欠缺,若是執掌了蘊秀院,恐怕力有未逮。何況臣妾以為蘊秀院的現況不需要改變。」老實說,她並不認為皇帝心中打的是這個主意,要當真滿口應承下來,才是該糟了吧。
「明夏宮何來此言?又何必妄自菲薄至此。」
明恩華屈身一福:
「臣妾只是就事實回稟皇上,並非妄自菲薄。」
「說說看何謂事實。」
「蘊秀院向來不特別設置祭酒一職,因為無此必要。從來都是皇室里年高德劭、公認才學出眾的夫人或公主擔任女博士,教授王室貴族們的千金知識禮儀;平日院里事務由宮務府代管,亦從未出錯,既然現有的編製已能讓蘊秀院順利運轉,自然無須多設祭酒一職。」
「如果蘊秀院有妳說得運轉順利、全無問題的話,那為何妳只在那裡待了四年?」今日既然特意來找她,自然對她的情況做了一番了解。
蘊秀院所招收的女學生,除了王室貴族出身外,五品以上的宮家千金亦得以進入就讀。蘊秀院既是學院,更是千金小姐交誼遊玩的地方。八歲即可入學,通常可以一直學習到十四歲或嫁人前。紫光帝知道明恩華只在蘊秀院待了四年,十二歲之後就不再去蘊秀院學習了。
「臣妾確實只待了四年,但這並非蘊秀院有什麼問題,而是臣妾資質淺薄,總是跟不上課業進度,於是家人便讓臣妾留在家中自修了。」她低著頭,語氣謙卑。半斂的眼皮下,眸光充滿警覺。
其實只在蘊秀院讀四年,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畢竟那只是一個提供閨閣女子休閑娛樂更重於學習知識的地方,從沒有明文規定就讀年限。有的人在那裡待個十年愉快自在,也有人進去一個月就適應不良出來了,端看各人意願罷了。
紫光帝牢牢看著始終低垂著頭的明恩華,突然改了個話題,問她道:
「對於詠春宮一手掌理內廷所有事務,妳有何看法?」
「能者多勞,本在情理之中。」
真是個謹慎的女子,不是自貶就是撇清,讓自己置身事外,紫光帝心中想著。
如此小心守分,確實是宮中明哲保身的良方,但以她的背景,實在無須如此像個童養媳般的小心翼翼,就算她想在宮中橫著走,別人也還是得禮讓她三分的。
娘家勢力雄厚的她,不必像詠春宮或張妃那樣,拚命想在後宮出頭,來為家族鋪出高官厚祿的青雲路。照理說,她該過得比詠春宮更張揚,也應該那樣過。
再說,即使她想要一直這樣小心守分過完一生,就以為能所願得償嗎?明家選擇她進宮為妃,絕不可能只是要她當個無聲無息的存在吧?明家人心中想什麼,他心底明白得很。也許眼前這個年方二十的小女子真的不懂,但她背後那些人,終究不會允許她永遠只乖乖守在明夏宮,當個不問世事的蓮花痴。
不管明家想要她在宮裡起什麼作用、想得到什麼,他現在需要背景雄厚的她來當整頓內廷與後宮的第一枚亮眼棋子。就算不是看上她的才華,光是她的身分拿出來,也是全後宮最當仁不讓的,紫光帝自然沒有放過她、由著她去過舒心平凡日子的道理。
「如果妳不願分擔詠春宮的責任,那麼這些宮務就暫時交由金秋宮與詠春宮去辦吧。這十日詠春宮被禁足,正好讓金秋宮學著上手,至於妳呢……」
明恩華心口被高高吊起,屏息著。
「原本朕想讓妳去蘊秀院當個助教,將童蒙這部分經營起來,也就是說,從此蘊秀院的女學生將從四歲招起……不過朕想了一下,貿然改制,總是冒險了些,還不如讓妳私底下先教兩個學生,待實際成果出來,確定沒什麼大問題后,再公開改制,就不會被朝臣反對了。」
她定定垂視於地面的雙眸,不敢稍抬,卻看到一雙明黃色的鞋子無聲的走進她的視線內,在她面前,站定。
站立在她面前的帝王,以沉默的氛圍壓迫著她無法再迴避,只能抬頭面對。但,抬頭后,她該怎麼應對?
「皇上的意思是?」好不容易蓄足了膽氣抬頭看著帝王,那雙深黑如海,望不見底的眼,讓她手腳冰冷,很想逃開。
「既然朕打算將妳編寫的教案當作全國通用的童蒙書,妳總該對這本教案的教學成果做保證。所以,從下個月起,三皇子予暘、四公主予瞳,就交給妳教了。」
老天!讓她教育三皇子!有沒有搞錯!
明恩華非常肯定皇帝是有意的在為難她了。這個為難當然不在予瞳,而在於三皇子予暘是張妃的兒子。
「承蒙皇上抬愛,但請皇上三思,這畢竟於禮不合。歷來的皇子通常都是由學識淵博的翰林大學士啟蒙,臣妾身為女子,又非才華出眾之人,並不適合擔此大任。還望皇上三思。」光是張妃那一關,就夠她受的了。
紫光帝俊挺的眉毛微挑,當然看出她的不樂意。慢吞吞地道:
「又拒絕?身為朕的正妃之一,為朕分憂是妳的責任與義務。可妳既無意於內廷宮務,又不樂意接受朕委託於妳的這點小事,明夏宮莫非認為朕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只是為著等妳拒絕?」
這話說得太重了!她完全承受不起。
明恩華全身冰冷,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把皇帝給得罪透了!既然不管願不願意都得挨上那麼一刀,那她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皇上恕罪,實因臣妾從未獨自承擔大任,沒有自信可以將教育皇子的事辦好。皇子的教育本該慎之又慎,若是只教授公主,教得不好也不會有太大影響,然皇子乃國之未來儲君之一,若有個差錯……」心驚膽跳的發現皇帝臉上閃過一抹不耐,明恩華也只能趕緊說道:「既然皇上不棄,交予臣妾這個任務,臣妾定當竭盡心力,全力以赴。」
「很好。」皇帝終於滿意。「妳既然明白皇子的教育不可輕忽,相信在妳的教授下,予暘將會有很出色的學習表現。」
「臣妾定不教皇上失望。」明恩華澀澀的應道。她現在全身都在發苦,恨不得可以馬上退下,回到明夏宮裡連著喝上十壺蜜茶來把滿身的苦澀都化掉。
心情很不錯的紫光帝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肩,沒在意那副單薄的細肩有多麼僵硬如石。
「妳好好把這件事辦好。張妃那兒朕會派人說去,只要妳將予暘啟蒙得好,日後學習古文典籍一日千里,張妃見成效卓著,定會感謝妳。」
錯!張妃永遠都不會感謝她!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
顯然,皇帝似乎覺得給她找的麻煩還不夠多,原本打算離開的步子,在門口停住,又撂下一個決定:
「這樣吧,既然從下個月起,予暘與予瞳就是妳的學生了,讓他們兩人日日從東邊的初晞宮穿過大半個皇宮來到明夏宮,也太奔波了。所以,就讓他們二人搬到妳那兒住吧。」
讓皇子皇女搬到她那裡住!
就算是尊貴如皇后都沒福氣與親生兒子日夜相處呢,她憑什麼?!
被驚得啞口無言的明恩華,甚至沒法做出平淡的表情,整個人就在皇帝面前生生的傻住了!
「不謝恩嗎?」
「謝皇上恩典。」提線木偶似的應著。
她眼前一陣昏黑,雙耳轟隆隆直響,身體狀況如此不正常之下,不敢確定皇帝臨去前,是否真的發出了低沉愉悅的笑聲——那種彷彿是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那應該不是沉穩冷淡皇帝發出的笑聲吧?那是惡鬼從地獄幽冥傳來的冷笑吧?再不然就是她耳鳴得太嚴重了,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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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清晨,不必更鼓樓的五通鼓來敲醒大地,宣告天已大亮,光這不可思議的消息就足以將皇宮上下都給炸翻了!
皇帝竟然允許明夏宮親自養育三皇子與四公主!
這樣的恩寵根本是太超過了,甚至不可能是出自於性情冷靜的紫光帝!就算已經是事實,但仍然沒有人願意相信紫光帝會做出這樣離譜的決定。
所有人都知道,紫光帝最痛恨後宮起風波,向來刻意壓制後宮權力,不讓任何人有坐大的機會。而今他突然做出這等於禮不合的事,到底是什麼道理?就算再怎麼寵愛一個妃子,也不可能出格成這樣吧?!
再說,倘若只讓明夏宮撫養四公主的話,雖然還是於禮不合,但情義上卻是說得過去的,畢竟明夏宮可是四公主的親姨。但那三皇子,又算是什麼事兒?!皇子的身分何等重要、又何等崇高,他們可是未來可能的儲君呢!皇子的教育向來是由全國公認最有學問最具德行的大學士擔任,豈可等閑視之?就算只是啟蒙,也不該假於婦人之手!
這消息在第二天早朝時,成了重點討論的話題,其它什麼天災人禍等事宜都給拋到腦後,非要把皇帝的家事給談個一清二楚不可,務必要讓皇帝腦筋清醒點,好好正視皇子的教育,這可是玩笑不得的大事!
上皇宮那邊正在鬧哄哄,下皇宮這邊的安靜,當然也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罷了。
也許她還該感謝昨日皇帝大人借故給張妃等人禁足呢,不然她哪來眼下的片刻清靜可過。
張妃一定恨不得殺了她,她知道;等張妃能走出雲揚苑后,第一件事一定是來找她麻煩,她也知道。
明恩華用力揉著嘶嘶抽疼的太陽穴,卻一點用處也沒有,頭昏目眩的癥狀根本沒有改善絲毫。
教育皇子皇女、與他們共同生活等事,雖然已讓整個皇宮震動、讓朝廷議論紛紛,覺得此事大得驚天了,但無眠想了一整夜后,明恩華卻有個恐怖的感覺——這一切只是個開始。
他,到底想藉由她達到什麼目的?而,一旦達到之後,她的處境又該怎麼辦?
「娘娘,喝點安神湯吧。」明翠悄聲走進卧房,見主子半躺在靠窗的涼榻上,一邊揉著額角,一手還拿著本書在看。嘆口氣道:「娘娘的頭正疼,還是別看書折騰了吧。把湯喝完,或能安睡些許時間。」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安睡。」明恩華苦笑的道。不過還是把湯接過來,雖然沒有任何胃口,但把身子顧好是很重要的,不然如何應付接下來可能到來的種種硬仗。
「娘娘,方才宮務府送來了最新遞呈上來的拜帖。有四份來自明府,還有一份是蘊秀院柳助教的拜帖。」
「柳助教?莫非是去年冬天被詠春宮特地拔擢進蘊秀院的那位女官?」
「是。柳助教閨名叫柳麗池,是詠春宮的遠房堂親,父親是南荒一個小縣的縣令,她在當地被封為才女。因身分過低,不具備進入蘊秀院就讀的資格。蘊秀院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蘊秀院的教職人員必須同是蘊秀院出身。詠春宮不顧蘊秀院所有女博士、女助教的反對,堅持將柳助教安插進去,已經得罪了相當多的人。」
在明翠說明時,明恩華也想起來:
「今年的皇家年夜宴上,豐秀公主與詠絮郡主處處與詠春宮為難,還在皇上面前直接挑釁,就是為著這件事吧?」覺得頭更痛了。問道:「我們明夏宮與她素無往來,這柳助教為何會想來拜見?」
明翠想到方才新聽聞到的消息,於是猜測道:
「柳助教同時還身兼內務府尚衣女官,一直負責眾皇子皇女的起居衣飾打理。或許……日後娘娘在教授三皇子、四公主時,柳助教會侍在一旁協助。」
明恩華點頭。「既可協助教育,又可打理皇子生活起居。她倒是個好人選。這應該是出自詠春宮的決議吧?皇上知道這件事了嗎?」
「應該還不知道。」皇上還在早朝上忙著呢。
就算知道了,也會同意吧?
「我猜皇上還不知道。所以詠春宮才會讓柳助教遞拜帖過來,希望先將我這邊關節打通,藉我、或金秋宮之口向皇上提起。」她嘆了口氣,說道:「傳令下去,讓柳助教未時過來見我。」
「娘娘打算讓柳助教進明夏宮嗎?她可是詠春宮的人。」明翠擔心道。
「既是詠春宮心愿,成全她何妨?」
「娘娘何須如此委屈,這詠春宮也太霸道了。」
明恩華笑笑。
「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我也不是怕了詠春宮,一切只是順勢而為罷了。讓柳助教過來何妨?反正不是她,也會是別人,皇上怎麼可能真的放任我一個人教養皇子皇女?但願詠春宮不會後悔下這一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