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下)

129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下)

朱棣見她推辭,便不以為然道:「卿貴妃太過自謙了。皇后在時亦……」

「臣妾並非假意推讓。」輕顰嚴詞懇求道:「臣妾無德無才,著實不願擔此重任。求皇上體諒。」

輕顰嘴裡回絕著朱棣,頭腦里卻不由憶起了當年。徐皇后在世時,曾向自己提過此事,自己亦是以同樣的話回絕了她。

當年,皇后曾苦勸輕顰道:「你雖不是才華橫溢之人,可你卻是德行出眾的女子。且何謂『才華』?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連女工也算在內,皆非后妃之重。後宮嬪妃之中,能書善畫者並不在少數。可即便如何出色,她們終也及不上宮裡那些畫工、綉娘。那些事,宮裡自有人會去做。」

皇后還道:「於後妃來說,最重要的是德行。『女子無才便是德』。你雖才氣不足,卻知道處處與人為善。且你性子貞靜,處事穩重,待人溫厚。本宮相信,你定能夠擔起皇后之重任、定能做到母儀天下。」

「只不過,有一件事,本宮放心不下。」皇后執過輕顰的手,語重心長道:「那便是你的性子。你的性子太過倔強、執拗!對皇上也不夠溫順。若日後,你能夠靜心修持、平心養性,對皇上多些順從,少些違逆。本宮才可真的放心啊。」

輕顰心中這樣竊竊回憶著,面上卻不露聲色。

朱棣見輕顰跪在地上,苦辭至此,且她嚴詞誠懇、神態鄭重,便知她是真心拒絕。

沉默良久后,朱棣亦釋然了。他長嘆一聲,扶起輕顰。正色道:「也罷。你既不願做皇后,朕便自此不再立后。」

朱棣又向眾人道:「如卿貴妃所言,皇后德行出眾,無人能夠與之並肩。」他頓了頓,又對孫德全道:「傳朕旨意,眼下六宮無主,由卿貴妃代管六宮之事。」

孫德全趕忙應道:「奴才即刻去傳旨。」

「公公且慢。」周才人喊住孫德全,不甘心道:「皇上,嫻妃娘娘的荷包還未曾打開,裡面不知裝的是何物。若嫻妃娘娘的荷包內也是枚牡丹玉墜,倒寓意深遠呢。」

「是啊。」淑妃亦道:「嫻妃與卿貴妃同日入宮,如今嫻妃又育有公主,論行事為人,嫻妃皆不在卿貴妃之下。依臣妾看,卿貴妃素來與世無爭,倒不及嫻妃更懂這六宮之事。」

凌雪攥緊手裡的荷包,心中暗暗打鼓。聽聞她們如此說,更覺整顆心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她蹙眉思索著,若不打開,白白讓輕顰佔了上風;若要打開,卻又不知事先放在裡面的那枚牡丹玉墜是否還在。她仔細揣度著,並不言語。

朱棣忽的把目光投向凌雪,道:「嫻妃,打開你手裡的荷包,朕也想看看裡面裝的是何物。」

凌雪看著朱棣,猶豫著,心內慌促不安。她始終想不通,那枚麒麟玉墜明明已事先放到了輕顰的荷包里,怎會無端不翼而飛?她一面揣測著,一面打開了荷包,拿出了耳墜兒……

那一刻,凌雪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叫做自掘墳墓。

她望著那枚麒麟玉墜,只覺它在陽光下無比晃眼。

眾人見狀,個個瞪圓了眼睛,驚呼不迭。

「怎會?!」凌雪自心底發出了這樣一句驚嘆!她甚至一度恐慌起來,懷疑是否有誰的魂靈在冥冥之中操縱了這一切。不過,旋即她又暗自平復下心緒。

她望著朱棣,帶著急切與懇求的語氣,申辯道:「皇上,臣妾是寒兒的生母啊!」

苗芙見狀,早已慌了陣腳,只瑟縮在一旁,抖衣而顫。

周才人亦哆嗦著道:「是啊皇上,嫻妃是小公主的生母,怎會與她相剋呢。如此妖言,不足為信的。」

朱棣打量著凌雪一行人,她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只垂首不語。他又看了看輕顰,輕顰也只低眉站著,神色自若。

朱棣負手踱著,仔細思量著近日之事。忽的,他心下恍然大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凌雪雖一手設計了今日之事,卻未料到,有人將計就計,反扳倒了她。那人是誰?輕顰?還是另有他人?」朱棣暗自揣測著,思量著今日之事。

今日的事,不論是誰算計了誰,朱棣都已如那枚棋子一般被人擺弄了一番。想及此,朱棣又氣又惱,不由拉下臉,對凌雪道:「如你所言,寧可信其有!與寒兒所選耳墜兒一致者,便是刑親克友之人。」

不由分說,朱棣便盯著凌雪厲聲道:「既如此,朕便不宜再讓寒兒留在你身旁。從今日起,寒兒便交由卿貴妃教養。你就待在自己宮裡,安心靜修吧。日後,無朕的旨意,你也不必再隨意走動了。」

「皇上不要啊!」凌雪急道:「臣妾是公主的生母,臣妾怎會與她相剋呢?」

「話是你說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朱棣喝道:「朕看你是心存害人之心,故而才無事生非,弄出了這許多名堂來。不想天意難違,你害人終害己。如今,朕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凌雪分辯著,朝公主奔了過去,道:「臣妾冤枉啊!皇上您瞧,寒兒不會不讓臣妾抱的。」她一面說,一面將公主從乳母手裡奪了過來。

誰料,公主竟「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眾人見狀,皆驚駭不已!連凌雪自己都驚呆住。

朱棣見狀,便對輕顰道:「卿貴妃,你來抱。」

輕顰依言走至凌雪身旁,伸出手去抱公主。

凌雪垂下淚,哪裡肯撒手。她看了看朱棣,卻又不敢抗旨不遵,便把公主給了輕顰。

輕顰抱過公主,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哄了起來。不多時,公主便止住了哭聲,在輕顰懷裡安穩睡熟了。

眾人見狀,個個驚嘆不已。

朱棣揣度此事定有蹊蹺,卻不願再多思考。他素來痛恨後宮的勾心鬥角,尤其當他親眼看著輕顰也參與其中時,更覺痛心不已。他忽然明白了,難怪輕顰會恨他,相較中秋之夜的單純少女,確是他毀了她!

他不再言語,只嘆了口氣,道:「按朕說的辦吧。」

說著,他撇下眾人,只拉過了庄妃的手,轉身離去。一面走,他一面感傷道:「朕勵精圖治,見如今國泰民安、國庫充盈,便以為百姓都已安樂富足。未成想,我大明子民當中,竟還有在年節時,亦食不飽、穿不暖之家。這確是朕的過錯。朕該多為百姓做些實事才是。」

庄妃聞言,不由含笑淡淡勸道:「皇上無須自責。古語有云:『憂勞可以興國』,皇上如此勤政愛民,日日為國事操勞,臣妾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用多時,大明百姓自然都會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她看著朱棣,眼裡盛滿笑意。道:「臣妾只靜心等著,想來必有一日,臣妾能夠與皇上共賞萬國來朝、四夷賓服之盛世。」

朱棣望著她,會意的點了點頭,只覺內心一片寧靜。他拉緊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兩手之間,且言且行。

眾人施禮恭送。

輕顰帶著小公主回到長樂宮。她深知凌雪素來心機深重,今日之事,必是她早有預謀。自己得以有驚無險,絕非僥倖。輕顰一面回想著今日之事的始末,一面差人悄悄去賞碧軒請秦如玉過來。

不多時,芷青便引著秦如玉進了門。

輕顰一見她,便含笑迎了上去。並未讓她施禮,便執過她的手,一起坐下。此時,早已有宮女奉上了熱茶。

輕顰含笑望著她,開門見山問道:「我與妹妹並不相識,今日之事,妹妹為何會出手相助?」

秦如玉並未料想到,輕顰開口便問及了此事。她先是有些吃驚,隨後便展顏笑道:「嬪妾只知娘娘寵冠六宮,不與世爭。卻未料到,娘娘竟是這樣直來直去、快人快語之人。」

輕顰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聲,道:「你以為,能在這後宮里活下來的,必都得是心思曲折之人吧?」

秦如玉聞言,不由惶恐道:「不,嬪妾並非此意……」

未及她說下去,輕顰便柔聲打斷道:「你不必惶恐,我也無意責怪你。」輕顰說著,不由凝眸感傷道:「誰人不知,沒有九曲心腸,怎能在這後宮里活下去呢。」

秦如玉低眉抬眼,看著輕顰道:「娘娘心地純凈,本性良善,自然是敵不過她們的。」

輕顰聽她話中有話,不由看了她一眼,凄苦道:「若非如此,本宮何以會落得今日這個下場。」

秦如玉見輕顰滿心傷感,不由憐惜道:「娘娘的遭遇,嬪妾也有所耳聞。只是,嬪妾相信,心善之人必得好報。娘娘還如此年輕,又得聖寵,日後必定會百子千孫,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輕顰聞言,不再言語,心中自有百般苦楚。

須臾,輕顰道:「你自入宮便與淑妃住在一處,可本宮看著,你似乎竟絲毫未沾染到她的習氣。當真是難能可貴!」

輕顰頓了頓,又問道:「你還未回答本宮的問題,為何會幫我?」

秦如玉看著輕顰,含笑道:「娘娘怎知是嬪妾所為呢?」

輕顰淡淡道:「今日之事,顯然是嫻妃有意要算計本宮。想來,自淑妃向皇上進言,說起『天煞孤星』一事起,她們一行人便已經開始預謀今日之事了。且本宮聽聞,近些時日,她們二人來往甚密。」

輕顰望著她,道:「你與淑妃同住在長寧宮,想必,近水樓台,你多少都會提早聞到些風聲。」

秦如玉聞言,不由讚許道:「娘娘果然聰慧過人。」

她頓了頓,又道:「娘娘既如此坦誠,嬪妾也不想再與娘娘兜圈子。娘娘可還記得,北平城郊的泉石村?」

「泉石村?」輕顰仔細回憶著,喃喃道:「這個村子的名字如此耳熟,我彷彿在哪裡聽聞過。」

輕顰思量再三,忽猛的一驚,笑道:「對了,我曾遇到過一位女子,彷彿她是泉石村人。那小女子名叫……」輕顰極力回憶著,卻依舊記不起那女子的名姓。

「叫小翠。」秦如玉肯定道。

輕顰恍然大悟,如冰河融化一般,當年的許多事,瞬間在她塵封的記憶里融化開來。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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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鎖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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