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章 洞房昨夜停紅燭(下)
高玉又怔了一會兒,遂起身行至那燭火旁細聞了一番。久久,他道:「微臣聞著,此紅燭有幽微香氣。想必,是摻入了百合香粉。」
輕顰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或許是吧。」
高玉見她懨懨的,並不理會。便道:「此紅燭有幽微香氣,娘娘如今氣虛體弱,不宜燃此燭火。日後,還是用普通紅燭代之吧。」
芷青聞言,笑道:「高太醫說的可真是時候,這是咱們宮裡最後幾根了。日後,就依高太醫所言,奴婢只去內務府里領取紅燭便是了。」
高玉不再多言,只悄悄向芷青要了平日里燃剩下的半根紅燭,帶了回去。
高玉聞得那紅燭氣味獨特,不免心生疑問。待一番查驗過後,果然,他發現那紅燭里摻入了一種名為「美人淚」的毒藥。
年幼時,高玉與凌雪淘氣,經常偷偷翻閱師父的古書。他們倆曾一同看見一本無名的野書上,曾記載過這種毒藥。那毒藥是由數十種毒花異草配製而成,若女子長久攝入此毒,定會損傷身體。
那花毒雖不致使人喪命,卻使女子再不能如常人一般生兒育女。即便哪個女子在攝入此毒后僥倖生下孩子,孩子也多是早夭,必活不過三歲。
長樂宮的紅燭內,所摻「美人淚」的藥量極小,故而藥力不大,需長久攝入才可起效。因長樂宮裡終日有桂花的香氣遮掩,故而燃此紅燭時,即便有些幽微異香,亦不易被人察覺。
想到此燭出自凌雪之手,高玉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他不敢相信,自己自幼便鍾情的女子,竟會有這樣一副蛇蠍一般的心腸。
他要向凌雪問個明白。便不顧天色已晚,毅然提起了藥箱,來至咸陽宮。
凌雪正陪著女兒寒兒用晚膳。聽聞高玉不請自來,她便在心裡做下了防備。表面上卻只裝做沒事兒人一般,依禮接見了他,又留他一道用晚膳。
高玉肅然回絕道:「微臣前來,是有一事要問問娘娘。」
凌雪見他面色凝重,便已猜出了**分。不由站起身將女兒交給了乳母,又屏退了眾人。
眾人散盡后,凌雪想拉高玉坐下,柔聲道:「高玉哥哥,你是生雪兒的氣了嗎?咱們自幼一起長大,你我之間的情份自不必說。只是迫於無奈,雪兒才不敢在人前與哥哥相認。」
高玉站在桌前,不肯坐下。只打斷她道:「娘娘出身顯赫,如今又身居後宮,受人敬仰。微臣自然不敢與娘娘攀親論友,更不敢有半分責怪娘娘之意。微臣只想問娘娘一句話。」
凌雪聞言,只淺淺一笑。漫不經心的做到桌旁,斟了滿滿一杯酒,淡淡道:「哥哥若肯留下來陪雪兒用晚膳,雪兒定會知無不言。若哥哥不肯,雪兒也便什麼都不會說。日後哥哥想怎樣做,也全憑哥哥自己做主便是。」
高玉聞言,滿心無奈,只得坐下。
凌雪見高玉坐下,心內竊喜。便端起酒杯遞到高玉面前,道:「高玉哥哥,你若不生雪兒的氣,便請哥哥滿飲此杯。」
高玉見她如此,只覺渾身不自在。不由沉下臉,正色道:「娘娘是了解微臣的。微臣不勝酒力,一杯即醉。實在不敢在宮中放肆。」
凌雪聞言,緩緩收回了酒杯。嘆道:「『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年幼時的那種閑暇愜意,如今再也找不回了。」
她含情脈脈的望向高玉,垂淚道:「想不到,先時,我最親近、最信賴的高玉哥哥,如今竟也要拒雪兒於千里之外了。」她說著,便仰頭飲盡杯中酒。
高玉望著她,不禁心軟起來。
凌雪一面灑淚,一面又自斟自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可以告訴你。」她望著高玉,楚楚可憐道:「當年,狼野跳下斷崖后,我的心也死了。『我本將心照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自那以後,我便發誓,我凌雪此生定要嫁給這世間一等的男子。」
她咬緊牙,逼視著高玉道:「為了能夠進宮,你可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後來,我終於輾轉入了宮,也得了寵。別人只看見我日日歡笑,只知道我富貴無邊。可有誰曾看見過,我在漫漫長夜裡,暗暗流了多少眼淚啊!」說著,她又仰頭灌了一杯酒。
高玉本就對她有情,如今見她這副模樣,不由愛憐起來。他蹙眉看著她,伸出手,奪過她手裡的酒壺,亦自斟自飲起來。
凌雪似醉非醉的看著他,問道:「你以為,我真心愛朱棣嗎?」
高玉聽聞她欲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不由停下送到嘴邊的酒杯,提醒道:「娘娘喝醉了,萬萬不可胡言亂語。」
凌雪盯著他,冷笑道:「你從小便是這樣!有什麼好怕的?我告訴你,我從未曾真心愛過他。我愛的,不過是他天子的身份、是他一國之君的權利。」
她又端起一個酒杯,眼裡流淌出滿滿的恨意。咬牙恨道:「當年,衛輕顰從我手裡奪走了狼野,我被迫跟了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可即便如此,她衛輕顰還是要來跟我搶。」
高玉聞言,反駁道:「宮裡人人都知道,皇上與卿貴妃一早便相識。你怎能說,是她搶了你的恩寵呢?」
「那狼野呢?」凌雪厲聲反問道:「從小到大,我待狼野如何,你應該清楚。為了他,我甘願放下尊嚴、甚至甘願放棄性命。可到頭來又如何?」她垂下眼淚,厲聲恨道:「只因為那個賤人,他連看都不願再多看我一眼。」
她哭訴道:「狼野啊狼野!無論我為他做什麼,他的眼裡、心裡,卻始終都只有那個賤人!我恨他!我恨他為何這般冥頑不靈,為何他只會心心念念想著那個賤人!」
「正因如此,你才親手害死了他?」高玉揣度著,盯著她淡淡問道。
凌雪見問,不由看了他一眼,拭乾了眼淚。
須臾,她咬緊牙,恨恨道:「是!我得不到的東西,自然也不會便宜了那個賤人!」
高玉不語,她又咒罵道:「我恨衛輕顰那個賤人!我不會讓她如意的。我要讓她痛不欲生,讓她生不如死!」
她盯著高玉,嘴角含著一抹怪笑,道:「你知道嗎?是我讓人暗中調換了衛老頭治風寒的葯,毒死了那個老頭兒。是我讓人誣陷狼野,說他對朱棣有不臣之心。也是我,一早便在紅燭里摻入了「美人淚」,讓她衛輕顰的孩子早早夭折!」
她顫抖著嘴唇,問道:「你可還記得?那「美人淚」里有什麼?」
高玉不語,只難以置信的盯著她,滿眼悲苦。
凌雪自顧自道:「一品紅、夾竹桃、虞美人……還有許許多多美艷無比的毒花……她衛輕顰不是有幾分姿色嗎,憑著她的一張臉,便讓那麼多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便成全她,將這世上最美、最毒的花都給她,讓她慢慢享受那種毒性侵體的滋味。」
她得意的大笑起來……彷彿瘋癲了一般!
凌雪又道:「其實,她的身子一早便不適合有孕了。即便她生下孩子,也必會早夭。」
她的目光忽的變得森冷起來,咬牙切齒道:「我就是要她親眼看著,自己最愛的人一個一個的在她眼前死去。我喜歡看她無能為力的模樣!看著她哭乾眼淚!讓她也嘗嘗,失去所愛之人是何滋味!」
「你瘋了?!」高玉蹙眉盯著她,質問道:「是從何時開始?你竟變得如此惡毒?」
「惡毒?」凌雪冷笑道:「我惡毒也是被她衛輕顰逼的!」
「路是你自己選的,從未曾有誰逼過你。」高玉站起身,厲聲喝道。
凌雪聞言,又點頭苦笑道:「是啊!是我自己選的。我怨不上旁人。」她仰起臉,望向高玉。道:「你去告訴那個賤人吧。你告訴她,她最愛之人,全都死在了我凌雪的手裡。你把這一切都告訴她吧。她每掉一滴淚,我的心也便會寬慰一分。」
她拿起酒壺,又斟滿一杯酒,端到唇邊。道:「你今日還能再陪我喝上一杯,我已經知足了。平日里,我無論多麼恨她,還要在臉面上與她虛與委蛇,我到底也是受夠了!如今索性捅破這層窗戶紙,與她斗個你死我活,到底還痛快些!」她說著,一咬牙,「啪」的一下,手裡的酒杯被她攥得稀碎。
高玉不願再與她多言,遂轉頭朝門外走去。至門口時,他又停住腳步,轉身望向她。又氣又憐道:「卿貴妃得以收服人心,並非因為她的美貌。」
他沉思片刻,道:「我寧願相信,出身將門之家的畢雪,當今後宮裡的嫻嬪娘娘,和那個自幼便與微臣熟識的凌雪,並非一人。」
他又頓了頓,道:「只當我今日,從未來過這裡。日後,你好自為之。」
隨後的時日,輕顰也向高玉索要過一些避胎葯。「我不會再為他生孩子!他不配為人父!」輕顰每每向高玉索要避胎葯時,總是這樣恨恨說道。
見輕顰如此,高玉滿心愧疚。他深知,輕顰的身子已然受損嚴重,即便不服藥,也不會再有孩子了。他欲對她告知緣由,卻一次次欲言又止。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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