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花樣
張伯一邊磨草藥,一邊哼著小曲。
阿青拉了個小板凳在他身邊坐下來,端過一旁的笸籮幫著張伯把葯末里的草梗和一些碴子挑出來。張伯哼的小曲天南地北什麼地方的都有,阿青猜他一定走過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住在這麼個小鎮上。
張伯對自己的從前絕口不提,他懂醫理,會配草藥,話不太多,也沒看出有什麼特別的愛好。不忙的時候,他會和吳叔坐一起小酌幾杯。兩家就隔一道短牆,有時候跟一家人一樣,就湊一起吃飯說話。
「你怎麼不在屋裡待著,外頭風大,進去吧。」張伯笑著說:「別弄皴了手,那可不好看啦。」
「屋裡悶。」阿青挑出一粒小石子扔到一邊:「您看這兩個人是什麼來路啊?他們會不會給咱們招禍?」
張伯呵呵一笑,把最後一把葯末倒出來,拍了拍手,給自己裝了一袋煙,美美的開始吞雲吐霧。
阿青並不討厭這種煙味兒,她繼續坐在一邊安靜的幹活兒。
「有的事兒看起來是壞事兒,但最後的結果未必是壞的。有的事呢,看起來是好事,可是最後卻會釀成惡果。」張伯象是自言自語似的說。
「這就是福禍相依嗎?」阿青把挑好的葯倒進袋子里。張伯說話這麼雲里霧裡的,讓人捉摸不透。
他是說這兩人的到來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呢?好象從兩方面理解都不算錯。
「你吳叔他們幾時回來?」
「就這兩天了。」
張伯抽完這一袋煙,在鞋底磕了兩下煙灰,把煙袋鍋收起來:「這幾天暖和的反常,下雪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你們家裡的東西都預備的怎麼樣了?有沒有要幫忙的,可不要跟你張伯客氣。」
張伯的話提醒了阿青,她得先把吳叔他們住的東屋的炕給燒上,去去那屋的潮氣,都兩個月沒住人了。窗上門上的帘子也得趁天氣還好趕緊洗了晾一晾,要是一下雪,這些都來不及做了。
對了,還有柴和炭,米面,菜,也得趕緊儲備上。雪一下大了,只怕好些天都不能出門,萬一有什麼疏忽,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算一算,有一大堆事兒等著她去辦哪。
往年家裡人多,幹活也有幫手。象往家搬柴運炭這些活,吳叔帶著小山都幹了。現在他們不在,小山也不讓阿青插手,他拉著長根一起干,但是兩個人力氣是有,就是技術不大熟練,他們想一車多裝些,結果捆的不夠緊實,走到半路一顛簸,就往下掉東西了,這麼一路走一路折騰,花了大半天時間才運了一趟。如果少裝點,可能這會兒功夫兩趟都運完了,典型的欲速則不達。
大妞來阿青這裡幫忙,給她打下手。
掏炕灰這種活兒大妞可比阿青要拿手,不過一些細活兒她就不如阿青那麼擅長了。阿青拆洗門帘子的時候,大妞就挺羨慕的問:「阿青姐,這上面繡的是什麼花?」
「是百日菊。」
「真好看,回頭花樣子借我描描吧?」
「嗯,等吃過飯我就給你找。」
天氣確實暖洋洋的,張伯說的沒錯。這樣反常的溫暖簡直讓人覺得好象春天又來了一樣。小武倔的很,知道他們姐弟在忙活,他拖著一身的傷也幫不上忙,可是卻堅持不願意躺在屋子裡無所事事,還讓人去照料他。用他的話說,幫不上忙,但不拖後腿總是能做到的。
相處了這麼幾天,阿青覺得小武的性格倒是一點都不討人厭,是個好相處的人。但是那個陳公子和他完全相反。
吃過了飯,阿青把花樣子找了出來。大妞趕緊擦掉手上的灰,小心的兩手捧著:「我回頭描完了再給你送過來。」
「你慢慢弄吧,我不急著用。」
「我想……綉個荷包。」大妞知道自己的水平,要想做的盡善盡美,就得尋求阿青的幫忙了。
「哦,那這個樣子大了。」阿青翻了翻,找出一張小的來:「你看這個怎麼樣?花是差不多的,如果做荷包的話,掐邊可以用綠色的,紐子和絛子可以做成葉子的模樣,這樣顯得很別緻。」
大妞先是點頭,然後又猶豫起來:「是不是……太女氣了?」
阿青頓了一下,輕聲問:「你是想給陳公子做?」
大妞很乾脆的點了點頭。她和阿青一直無話不談。她們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大妞有什麼心事都和她說。論起年紀來,大妞比她小一歲,但是阿青卻覺得自己跟看大了個女兒一樣。
她怕大妞受到傷害。
大妞以前也說過,鎮子東面黃家的二兒子很好,那時候阿青可是很積極的替她出主意,兩個人把黃家的老二從頭到腳的討論。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可是……陳公子他們,早晚是要走的。」
和她想的不同,大妞很平靜的回答她:「我知道。」
呃……阿青一肚子話都被掐斷了。
大妞把花樣子放在腿上,仔細撫平:「他是京城裡的人,不會留在咱們這小地方的。再說,看他的樣子,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家裡頭的丫鬟大概都比我長得好看,比我討人喜歡。他和我不是一樣的人。」
大妞能看的這樣明白,讓阿青意外之極。
她本來想勸大妞的,也差不多是這樣的話。可是她還沒開口,大妞自己就都說出來了。
她這樣,無疑是讓阿青鬆了一口氣,不用擔心大妞因為頭腦發熱而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以後會為此後悔和痛苦。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麼清醒而明理的大妞,阿青又覺得有些悵然。
人在年少不懂事的時候總會做些傻事的,阿青自己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後悔自己曾經那樣衝動。
而當人學會比較和權衡,學會用現實的框架把自己裝在裡面,漸漸遠離了天真,熱情與衝動……
這種過程和轉變是痛苦的。
大妞低下了頭,小聲說:「爹已經和我說過了……我都明白。」過了好一會兒她說:「我就是想給他做個什麼東西,也算是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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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氣溫驟降,吹了一天冷風,回來后覺得頭疼噁心。今晚不用在醫院過夜,但明天一早就得過去。